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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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恶灵(下)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个声音莫名有些熟悉。但康诺特无暇潜入记忆的深海,打捞一块完全不知道模样的贝壳——他遇见过太多人,也听到过太多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鬼魅般地(按照宽泛的定义,它的确是鬼魅)出现在全副武装的康诺特身后,带着随时可能奔涌而出的愤怒和杀气,而他竟然没有察觉到一丝动静。
      康诺特一言不发,在转身之前猛地抽起右臂,手肘从弯曲到完全展开,剑锋灵活地划出一个半圆,卷起一道剑光,向后方自上而下劈砍而去。特殊合金打造的长剑削铁如泥,发出势大力沉的一击。
      可对手的动作比他更快:康诺特的那一剑没能挥到底,就被挡了下来,硬生生停在了半道上——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抓住了剑,也牢牢抓住了康诺特的手臂。
      猛然挥剑的势头带着康诺特转过身,直到他被制在原地,一时难以移动。电光火石间,他终于看见了“游魂祭司”正面的模样。
      对方不知何时已经退开了一段距离,略微抬起的左手指向康诺特,手套与滑开的宽袖间露出一截枯槁且带有烧伤的小臂,似乎正在操控那股看不见的力量。破旧的黑色长袍也有被火燎过的痕迹,勾边的银色细线未能在黯淡的黑底上显出任何生气;过长的下摆拖在地上,使得整件袍子就像块松松垮垮的破布,而那些触手早已不见踪影。
      至于祭司的脸,虽然被宽大的兜帽挡住了不少,但露出的部分足以让康诺特印象深刻。不是因为毫无血色的苍白皮肤,也不是瘦削的面颊、有明显冰原民族特征的高鼻梁以及作为男性略显柔和的容貌,而是“眼睛”。
      兜帽底下,一圈荆棘绕过他的眼部,如同苦行派异教徒圣职者所戴的覆面头冠,而那些近一寸长的尖刺明显已经刺进了眼眶,在那张惨白的脸上留下几道干涸的血痕。
      他理应什么也看不见,但整座岛都是他的眼睛。
      康诺特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是说荆棘刺瞎双眼有多可怕,他当然见识过更骇人的场面——只因他感觉到了对方体内究竟藏着多危险的东西。
      那是一种不受其支配,却为某种情感所驱使的强大力量。眼前的游魂祭司无论是不是造成这番惨状的恶灵,都无疑具有一定程度的自我意志,但那股力量并非由理性意识所引导,反而是力量鞭笞并禁锢了他,乃至这片血雾中所有游走的灵魂。
      “你不该来这里。”祭司面无表情地说。
      他神情木然,像极了会被艺术家批评“缺少感情和灵魂”的大理石雕像。如果双眼尚在,想必也是空洞无物。但他的语调并非毫无起伏,反而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像在极力压抑着某些康诺特揣摩不透的东西。
      然后,这尊会动的“雕像”半转过身,仿佛在借着谁的眼睛“眺望”被浓雾封锁的茫茫大海。他低声说:“你不是第一个见到我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祭司说的通用语带一点口音,卷舌发得比现在的上沃珐罕人更重,说这句话时几乎是在叹息。
      现在,康诺特可以确信,自己一定在哪听过对方的声音。他反倒冷静下来,试探着晃了晃握剑的右手,发现自己竟没能挣脱祭司设下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枷锁。
      好在左手还能动。于是他一边谨慎地观察祭司的动向,一边缓缓将手探向身后的牛皮腰包。那里还藏着一长颈瓶的“费克伦娅之泪”,一种不能驱魔除灵,但能引发连锁爆炸的邪门玩意儿。考虑到双方现在的距离不算太远,在它爆炸时,康诺特必须采用“非常规”的手段扛下这波冲击。
      与此同时,康诺特主动开口,以求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你是谁?不,或许我该这么问——你是*什么*?”
      祭司的神情依旧麻木:“这已经不重要了。”他转回身,露出的小半张脸上,表情突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康诺特干笑两声:“好歹让我死个明白。”玻璃瓶的长颈稳稳握在他手中,康诺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开始在心里默默倒数。
      然而,他的盘算再次被祭司饱含愠怒的突兀质问打断:“那把剑为什么在你手上?”
