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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赌
“这猫哪儿来的？”田幽宇坐到桌边，看样子打算陪着她。
“就那儿来的。”她敷衍着，注意力全都放在它的身上，小心翼翼地抚着它后背的皮毛，一对晶亮的眼睛就在它的脸旁忽闪，忽闪。
“‘那儿’是哪儿？”田幽宇好气又好笑地伸手敲了敲桌面，“你给我坐下，看着我，同你说话呢，别总瞅着那猫，当心惹恼了我将它丢出去。”
“宇哥哥你今儿怎么有空到处乱跑？”丫头变脸比翻书还快，甜腻腻地冲着田幽宇涎笑，生怕他当真一生气就把它给丢掉。
“什么叫乱跑！”田幽宇瞪她，“我今儿休沐！”
“那就赶紧回家休息沐浴去吧，替我向伯父伯母和心颜姐姐及她的鹦鹉带个好儿哈，慢走不送。”
田幽宇哼笑：“臭丫头，想轰我走？我还就偏不走了——别亲那猫！不嫌脏？！”
“不嫌。”臭丫头把脸贴在它的头顶上蹭来蹭去，比它更像一只腻人的猫。
“早知你这么喜欢猫，我就给你弄几只更好的来，这种货色算什么，不过是最平常的家猫种，上不得台面。”田幽宇挑剔的目光在它身上扫过，“太瘦，性子也不好。”
“哪里性子不好了？”丫头不同意，“我看挺好，猫不都这样？这叫有傲骨，不向人卑颜屈膝。”
“嘁，那是它不饿，待它饿的时候你给它喂东西，看它是不是上赶着缠你？”田幽宇哂笑。
“只要人不禁锢着它，它自己一样可以逮老鼠养活自己，不用人来施舍。”丫头不高兴了，说这猫不好就像说她兄弟不好一样，不爱听。
“嗬，那你现在箍着它作甚？何不放它自由？”田幽宇笑着逗她。
“我……”丫头理亏，眼珠子骨碌乱转，“我没箍着它呀，它很自由，我们只是坐在一起……玩一会儿，一起玩一会儿而已。”
“哦？当真如此么？”田幽宇挑着唇角坏笑，“你松开手，我看它跑不跑，若它跑了，证明它不爱同你一起玩耍，你便跟我出门玩儿去，如何？”
“若它不跑呢？”丫头反问，“你就离开这儿，怎么样？”
“行。”田幽宇痛快答应了，然后看着丫头在猫耳朵边叽叽咕咕地念叨了一阵。
丫头把猫放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松开手，然后开心地看着这猫儿果然一动未动。
田幽宇好笑，猛地一跺脚，猫没吓着，丫头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转过头来瞪他：“耍赖啊。不带这样的。”
“我怕是你把猫给威胁住了。”田幽宇笑着，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逗孩子玩儿吧”的口气。
“少来，你赌输了，赶紧离开这儿。”丫头用“好讨厌的苍蝇啊怎么还不飞走呢”的语气道。
田幽宇果然起身，然后从这把椅子挪到了那把椅子上坐下。
“你干啥？耍赖不是男人啊。”丫头恶狠狠瞪他。
“没赖啊，我离开了‘这儿’，现在挪到了‘那儿’。”田幽宇坏笑。
“你没劲你！一个大男人说话不算话，以后再不信你了。”丫头双臂一搂，扑拥到猫身上，仿佛要找猫替她做主。
“当心它挠你！”田幽宇伸手要把她从猫身上扯开，却被那猫忽地伸出爪子拍在了手背上，力量不大，气势逼人。
“嗬。”田幽宇挑着眉盯向那猫，“还成了精了，跟岳老大一样不招人待见。”
“你才不招人待见！”丫头乍了毛，比猫还像猫地冲着他吹胡子瞪眼。
“嘁，臭丫头，一天不教训你就上房揭瓦。”田幽宇佯怒，起身便要将这丫头拎起来，余光却盯着那猫，果见那猫随之而动，拱桥一般弓起背，锋利的爪子抬在半空，目光凛冽，蓄势待发。
有意思。田幽宇眼神微动，伸手去拽那丫头，手还未及脖领，一道疾风便袭了过来，是猫爪，爪尖浸着寒意，竟然透骨森凉，亏得他早有准备闪得快，否则这一爪子还真兴许会挠在他臂上。
