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往事

作者:村上呆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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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 章


      由于实在没事做,又要省电,红色风雷总部早早地关了灯。屋子当间儿点了盘蚊香,红火一明一灭。毕竟累了一天,大部分人都昏昏欲睡,不肯睡的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大天。突然当啷一声脆响,有扇窗玻璃哗啦一声碎了。满屋子人就是一激灵,还没出声,就听到外面一阵混乱由远及近,杂乱的脚步,隐约的怒骂,变了调的惨叫,还有什么抽在肉上的闷响。经过无数次武斗锻炼的青年们醒悟过来。有人问:“这算啥?擦枪走火?还是冲着咱来的?”说着就要扒窗台看,马上被人按住了。“会不会打的是咱的人?哥几个看看缺了谁?”有人要开灯,被抽了一下脑壳,赶紧停住了。“手电筒手电筒!”几个人抄起电棒,蒙着衣服照了照。“小刘没在?”突然有人一声惊呼:“我操,外头就是铁扫帚的人!”

      “挨打的是小刘?!”整个屋子的人全都跳起来了,在屋角拎了木棍铁棒就往外冲。没等大多数人跑到走廊上,打头阵的两个已经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回来了。“给扔在门口了!这帮孙子!”“真他妈的残忍!不是东西!”“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啊同志们!”大家义愤填膺。小刘本人只有喘气的份儿,血糊了一脸,还在滴滴答答地流。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他,你怎么样?他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哼:“我没事,同志们不要管我……哎哟……我操他大爷的……”有人张罗着拿水给他擦擦,更多的人嚷着这就出去报仇。这时只听龙富荣说道:“同志们不要乱!”声音清晰镇定,不像一个刚从睡眠中惊醒的人。大多数人停了手看他。龙富荣说:“对方是有备而来的,现在去就中了计!”一语提醒了大家,纷纷说:“对,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不打无准备之仗!”龙富荣说:“咱们先分成三班,轮流守夜。等把今夜捱过去再说。我的意见是这里要防备起来,整个办公楼都要防备,最好弄得像那个,那个那个,堡垒。有了堡垒,才能更好地迎战敌人。”大家见他头脑清楚,都很佩服。有人悄声说:“对,跟他们拼了。”“有我无敌,有敌无我!”

      龙富荣走到小刘身边,问他:“你怎么样?”小刘这次没说话。龙富荣摇了摇他,看他还是没反应,又使劲拍了拍他的脸,才听到他哼了一声。龙富荣说:“得赶紧送他去医院。别让他碰水了。”有人说:“送咱厂卫生所吧?”龙富荣说:“不成,不知道他们听哪派的。去远点的,市医院。”大家面面相觑,说外面不知怎样,太危险。龙富荣说:“我去。你们给我个电棒。”有几个人乍着胆子想跟他争,但不知怎么的,他严肃冷静得让人觉得有点害怕,不敢拦着他。龙富荣穿上条蓝布长裤,上身就穿了件背心,拉过自己的床单把小刘全身一裹,背起来就走。两三个人说:“留神铁扫帚的人在外头,我们掩护你。”说着陪他走到办公楼门口,假模假式地向外头跑了几步,一通乱闪手电筒。剩下的人自去抓阄儿轮班守夜。龙富荣匆匆消失在夜幕之中。

      市医院距离他们工厂并不算太远,走路大概要半个多小时。这一趟却只花了二十分钟。值夜班的护士看到一个小伙子急火火地送来个血葫芦,招呼着把人抬了进去。这景象其实已经见怪不怪,唯一的担心倒是送人的会不会来一句“以革命的名义,请给他治疗”就扬长而去。但看这年轻人一脸正气,老老实实坐下来填表格办手续,略觉得放心。龙富荣说:“大夫,请您一定要治好他。”话是关心的话,可听上去木木的。护士以为他跑得急了没缓过神来,见他眉清目秀,颇有几分好感,就说:“看样子没大碍。也许是人被吓着了,又晕血。”龙富荣嗯了一声。护士说:“你们哪个单位的?”龙富荣说了。护士一笑说:“哦,革命工人啊,向你们致敬。”龙富荣看着她,点点头,却没笑。护士心说这个人怎么这样紧张?这时有电话响了,她回头去接。再转过身来,对面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张填好的表格放在桌上,还有几张团得皱巴巴的钞票。她愣了一阵儿,想:这革命斗争可够紧凑的哇。