      “……什么?”
      极度的错愕没能制止条件反射般的行动,康诺特愣神间,脱手的“费克伦娅之泪”已经朝着祭司飞了过去。而就在同一时刻,祭司抬起的左手向前一挥,抓住康诺特的无形力量加重了几分,拎着那只右臂把人整个提到半空中,又将他朝祭坛的方向狠狠甩去。
      “费克伦娅之泪”引爆的响声震耳欲聋,如同几百只海妖同时尖泣。黑色浓烟猛地炸开后急速膨胀,就像乌贼喷出大股墨汁,顿时将陷坑中心淹没在重重烟瘴里。本就凹凸不平的地面被这么一炸,又多了几个连成一片、深浅不一的土坑。
      若是和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时代并列观之,人们将惊讶地发现,这些被炸出来的土坑竟与火箭炮密集轰击单一目标后形成的弹着点极其相似。
      刺耳的爆炸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歇,黑烟散开到不再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则耗时更久,荒岛再次安静下来,直到两个身影在烟幕中逐渐清晰。
      滚滚浓烟之中,祭司站在原地,瞬间发动的防护屏障将爆炸尽数挡下——他竟毫发无伤。发着微光的屏障随即解除,他迎着翻滚的浓烟径直向祭坛走去。
      祭坛前,一个黑影正拄着长剑缓缓站起身,“熔岩”的火纹在黑烟中如同明灯。而当烟雾散得更开,就会发现那高大的“影子”仍未褪去表色,回归本来的模样,依旧像是瞭望塔上背着烈日站立的哨兵。
      那是一身漆黑如墨、没有任何花纹与装饰物的重型板甲。顶部带棱的头盔将头部挡得严严实实,只有半面甲上方露出一条狭长的缝,双眼处冒着火焰般的灼灼红光;每一片肩甲的末端都形成一个翘起的弧度,与厚重的胸甲及背甲形成紧密但留有余地的联结;五指手套式护甲坚硬而不失灵活,足铠长至膝处,靴后还带着马刺。
      这身铠甲理应由金属打造,却隐隐冒着金属也无法匹及的寒冷的煞气。
      抑或是另一个极端:炽热的疯狂。
      祭司停下脚步,与身披黑铠、手执利刃的剑士对峙。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巨龙的嘶鸣。声音飘渺不定,也许来自另一个时空——至少在沃珐罕已经没有龙了,也许纯属幻觉。而在龙鸣响起的同时,剑士抡起武器,向恶灵发起了空前迅猛的攻击。
      祭司没有后退,任由即时召出的元素护盾在雷霆一击下碎裂,在侧身闪躲的同时低声念动咒语,数根冰矛在空中形成一个倾斜的扇面,朝凶悍的“黑影”射去。黑影躲开了大半,剩下的几根并未命中要害,冰矛锋利的尖端在撞上铠甲的瞬间碎裂开来,顿时冰碴四溅,又被祭司发动的火墙术汽化得无影无踪。
      分明身着厚重铠甲,剑士的移动却疾如闪电,挥剑劈砍的力度极大。如果说先前与触手的交锋是策略性的试探、精准计算的“外科手术”,那么,此刻狂风骤雨般倾泻的重剑攻击,就是不计后果的破坏、野兽般的冲撞与撕咬。铠甲里的人已经丧失了理智,又像是带有兽性的铠甲反过来控制了铠甲里的人。
      然而,面对这样的攻击,祭司并未完全落于下风。倒不如说他也在不断地观察和试探,逐步摸清对手的底细。
      “Isnalme vi jesna——”
      常规的平静术没有奏效,也算是意料之中。在地面放出的冰冻陷阱倒是起了一些作用,流动的冰如蚂蟥般紧紧攀附着腿甲,拦下了剑士的脚步,差点就将他冻在原地。头盔底下发出一声沉闷的怒吼,腿上猛一发力,冰壳应声碎裂,一簇簇蓝紫色的闪电束又劈头盖脸地朝他砸来。
      闪电束同样只短暂地起到了迟滞作用,剑士甚至没有踉跄半步,便继续向他的猎物砍去。不知是铠甲具有超乎寻常的抗性,还是它隔绝了人的知觉,好让自己成为一台无拘无束的战争机器。