此猫有古怪。田幽宇心中掠过此念，如此通灵性，倒像是被人教出来的，然而这样的气场，却又有种遗世独立的傲然，什么人才能驯化它呢？没有人，没有人能。
遗世独立？傲然？田幽宇纳罕又好笑自己竟会对一只猫做出如此评价。但这猫确实古怪，不宜留在丫头身边，万一当真是被人驯出来的，要害这笨丫头易如反掌。
“此猫我要带走。”田幽宇一如既往地霸道专断。
“这是我的猫。”笨丫头双臂环住那猫，摆出誓死不依的神情来。
“你的猫？你叫它一声它应么？”田幽宇哼笑。
“当然会应！梅公子！咪咪，梅公子！”丫头拼命冲着猫眨眼。
猫横了她一眼——田幽宇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然后听它淡淡地“喵”了一声。
淡淡的。
田幽宇不知道该做个什么表情，这猫太像某人了，难不成是他养的？怎么可能，那家伙养他这个宝贝妹妹就够费心耗力的了，还有多余的感情分赐给这只猫？
“你听到了？它应了，它就是我的猫，我的猫我做主，别人无权过问。”丫头得意洋洋。
“我不是别人，这猫我必须带走。”田幽宇不理会她，伸手过来就要捞猫。
“你怎能如此霸道？！”丫头脸上竟带了要与他拼命的绝决，“宇哥哥，你知我性子软，也许你可以从我这里抢走任何东西，但我要告诉你，以前，只有一样东西，不论是你还是谁，都不能从我身边夺走，现在，多了一样东西，就是它，我的猫。”
“你的第一样东西，白给我我也不要。”田幽宇收回了手，这丫头的话自是不可能打消他的意图，他只是不想为了这个让丫头把他当仇人，瞅这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的小样儿！
“咱们再来赌一回怎么样？”田幽宇决定换个方式，“这一回我绝不耍赖。”
“赌什么？”丫头鼓着腮用眼白瞥他。
“我若输了，这猫你留下，我若赢了，这猫我带走。”田幽宇一字一句道。
“怎么赌？”
“你来定，免得输了混赖在我头上，只不过若定得太过简单了，我可是不通过的。”
丫头同意了，歪头想了一阵：“就赌我家梅公子会不会攀着柱子上到房梁上去——这个够难了罢？”
“是猫都会攀柱子，这个不行。”田幽宇好笑，这丫头的心虚显而易见，故意挑简单的说。
“要不赌它会不会抓耗子？”丫头试探地道。
“你干脆和我赌你会不会吃饭好了。”田幽宇笑斥。
“那你说！你说一个我来参考。”丫头用大白眼翻他。
“那就赌我把你藏起来，看它找不找得到。”田幽宇笑得意有所指，利眸盯住猫的眼睛。
“它又不是狗，你这个也不行！”丫头不干，“换一个。”
田幽宇有些不耐烦了，不管是哄孩子玩儿还是研究一只猫，他都没有太好的耐心，“丫头，我实话告诉你，这只猫有古怪，你放在身边不安全，因此我必须要把它带走，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总之这只猫我不会让它留在你身边。”
“它哪里古怪了？”丫头瞪大眼睛看他，然后又补了一句，“就因为像我哥哥？”
“咳——”田幽宇笑了半天，并且注意到那猫似乎也不怎么高兴，尾巴尖微动，“像不像岳老大的暂且不提，你不觉得它似乎太过通人性了么？”
“猫本来就通人性啊，猫很聪明的，你看到有些猫对人爱搭不理，其实不是它们不聪明，它们只是懒得理人罢了，实则它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什么都知道呢。而且它只是只猫啊，难道还能害我不成？怎么害？捉毒老鼠给我吃么？用爪子掐死我么？伸腿儿绊我个狗啃——咳，绊我一跤让我摔死么？宇哥哥，你太草木皆兵了，一定是近来晚上睡眠不好多梦盗汗遗精——神衰弱的缘故，咳咳，我看你还是回去多休息休息罢，哈？”
田幽宇板起脸：“少废话，这猫我必须带走。”