      龙富荣熄灭了电筒,在漆黑的夜里拼命地跑着,却不是回工厂。他以为自己还需要考虑一下,可是等他清醒过来,已经跑到距离工厂几个街区开外了。他站定了步子,靠着一堵墙喘着粗气。龙富荣。你这是去干什么?想要干什么?

      蓦然间他生怕会有陌生人——各个单位全副武装的民兵们吧,多半是——窜出来问他这话。他一身的汗,还兴许沾了一手的血……他赶紧举起手掌凑近眼前看看。看不出。大黑天的。我,我什么也不干。你撒谎!想象中的民兵们疾言厉色,而他张口结舌。那我,我看病……不,不是,我给工友看病去,他被铁扫帚的人给打了。那你哪个单位的?送哪个医院了?你这是去什么地方?你是走黑线的□□分子!

      即使是编瞎话他都编不下去了。

      一辆车的车灯划破夜色,飞驰而来。龙富荣本能地想要捂住脸,蹲下身子躲起来。可是他咬着牙没有动,反倒挺直了身子,装着走路,尽可能显得若无其事。那汽车掠过他身边,往前开,往前开……没有停下来,转了个弯儿远去了。龙富荣出了一身冷汗。不能呆在这里了。往前走,快走!

      他跌跌撞撞地跑着,方才赶得太匆忙,腿脚直发软。他经过的地方原本是太熟悉了。那边有个小副食店,他买过冰棒还有水果罐头。再前边的街角原来有个修自行车的摊子,他总在那儿打气、修车,那位老大爷待人很好,后来他不摆摊了,再也没看见过他。那边有一栋单位家属楼,再过去那边是个幼儿园,门口对着一个叫做“宁馨公园”的小花园……后来革命了,小花园里的雕像还有花草,都当四旧给除了。本来还有人要铲平花园,龙富荣带着人去栽了几排向日葵,改名叫“向荣公园”,这才没人动。如今沿途街道都刷上了大标语和巨幅的宣传画,龙富荣也曾用硬纸板做了个伟大领袖画像的模子,拎着油漆桶满街走,看到革命标语,就在旁边刷上伟大领袖像。阳光一照熠熠生辉,满街都是领袖的慈祥笑脸。

      可夜晚的街道与白天完全不同。家家户户一团漆黑,街上静的掉落一根针都听得见。龙富荣尽可能放轻动作,可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跳、呼吸和脚步变得硕大无朋,大得四周墙壁都传来回音,重沉沉地包围了自己。伟大领袖慈祥的笑脸,在黑夜中发着青白色,显出一片严厉而傲慢的阴影……他不敢再看下去。

      小时候听老人说,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本来是两无相犯的,但是有些日子里,有些路就会变成阴阳道,人和鬼都能走。要是人不小心走了鬼的那一边,就会招惹上那些东西。小孩子听了都害怕,很长一段时间他走路就挑着阳光晒到的那边儿走,心里还默默念叨:我不惹你,你别害我。可是现在他却专门寻找最隐蔽的角落,宁可被一个鬼碰上,也不想让一个活人看到。

      想到鬼魂他便无法不去想到严先生。最后一面的严先生,他大概已经想死了吧?他想到这是自绝于人民了吗?

