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

作者:森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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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于血雾之中


      正午时分,船员照例把饭菜端进了康诺特的房间——他们三人不怎么和外人一块吃饭。考虑到稍后很可能需要剧烈运动,康诺特只吃了六分饱便放下刀叉,开始整理武器和工具。
      “熔岩”基本不需要磨,也很少涂剑油。康诺特把它从鞘中拔|出来,站在房间里最宽敞的地方小幅度地挥了几下,找回熟悉的手感。他有段时间没认真战斗了,但问题不大,至少他是这么感觉的——一个身经百战的剑士自然对自己的身心状况有充分且客观的了解。
      睡梦之神(如果存在的话)也很赏脸。待在船上这几天,康诺特都睡得极安稳,也不曾在梦中看见任何让他冷汗直流的东西。他甚至天马行空地想过“要不以后就住在船上好了”。
      一切都很完美。
      然后,康诺特将硬皮革制成的有四个立体分格的“腰包”系在腰带左侧。桌上摆着几个装有各色液体的玻璃瓶,康诺特将它们依次放进其中。
      第一瓶是前几天指导乔希配制的驱灵魔药,泡了几天后,贮魔水晶独有的浅紫色已经完全扩散开来。第二瓶是用略次的材料调出的“廉价版”灵油,罗西娜提供的魔灯里油料充足,但康诺特习惯做两手准备。第三瓶是有助于摆脱幻觉、保持头脑清醒的“夜魔提炼物”,因为味道实在太恶心,康诺特只希望自己一直用不上它。
      第四个分格暂时还空着,但很快就会被填上。
      “莫莱,”康诺特叫了她一声,“麻烦你了。”
      不需要他解释,莫莱便从餐盘上拿过一把干净的餐刀,眼都不眨地对着自己的小臂来了一下,直看得乔希心惊肉跳。她却神色如常,迅速拿过一个空瓶接住流出的血,快装满时便收起手臂,镇定地舔起自己的伤口。
      康诺特左手接过血瓶,右手拿着提前切好的小半个柠檬,往里面挤了点汁,以防凝固。
      “谢谢你,莫莱。”他说,脸上带着些乔希看来略显寡淡的歉意。
      莫莱边舔伤口边含含糊糊地说:“这没什么。”
      见乔希一脸惊诧,康诺特很有耐心地向他解释:“她的血带剧毒。如果是有实体的敌人,应该能够奏效。”他将毒血瓶放进第四个分格。
      乔希睁大了眼睛:“狼人的血有毒?书里没有这样的记录……”
      康诺特纠正道:“是莫莱的血有毒。”
      他将身上的中型护甲扯齐整,一丝不苟地调整剑鞘和皮革绑带的位置与角度,以确保能在遇险的第一时间拔剑反击。
      相较于传统意义上的骑士(显然是指身着华丽铠甲,连马衣都要镶金带银,扈从叮叮咣咣地带着花哨餐具的那种),康诺特的造型相当朴素,但这是他用数年经验总结而来的最符合其战斗风格也最高效的配置。该有的都有了。
      直到一切准备妥当,仿佛铠甲和武器都妥帖地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铠甲是肌肉,武器是手臂的延伸——康诺特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权当是极度简化的冥想。再睁开眼时,他火焰般的红色眸子透出令人胆寒的冷静。
      “时间快到了,我们上甲板去吧。”
      船上淡水有限,不是每天都能洗上澡,而人又不能像狼一样给自己舔毛保持清洁,乔希因此有点蔫,话也少了。但当康诺特郑重地将附魔罗盘交到他手里,嘱咐他一旦罗盘震动就把它放下,并招呼众人及时躲开,以免被传送门里爆发的能量误伤时,乔希萎靡的精神还是为之一振,又露出了那副没心没肺但足够漂亮的笑容。

      沃杜尔船长醉得快醒得也快。在“小珍珠号”抵达预定位置后,他马上下达了静止指令,主甲板上只留下桅楼守望员等少数必需的船员,其余水手、杂役乃至乘客都被打发到了船舱里。
      林德湾外风平浪静。海面蓝得发灰,找不到半点鱼群的踪迹,只有船体起伏时荡起的水波勉强伪装成这死气沉沉的水下世界的心跳;眺望远处,可以看到以一座荒岛为中心,扩散到周边海域的六百年未散的血雾。
      那红色的雾似乎也将海染成了红色。不需要望远镜,也能看到血雾中一些沉船的“残肢”。
      几根桅杆还斜插在海面上,如同溺水之人挣扎时伸出的手臂,断裂的绳具仍缠绕着它们,有如绞死猎物的藤蔓。再过个几百年,这些沉船大概终会深陷进海底的淤泥,露出海面以昭显其存在的最后一点证据也将被彻底淹没。
      既然船能沉到那儿,就说明它原本能够开到那儿,也就约等于“那里没有暗礁”。而要在大船残骸的迷宫间穿行,轻巧但坚硬的小船确是首选。
      至于那些漂浮的破船帆、木板、木桶,也许还有死人的衣服——康诺特漫无边际地想着——要是想法子打捞上岸,说不定会有好事者打出“优质诅咒物”的招牌,借这些快被海水泡烂的玩意儿从迷信的有钱人手中敲一笔。
      船舷边上,大副正扯着嗓子指挥水手用绳索将小船放到平静的水面上:“左边再放低一点儿!……对,这样就平了!瓦西姆,瞧着点儿脚下,你那两只眼睛是摆设吗?……好的,慢慢来……行啦!”