丫头也板起脸：“我不同意，要么你走，要么你跟我打赌，赌输的就要认！”
“赌什么？”田幽宇真的不耐烦了，皱起眉瞪着丫头。
“就赌我说的，猫通人性，不是古怪，是真的通人性，”丫头也皱起眉不甘示弱地瞪着他，“赌我提的要求它能听懂并做到，做到了你就输，做不到我就输，敢不敢赌？”
“太简单的不成，且你不许给它暗示。”田幽宇决心速战速决，这丫头缠磨起来还真是不依不饶。
“行啊，保准有难度。”丫头一屁股坐回椅上，望向桌子上的猫，然后大发一令，“咪咪，来，亲亲我的嘴。”
田幽宇：“……”
猫：“……”
……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住了，桌边的一男一女外加桌上的一只猫，三个“人”形成等边三角形之势一动不动。
“咪咪，梅公子，快来快来！”丫头不住地催促，目光里带着急切。
田幽宇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别在那儿耸鼻弄嘴儿的，我会认为这是暗示。”
“没有啊，我没有暗示，”丫头耍赖不承认，依旧冲着猫做求吻状的怪脸，“咪咪，快来，听话，做得好姐姐奖励你吃香喷喷的小老鼠……”
桌上的猫眯起了眼睛，任谁都能看出它生气了，冷冷的目光盯在面前这张小怪脸上，小怪脸哆嗦了一下，登时住嘴不敢再吱声了。
“我只给你和它一炷香的时间，”田幽宇在旁悠悠地道，“一炷香过后它若做不到我就立刻带它走。”
“一个时辰！”丫头讨价还价。
“要么一炷香，要么我立刻带它走。”田幽宇淡淡道。
丫头哑炮了，她知道再说什么田幽宇也不会再改变决定，只得眼巴巴地望住那只猫：“咪咪啊，你要分得清好坏是非啊，我是好人，那谁是坏蛋，你不能让他带你走啊，否则他会扒了你的皮剔了你的骨把你炖了汤吃的啊，听话，咪咪……”
那谁在旁边听得哭笑不得，伸手敲了敲桌面，“还有半炷香。”
丫头真的急了，额上冒出汗来，脸也急得泛了红，眼睛里是殷殷的热望，浮着波光，闪着星芒，看上去有些可笑，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竟值得她如此当真，然而又有些感慨，因她并未将一只猫的命运看轻，而是郑而又重地用心对待。
田幽宇没有与她开玩笑，他说得出便做得到，他是一定要把它弄走的。
她也没有与田幽宇开玩笑，她是认真的，郑重的，为一只猫的命运尽她所能。
如果它真的被田幽宇带走，她会难过的罢，会担心，会胡思乱想，会郁郁上很多天，甚至以她的性子，说不定几年之后还会把这件事翻出来念叨，会后悔，会自责，会让这件事一直装在心里，也许不算沉甸甸，但很可能成为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毕竟田幽宇没有她那样的妇人之仁，一旦他怀疑谁会对她产生危险，他是决不容许那个危险继续存在下去的。
他一定会杀了它。
虽然杀死一只看上去似乎与众不同的猫显得十分好笑，但田幽宇不会介意。
她和它都十分地清楚田幽宇的为人。
“咪咪……”她望着它，没了装傻扮憨的伪装，只有自嘲般的几分无奈，这无奈比哀求更让人心生不忍。
它看着她，目光交汇，对面的瞳孔里映出她产生巨大变化之后的过往，想要她所谓的自由，想要她所谓的自主，想要她所谓的独立，她就像一只笼子里的小老鼠，百般挣扎，撞得头破血流，却就是不肯在安逸的束缚里典当掉她对无拘无束的向往。
一只天真的小老鼠，可笑的小老鼠。
让人心疼的小老鼠。
它迈动步子，慢慢地，慢慢地走到桌子边缘，她的脸，离它不过几寸。
它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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