      自绝于人民。这是多么严重的字眼啊!他是人民的一员,对此也应该感到憎恨才是。可他并不。他没办法这样想。相反,他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念头便是后悔,后悔得……要不是他面对着墙壁,他真怕在场的人看出来异样。手心里的半个窝窝头,都被捏成了软软的一团。他其实也说不清自己在后悔什么。难道他能未卜先知?难道他能劝得严先生回心转意?可没过多一会儿,平常的严先生——从前的那个严先生的形象,静静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了。手里盘弄着那柄不离身的扇子,微笑着招呼客人,张罗着给他们弄吃的,说起好玩的事开心得像个小孩,打扑克输了带着头贴纸条钻桌子。于是他心痛起来了。他知道自己在怀念一个□□。可是他依旧难受得要命。回忆场景里面不可避免地有严伟年,满面春风地对着自己笑。然后那笑容就一下子消失了。像是投石击碎了水中的倒影。严伟年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这其实是他第一时间该想到的。他把这个念头拖延着,就像是怕想到了自己就再也受不住一样。严伟年被剪了鬼头,被停职在家,又要面对父亲的死。他怎么受得了?明天厂里会不会因为严先生的问题开除他?“龙同志,你是个好心人。”严先生这样说。龙同志,你见到伟年,告诉他,要相信人民。见到伟年,告诉他。见到伟年……

      他再也待不住了。那凄凉的叮嘱和心头的焦灼一股脑拧在一起。严伟年,我非见到你不可。我必须这么做。他默默地对着墙壁,握紧双拳,睁着眼睛。等着……等着什么呢?等到行动的机会到来,自己能把握得住么?

      如今他简直想感谢铁扫帚的人了。就是希望小刘不会有什么事。

      他闪身缩进前面的一条死胡同。死胡同尽头是一堵不大高的砖墙,翻过去便是严伟年家。龙富荣攀住砖墙,双手一撑,跃上墙头。可能是哪股子力气使得差了,双臂的肌肉一阵抽疼,跳下地面的时候失去了平衡,差点把脚上那双烂了帮的解放鞋甩出去。他一手撑在地上,勉强站了起来,移到楼门口的阴影中,再轻轻走上楼去。楼梯间混乱不堪,堆满了杂物和垃圾,一地的碎纸。他一眼望见严家的屋门,即使在那么黑暗的走廊里,也能看到门板上有几个白得刺眼的大字。他能勉强分辨出有一个“狗……”字。

      狗崽子。有人来抄家了。

      屋门露着一道缝。还像上次那样?难道还会像上次那样……里面有一个想要去死的人?

      龙富荣心头一紧,屏住呼吸伸手推门。门弹了一下,又合上。原来是用一根铰链连着。门框那儿有条断掉的桌子腿,卡得门板关不拢。龙富荣弯腰轻轻挪开那根木头,挑开铰链,推开了门。迎面那张八仙桌已经成了一堆烂木头。所有的抽屉都拉开了,杂物抛得满地都是。他出于谨慎,回身先关上了门,往里走了几步。脚下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原来是踩到了一地玻璃。那是被打碎的相框,看不清里面的绰绰人影,但一定是那几张他以前看熟了的……严家的全家福,亲友们赠送的照片,伟年兄弟俩的周岁照,所有的家庭都喜欢展示的圆满景象,如今被打得粉碎,踩在脚下。他的鞋早就踩烂了,这下叫玻璃把脚割了个口子。他闻到一股子温热的血腥气,却没觉出疼。“严伟年。”他看不清四下,只有近乎耳语一样地唤着。没有回应。龙富荣快要绝望了。

      屋角突然簌簌响了一下。那一团不可知的阴影里有什么在动。龙富荣头顶的寒毛都直立起来,本能地就想举起手电去照。可是那太危险——会让外面的人发现。有个人从屋角的床上支起身子,片刻后起身向他走过来。他想那不可能是别人。还会有谁在这么一个破屋子里守着呢?可是他害了怕。他本来想着自己是来传达遗言,是来安慰严伟年的,是为了他牺牲自己的安全、带着点浪漫英雄主义色彩的。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这么害怕。原来是因为害怕,才拼命地要来。他乍着胆子又轻声叫道:“严伟年——”

