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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祟
脚步声响起在门外，青烟匆匆地迈进门来，打断了一个将成、亦或不会成就的可能。
“小姐，季大人派了人来寻少爷，问少爷今日未去衙门当差，不知何故？”
小姐噌地站起身来，什么猫，什么自由，什么除少爷之外的一切，全都撇在了思想之外：“长乐呢？唤他来。”
长乐就在院外候着，快步进来，脑门上冒着冷汗：“小姐，少爷并未在房中，今日一大早少爷便走了，甚至连床铺都未及叠。”
少爷一向自己叠被整床，不许他人插手，爱干净得很。
小姐二话不说便往门外走，忘记了腿疼，忘记了桌子上那只被田幽宇虎视眈眈的猫。好在田幽宇也跟着她出了门，没人注意到那猫已纵身跃下桌，身形轻盈地掠墙而去。
少爷的房间还保持着一夜过后的状态，没有他的许可，即便是长乐这样的贴身长随也不敢随意跨入他的卧房。
天青色的帐子，月白色的枕套被褥，少爷的一切都清淡得像是一泓冬天的潭水。被子整齐地铺在床上，若不是枕头上有一个微凹下去的窝儿，几乎看不出有人曾在被窝里睡过。小姐很小心，看了看地上摆放整齐的家常鞋子，又看了看被窝口处露出的中衣，才待更仔细地察看，却被田幽宇一把掀开被子，露出褥面上铺放着的一套内衣裤来。
“你干什么？！”小姐又急又怒的样子像要吃人，“你破坏了现场！”
“现什么场，你当这是查案么！”田幽宇不以为意，伸手去翻床上的内衣，“岳老大连亵裤都扔床上了，敢情儿这是光着屁股出去的么？”
“你住嘴！”小姐顿足，劈手夺过他手里岳老大的内衣，“别给摸脏了！”
“嘁，我还怕他那裤子上沾了什么……唔！”田幽宇脚面被狠狠踩住，那小脚还穷凶极恶地在上面碾了碾，“臭丫头！”
臭丫头顾不得理他，转身往衣柜处去，打开柜门，一件件衣服挨个翻查，半晌转回身，眉头蹙起：“哥哥所有的衣服都在，没道理会不着寸缕地离开……”
少爷的每一件衣服小姐都清楚，甚至清一色的白罗袜她都能立刻分出不同来。
此事非同寻常，少爷像是突然从人间蒸发掉了，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踪影。
“哥哥一定遇到突发事件了。”小姐尽管强作镇定，可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
“莫慌，丫头，岳老大未着寸缕，应该走不远，我这便让人去寻他。”田幽宇说动便动，走到门口，看见那只猫立在光影里，恍惚有些不大真实，他转头和丫头道，“好生待在府里，我通知了人后马上就回来，若我回来时找不见你，我就把这猫的皮扒了给你看！”说罢大步踏出门去。
丫头呆呆地立在当地，全无平日的灵动，仿佛哥哥的失踪一下子将她冲击得傻了，六神无主，无依无助。
它走过去，跃身跳到床上，定睛望住她，它想给她力量与支撑，可她此时此刻根本无法从冲击中回过神来。它伸出一只爪子，想要碰碰她近在咫尺的手，却见她忽地长长吸了口气，惊惶失措的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它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沉稳与冷静。
“长乐，”她沉声吩咐，神色间有些像她的哥哥，“立刻去衙门找季大人，请他派人手在全城寻找少爷下落，少爷很可能是被人迷昏后带走的，少爷从不与人结仇，那么带走少爷的人极有可能是与老爷有过节之人，请季大人就此线索重点查问。”
长乐应声而去，她便又吩咐随同跟来的绿水和青烟：“绿水，你去找欢喜儿，让他把家里的壮丁集合起来，将所有的池塘放干水，所有的井清理井底，就说我丢失了重要东西，不许透露少爷失踪的风声！青烟，带上家里所有女仆，每一间房挨个查，床下、柜子乃至抽屉，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所有可能是少爷身上所有之物，找到了都拿来给我！”
绿水青烟连忙应了，快步奔出门去，房内霎时间只剩下了她和它。
它垂了垂眸，她对下人们下达的命令细思让人心酸，她在怕，怕她的哥哥陈尸池底井下，她没有一丁点儿的安全感，哪怕只是猜想真相也是如此的凄凉可怕。她看似沉着冷静的表相下实则有着一颗恐惧到惨然的心，她做着最坏的打算，承受着最重的打击，却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最坚强。
在这样的情况下，它才能见识到不一样的她，也许也是最真实的她。
它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她，尽管每一天它都能从她的身上发现许许多多的不一样。
她倔强地在无人的房间里立得笔直，似是在和老天爷较劲，那个总给她作祟的老天爷，这一次祭出了大手笔。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说给它听：“我今日才终于体会到了谢逊骂贼老天时的心情。我知道我是个惹祸精、倒霉蛋，不只一次地把责任推到老天爷头上，实则我知道，每一次倒霉惹祸，多半缘于我这个不安分的性子，可这一次，除了老天作祟，我想不出任何的理由来解释哥哥的突然失踪，我宁可老天的目标是我，宁可这一次的后果是我而不是老天造成的，至少我还可以自责，可以谢罪，可以惩罚自己，而现在，我即便痛骂贼老天又能如何？我连找个担负起这件事的责任的人都没有。你知道么，我认为哥哥他并没有离开家，他被子下面内衣的摆法，分明像是身体突然消失掉后原地脱落在铺面上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说到这里，挪动步子，在床缘坐下，眼底有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这意味着，哥哥他……很可能遇到了和我一样的事情，不同的是，我是魂穿，而他，很可能是身穿。”