      游魂祭司——现在看来,称之为“术士”恐怕更合适——则开始循序渐进地提升魔法的强度和攻击性。火色的剑光与无形的风刃激烈相撞,交替割开“费克伦娅之泪”造成的黑烟。从头顶降下的雷暴险些击中黑甲剑士,最后打在红土上,顿时将那一小块地面烧得焦黑。
      “熔岩”离攻击目标最近时,几乎就要点着祭司的衣角。然而,他突然一改先前趋于保守的小范围移动策略,在身侧凭空打开一道传送门,刹那间便到了剑士身后,一并闪现的还有本应被净化之火焚烧殆尽的触手。
      挥动战斧的风声还没传到耳边,剑士就迅速转过身来,一剑正中试图偷袭的重甲行尸。随取随用的武器兼肉盾一声不吭倒在地上。剑士一脚踩上行尸的躯干,将锈迹斑斑的铠甲连同内里的烂肉一并踏碎。他左手一把抓住触手的末端,正要把触手另一端的“大家伙”向自己这边扯来。
      按理说,这具倒下的行尸理应和其他同类一样化回腐臭的脓水,但此刻的情况大不相同:被再次“杀死”的“尸体”身下,从创口处冒出的黑泥顺着特定的纹路迅速蔓延,在地面形成一个三尺见方的圆形法阵。
      不只是这一个法阵——以它为中心,与之距离相等、一同构成正方形的四个点上,又出现了形状大小相同而纹样各异的四个法阵,并加上外圈构成一个更大的法阵。在能量力场的作用下,就像滚烫石板上蒸腾的热气,按特定形式组合起来的几何纹样与古文字也在诡谲的暗红色灵光中出现小小的畸变。
      法阵成形的瞬间,扭曲四溢的元素之力顿时从它的中心与四角奔涌而出,在祭司的控制下化作无形的枷锁,牢牢束缚住了那具暴走的黑色铠甲。
      而这一次,无论使出多大的力气,剑士都没能挣开,硬是僵在原处动弹不得,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祭司抬起头,面向几百年来从未放晴的黯淡低矮的天空,无声地用贤者时期的古语言吟诵简短但足够强大的咒文:“Argwan Jyah。”
      然后,火雨降了下来。

      恢复意识的康诺特仰躺在陷坑中央,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直到通身的剧痛强行唤回他的理智。
      镀了层火的石块就像一颗颗陨石。那层铠甲终是在火焰风暴压倒性的不断攻击下瓦解,不仅灼伤了他的手和脸,还砸断了一条腿骨,肋骨肯定也折了几根,光是呼吸就疼得打颤。被血糊住的眼睛也一时半会没法睁开。上次受这种苦还得追溯到百余年前的西塔河战争。
      看来自己的“杀手锏”还是没能斗过在此处盘踞了六百余年的恶灵。但他并不是没有这样的预期。现在,即使明显感觉到有谁在靠近,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康诺特艰难地动了动自己麻木的双手,确定“熔岩”还握在自己的掌中。“老伙计……跟着我真是受苦了。”
      滚烫的空气大概也灼伤了气管。康诺特好不容易抬起左手,把蒙着面的大块方帕扯开,放任空气涌进口鼻,又就着那块脏兮兮的布随手抹去脸上的血污。
      他知道祭司就站在他跟前,正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个可怜的败者。
      康诺特能感觉到元素的力量正在凝结——冰矛成形时发出的冻结之声某种意义上相当悦耳。瞄准的应该是心脏,却在半途中戛然而止。他强撑着睁开眼睛,视野仍是眩晕时的模糊状态,只能等待色块边缘的线条一点点清晰。
      “和那时相比,你变弱了。”祭司的声音仿佛直接在康诺特的大脑中响起。
      剑士不由得心头一震。
      而当视线聚焦到足以看清对方的脸时,他完全愣住了:火焰风暴掀起的气浪扯开了游魂祭司黑袍上的兜帽,露出一头黯淡的、会让人联想到火与血的红发。
      康诺特终于想起这个熟悉的声音到底属于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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