      还没等他看清楚严伟年,脸上刮辣地一疼,已是挨了一个巴掌。他被打得侧转过头,顿时懵住了。严伟年站在他对面,身子有些摇晃。他好似穿了一件破烂的长袖白衬衣,在暗夜的室内透着青白的微光,第一眼望过去,好似一盏朦朦胧胧、随风摇摆的灯笼。一个苍白的、亲爱的鬼魂。那么热的夏夜,风纪扣还系得紧紧的。龙富荣转头望着他,他也盯着龙富荣看,开始表情仿佛是怨恨,渐渐地呼吸急促,眼睛里带了泪光。

      龙富荣一把抱住他。环住他的肩,手急急地从那刀背一样的肩胛骨扫下来,把握着那熟悉的轮廓,如同对从前他们一同设计的图纸那般了然。龙富荣此刻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也可能是因为严伟年在他的怀里打着颤,低了头,头顶正贴着他的下巴。龙富荣能感觉到那头顶逐渐温热了起来,又或者温热起来的其实是他自己被夜风吹凉的皮肤。他伸出一只手去摸严伟年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头发可长齐全了?还是那么七长八短的。他也不肯给自己修修……

      他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严伟年的脸,感觉发粘。他心里一惊,想起小刘流血的场面,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伤口,想要推开他一点看清楚些,严伟年却抓着他的肩膀,头也不肯抬起来。原来是哭了。起初哭得悄无声息,后来渐渐地噎住了喉咙,却不敢大声哭,呜呜地像是小动物的哀鸣。龙富荣胡乱地要给他擦眼泪,可他自己也哭,又无望又混乱,完全失了方寸,扳着严伟年的脸,嘴唇按上他的额头。严伟年抬手勾住龙富荣的脖子,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可是那力道不像是要借他做依托,而是把他拼命地往自己这边拉。一直以来都是龙富荣想要领着他到自己这一边来,到那个红旗飘飘、口号震天的革命世界中来,此刻龙富荣却依着他低下了头。他们嘴唇相挨,因为笨拙而撞到了牙齿,略顿了顿,又紧紧贴在一起。龙富荣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片刻后严伟年推了他一下。龙富荣身体抵着后面的墙壁,睁开了眼睛。他此刻才觉得浑身脱力,刚才在惊惶中支撑着一路跑来的力量此刻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的身体和严伟年的轮廓嵌得严丝合缝,几乎再也不想动。嘴唇木木的,方才那个亲吻好像还黏在上头。他低低地说:“严伟年,……我来了。”

      他想说我曾经见过你父亲他有话让我告诉你,想说我以为能帮你却没能说话算话,这许多念头在心里翻滚着煎熬着,结果只说了句废话,就再也开不得口。他突然觉得来这里之前的那些念头都距离他很遥远,像是记性变坏之后做的梦。奔向这里的种种记忆,一路的黑暗,闪烁的青白色,也像是一个梦。他迷迷茫茫地看着严伟年,仿佛刚被惊醒过来,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身属何人。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全新的,是陌生的,是见不得光的,是无处安置的……他再也不是那个充满自信的积极分子,对这个世界,严伟年比自己更熟悉。龙富荣忍不住哀恳地望着他。告诉我吧,我算是什么,我现在成了什么呢?