      他探出半个身子,满意地点头,转身对船长说:“可以了。”
      一名年轻水手把粗壮的麻绳系在舷墙内侧的加固柱上,另一头递给康诺特——船侧的梯子太滑,他选择用绳索垂降到船上。
      乔希站在他身后,小声问:“……真的没问题吗?”
      康诺特闻言回过头,朝他笑了笑:“记得和莫莱盯着点那边的情况。要是血雾扩散,或是突然冒出了什么海怪,不用管我,让船长赶紧离开。我总有脱身的办法。”
      他举起手里的魔灯晃了晃,又将它的提环扣在腰带侧面,灯里那点单薄的小火苗在白昼里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康诺特又看向莫莱,轻声说:“如果我回来的时候是副破破烂烂、不省人事的模样……你知道该怎么做。”
      莫莱一言不发地用力点头。她终于把蓬松的长发束成了两股辫子,看起来清爽了不少,也显得更成熟了。代价则是折断的近十枚梳齿。
      说罢,康诺特单手抓住麻绳,在前臂上绕了两圈但没完全收紧,随后轻松地翻过舷墙,顺着绳索往下滑。乔希跑到船舷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康诺特的身影,直到他稳稳地降落到小船中,还颇有余裕地朝甲板上的人们挥了挥手。

      镜河庄园附近有个不大的湖泊,生长着又肥又长的鳟鱼。在适合捕鱼的季节里,康诺特经常带上管家尼万,划着小船来到湖上垂钓或布网,有时还会带上尼万的朋友。
      不过,即使同样水波不兴,在湖里划船和在海上划船依然是两码事,更何况此刻他身处的是“被诅咒的林德湾”。三桅船在将自己放下来后便往回航行了一小段——这是确保安全的合理之举——现在看去小得就像块舢板;眼前则是茫茫血雾与沉船的坟场。
      双桨从水中翻起,再向下打去,借着水的阻力推动这尾在茫茫大海中无比渺小的木船。它甚至没有离康诺特最近的那块漂浮的船体碎片大。
      他已经划了半个小时,再摇几十下桨,就将进入血雾的领域。康诺特调整了一下船的走向,以避开正前方沉船残存的撞角。
      为保险起见,他掏出驱灵魔药,在船头船尾各洒了几滴,并以破釜沉舟的架势屏住呼吸,呷了一小口夜魔提炼物溶剂,再将一块浸过药剂的方帕绑在脸上,当作面罩遮掩口鼻。辛辣与酸涩交杂的诡异滋味直冲天灵盖,好处在于这一激灵总能让康诺特更加“耳清目明”。
      而当他穿过模糊不定的血雾边界,或者说是弥散的血雾将他和小船吞进体内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还是“发生”了什么。
      魔灯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它被放在船头,在渐趋暗淡的血红色的视野中,那点在日光下微不足道的火苗愈发明亮起来。以它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七尺见方的净化屏障,将康诺特连同这艘小船包裹其中。
      硬要说的话,那就像一颗投进浑浊污水里的晶莹剔透的玻璃珠,无法荡涤外物,但可以保证内里纯净无暇。
      屏障以外,红雾越来越浓,但还能勉强看清眼前的情形,只是像隔着层帐幕,某种意义上也算如梦似幻。康诺特放慢了船速,在沉船残骸间谨慎穿行,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形形色色的老旧纹章、船首像、军旗,以及被木板托在水面上的支离破碎的骸骨。
      康诺特听说过苍葵平原古战场上的死亡迷雾。那里的红雾不具有毒性或腐蚀性,但它能支配人的心智,如漩涡般卷集起新的亡者的意识,直到它们也被一并汇入强大的、只剩下杀戮本能的游魂聚合体,和海妖致人癫狂乃至死亡的丧歌异曲同工。