它不明白何谓“魂穿”何谓“身穿”，但它知道这大约与她身上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有着直接的关系。
“我真是怕极了，”她静静地说，脸上的神情与话的内容截然相反，“自古穿越单行路，哥哥如果不能再穿回来，我要怎么办？”
它走过去坐到她的身旁，伸出一只爪子，轻轻地摁在她轻搭于膝的手背上。
她看出了它的安慰，将它抱在怀里，把脸贴在它的背上：“放心，放心……我不哭。”
她的确不爱哭了，相比变化之前，每日里嘻嘻哈哈，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她内心真正的喜怒哀乐，它曾以为至少她在背人时会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该哭就哭该笑就笑，可是并没有，她还是会笑，但一样不会哭。
换一个角度，换一个身份，它见识到了与平日完全不一样的她。她静静坐着，目光放在枕褥上，没有出神，没有思考，就这么认真地盯着那里，仿佛在看着谁，在等着谁，在追随着谁。
它跳下床，从卧房出去，转到旁边的书房，跃上那熟悉的书案，两只爪子夹住平日用惯了的那支毛笔，蘸墨，落笔，歪歪扭扭地写字。
写好叼在嘴里，回到卧房，把纸交给她，她接过来打开，却不认得纸上内容。
也许猫世界的文字和人类的文字是不一样的。
这条路行不通。
她依旧安静地坐着，田幽宇让人送信来，说他临时接到了任务要出城，已经交待了手下继续寻找岳老大的下落，以及令她好生待在府里不得乱跑云云。
季燕然也让人带了话，说宫中突发血案，他须立即进宫，恐天亮前难以出来。岳明皎身为刑部官员，自是也要在宫中陪同问案。
一切的一切都巧得不能再巧，仿佛老天爷故意要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也许当真如她所说，这一次，就是老天爷作祟。
接到消息，她什么也没有说，没有往日那撒娇式的抱怨与推脱，一个人承担起全部。
府里的下人接连传来消息，任何线索都没有发现。她中止了所有的搜索，死等在这房间。
它皱眉，吼叫，推她，可她又怎么能明白？她冲它摇头，淡淡地笑：“总要等到让我自己死心。”
她会死心么？她的倔强它清楚得很。它恼了，走过去一爪子挠碎了枕套，她抱住它，轻声慢语地哄它：“乖，别恼，你不明白，他是我的哥哥，我最亲的亲人，你们谁都不会明白他对于我意味着什么……他，不仅仅只是我的哥哥……他叫岳清音，君子如玉，兰心梅骨，他是世上最冷的人，却让我永远活在暖里，他是世上最无欲无求的人，却肯为了我做尽一切。你知道么，小猫，没有人代替得了他，没有人能比他更好，我总说自己是倒霉蛋，可我知道自己实则是有多么的幸运，拥有他，再倒霉也是一种幸福……可惜……这些话，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他……”
……
她睡着了，在他的床上。
即使失眠，也总有个极限，在他“失踪”几天之后，她终于不堪重负，偎在了他的枕上沉沉睡去，怀里抱着它。
就在这天的清晨，它变回了他，不明原因，悄无声息。
他将之归结为“老天爷作祟”而引发的一段离奇经历，而她，田幽宇，乃至季燕然，似乎都忘记了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一个事件，使得这段经历更像是他的一个梦。
然而他并不想认定这是一个梦，梦是不完整的，散碎零乱的，毫无逻辑的，可这段经历，不单人物真实，而且，言辞美好。
……
“哼，哥哥，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又一次沾惹到麻烦的她怒气冲冲地对他说，“我真的就是个倒霉蛋！这次真不怪我！是老天作祟！你要相信我！”
他看着她，望进她掩饰得几乎天衣无缝的眸子里，找到了深藏在里面的倒霉蛋的小幸福。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脑瓜儿顶，然后微笑：“照例禁足，小倒霉蛋。”
*——*——*——*——*
“天呀，真晦气，大早上就看见墙头上蹲一黑猫！绿水，去叫欢喜儿把那猫轰走，哥哥看见要生气的！”窗子里的人儿一脸嫌弃地瞪着那只看起来就讨厌的黑猫。
臭丫头！老子变成猫了也照样收拾你！
田幽宇恼火地跳下墙头，纵身跃向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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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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