      严伟年盯着龙富荣,起初表情带着点狠劲,像是孤立无援的野猫。从批斗大会回来那天,他扑到地上把脸贴着地,冰凉的水泥颗粒扎着他的脸,而他感到一阵恶狠狠的快慰,至少这最后的方寸之地还是属于他的,暂时还没有人想到要来夺走。世界对他背过了脸,但是他却要抢在世界之前跟它绝交。他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一张活人的脸,那天在礼堂他已经看过足够多,层层叠叠纷纷扰扰,带着形形色色但同样激越的表情。同样的。包括……谁应该例外?例外的人就是□□,跟他一样。他不要谁跟自己一样。最好是放逐到一个无人的荒岛,然后一个人老死在那里的石头上。

      这些天他接连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身边所有的亲人,眼看着各路心血来潮的革命者把自己的家撕成碎片,晚上伙着垃圾蜷缩在屋角。现在看到龙富荣他才明白,自己熬到这会儿,跟流落荒岛其实已经没什么两样。他失去了伙伴也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是拼着一口气活下去,从不曾想过会出现第二个人。也不敢想。因为想了就会……像刚才一样?更何况想的是有船有桨、本该与荒岛无缘的人。龙富荣,你来干什么?他本想这样质问,可一看到他便觉得那口气绷不住了。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要委屈要怨他。你总让我相信革命,相信组织,结果眼睁睁的成了这样。你还来干什么,你别想……

      别想什么?

      他感到有什么不一样了。对面这个人不像是以往的龙富荣,没了那股昂扬积极的劲头。他看着自己,泪痕还在脸上,也不再掩饰,样子仓惶,带着点狼狈,仿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仿佛不知道该信谁。大海航行靠舵手……没头没脑的口号从脑海里闪过。严伟年愣住了。蓦然间他心头雪亮,龙富荣并不是来救他的,他是来跟自己一起受苦的。他不是来给困在荒岛上的自己放下舢板的,他来这里为的是把舢板烧了。

      两个人的孤岛还是不是一座孤岛?这一刹那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龙富荣,眉毛、嘴角、整个人都像是微微上挑,脸上浮现出一个隐约的微笑。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插进了裤兜,肩膀混不吝地吊着。世界向他背过身,可对面的人变成了他的整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鬼是人,月亮是太阳,夜晚才是白天。

      龙富荣先是见严伟年含着眼泪,又见他恍恍惚惚地一笑,带着点旧日光景的影子,心里更是刺痛,那些想要保护他而终于落空的痛悔再也按捺不住,低声说:“我欠了你的。”说罢不忍再看他,垂下了眼睛。让严伟年亲口去裁判吧。他作好了最坏结果的准备,法官判罪越严厉,他服刑时得到的安宁就越彻底。他认定了严伟年做他的法官。

      ……可是现在审讯犯人不是法官而是革命委员会的事了?

      他迷迷糊糊地等待着,突然感到呼吸一窒,严伟年再度亲了他。方才那个吻像是熟悉自家灶台的猫,自然而然出现在那儿,而这一次则全然不同,拧着搅着,按着压着,一阵紧一阵松,简直要从他这儿吸走什么。他身上火辣辣地热起来,就听严伟年轻轻地说:“这下扯平了。”

      这下……扯平了么?

      他不这样想。就算自己什么也不能改变,他也不是无辜的。从他支持这场革命开始,他就不再是个无辜的人了。听到严先生的死讯的那个瞬间,他对革命的自豪感已经化作了一盘散沙,手心里攥得越紧,指缝中流失得越快。这感觉压在心头,让他哭也哭不出,说也说不出,自身也要像沙子塑成的人像一般坍塌下去。他由着严伟年来,好似要借他的力量重新拼一个自己,又似乎还是和他化作一体更干脆些?他无力多想,只用尽力气回抱着严伟年,说不清是要将对方埋入自己的身体,还是要让自己去包容他那一身瘦棱棱的锐角。他这时候才觉得疼,可也说不清疼在哪里。

      原来是这样。

      他昏昏沉沉之际这样想着。他怎么会想到让严伟年来审判他?对于没有明天只有此夜的人来说,裁判和受审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心慌意乱的同时也心满意足。他们现在各自是对方的标尺,为自己的世界丈量出一方不知何时崩坏的天地。

      的确是没必要再问自己算什么人了。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同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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