      然而这里连海妖都不敢来。
      多亏了罗西娜提供的道具,只要在这点“圣光”庇护的范围内,康诺特(的脑子)基本上是安全的。
      “清新的空气——一剂买不来的良药。”康诺特轻声感叹。
      但魔灯的屏障无法隔绝声音和视野。倒不如说,无论对六百年前的惨案是否感兴趣,康诺特都必须亲自看一看、听一听这里发生过的一切。没有调查,没有真相,也就没有诅咒的解法。反正他怎么折腾也死不了。
      而他也如愿以偿地见识到了什么叫“时间的逆流”。
      首先是战船的幻影。
      在血雾之中,半透明的黑色幻影缓缓聚拢成形。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体型巨大的全帆装船都象征着一支海军的核心,十余艘多桅战船如同铁壁,井然有序地停在荒岛附近。停泊的战船大多已将船帆收起,只有靠外的几艘还没完全就位。
      虽然幻象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勉强可以辨别出其中一些战船在木材外包了一层铜皮。康诺特猜测那大概是索钦战争时期平原联邦的海军。
      尽管大炮正日渐成为攻城战的常客,但战船之间仍以接舷战为主——六百年前如此,六百年后依旧。而即使是寄宿于亡者记忆的幻影,这些战船依然庞大得可怕,仿佛轻轻一动就能撞碎渺小的木筏,叫康诺特不由得联想起摩恩山脚的神秘巨像。
      然而它们毕竟只是幻影。康诺特的小船继续向前移动,途中无声地“撞碎”了其中一艘运兵船的影子。幻影真的只是幻影。
      眼前的障碍消失后,康诺特已经能够看到荒岛被染成赤色的海滩。也许是诅咒之地的真容,也许又是一个由恶灵编织出来的幻象。
      吃水很浅的小船卡在了岸边浅水处。康诺特一手拿起魔灯,一手从背后抽出长剑,剑身上的橘红色纹路恰似它的名字“熔岩”,在冰冷的血雾中分外炽热。他跳下小船,硬底皮靴踩在被水浸得结实,因而不那么松软的沙滩上:“很好,倒让我领教领教……”
      然后,他听到了模糊不清的亡者的声音。
      由于种种原因,第四纪元开始至今,沃珐罕大陆的语言不仅高度相通,还表现出惊人的稳定性。但当无数个声音从各个方向一并响起,哪怕只是气声一般的低语,哪怕是再简单不过的词句,也足以令人毛骨悚然,更无法冷静地辨清血雾送来的每一句话。
      不过,如果真会被这样的情形吓退,康诺特就不是康诺特了。
      他明白,这些声音和刚才的幻影一样,本身毫无意义。而诅咒的“真容”,抑或说制造血雾的核心,就在他的眼前——那是一个巨大的、足有一人多深的陷坑,陷坑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座用尸骨、泥土和战船碎片交错堆砌而成的祭坛。
      而在涌动的血雾之中,在象征着献祭式杀戮的祭坛之上,悬着一个背对海滩的“人”,那一身带兜帽的破旧长袍将主人遮得严严实实,让康诺特想起信奉异端神祇的祭司,而这位“祭司”供奉的如果不是邪神,大概就是恶灵了。
      祭司过长的黑底银边的法袍下伸展着数条黑色的触手,它们或深扎进泥土里,或在地面如蛇一般游走,一时难以判断究竟是祭司借由触手榨取这片土地的游魂的力量,还是触手们架起并支配着祭司的躯壳。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它”已经发现了康诺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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