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轶闻录

　　3-1
　　"你说这是一柄天成之剑？"单刀髻的女子用指尖扣了扣黝黑的剑身，袖口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俯下身来细细观察剑身上的花纹，"剑倒是好剑。"
　　"若不是好东西，我找你作甚？"洛文谦悠然自得地抿了口茶。
　　女子哼了一声，似是不屑。
　　"哎？难道我说错了？"洛文谦佯作不悦。
　　"你洛文谦的嘴里什么时候蹦出过实话？"女子单手执剑挽了个剑花，又在空中挥了几下，露出满意的神情，"这剑是怎么来的？"
　　"秋老板无需为这种琐事费神。"洛文谦放下茶碗笑道，"这么好的东西，你收不收？"
　　秋霜白了他一眼，小心地把剑放回桌上，在主座上坐下："剑虽是好剑，却不见得就是天剑。空口无凭，你说这剑是天剑它便是，你若说它不是，它便不是，我又如何知道？"
　　洛文谦啧了一声："若不是好东西，我又何必来烦你？这一趟可是我亲自送货上门，你却不信，这叫什么事！"
　　秋霜嗤笑一声："你叫我如何信你？这柄剑若真是天剑，你为何不带去孤星门让那帮老东西瞧个明白？也省得四处躲着他们。"
　　"哦？"洛文谦露出惊讶之色，"这柄剑有这么大能耐？"
　　"孤星门寻找此剑已有数十载，你不知道？"秋霜疑道。
　　"我不过是个相术师，门中旧事我又能知道多少。"洛文谦道，"也是我入门时间不长，否则当年哪能逃得出来？"
　　秋霜哼了一声："罢了。以你的胆量，要是敢带着这柄剑回夜城，我倒要奇怪了。"
　　洛文谦无视掉秋霜的嘲讽，向她探了探身子："那秋老板觉得如何？"
　　"化金谷铸剑师铸出的剑，就算不是天剑也是难得。"秋霜淡然道，"你开个价吧。"
　　洛文谦立刻瞪大了眼睛："这个是真东西，你出得起？"
　　秋霜笑了笑："就你那点出息，开过的加码还没有我出不起的。"
　　洛文谦露出狐狸一样的笑容，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数字。
　　"你穷疯了？。"秋霜瞟向他。
　　"出得起么？"洛文谦好整以暇地问。
　　秋霜摇了摇头："我的确出不起，但我认识更大的买家。"秋霜用眼神止住打算站起来的洛文谦，"那位东家大方得很，你这柄剑若是真的，他定会舍得花大价钱。"
　　"安乐集不过是个小地方，有这等人物？"洛文谦不信。
　　"他自然不在安乐集。"秋霜道，"我带你去云城见他。"

　　3-2
　　石繁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昏暗，只有黄豆大的一星亮光着，脑仁子疼得厉害。他揉了揉眼睛，那点亮光开始变大，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少年忍着头痛坐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砖房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苦的香气，屋里除了他没有别人。
　　石繁摸了摸身上，钱袋什么的都在，便掀开被子下床。他刚穿好鞋子站直，就有人推门进来了，却是在白日里在集市上遇到的蜀娘，少年不由瞪大了眼睛。
　　原来自己没做梦。
　　"饿了吧？过来吃饭。"蜀娘把手上的食盒放在桌上，言语熟稔得像是石繁的娘亲。
　　"我……这是哪儿？"石繁有点反应不过来。
　　"地神祠。"蜀娘一边往桌子上摆盘子一边说，"你差不多睡了一天了。"
　　饭菜的香味勾得石繁的肚子叫了一声。少年的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桌边坐下，蜀娘把碗筷摆在他面前。
　　"趁热吃。"蜀娘在桌边坐了下来，"那柄剑上哪儿去了？"
　　石繁咽下口中饭粒，把遇到洛文谦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蜀娘听罢一言不发地瞪着他，直看得石繁不得不把手中的碗筷放下，这才叹了口气："早知如此，遇到你的时候我就该把那柄剑先骗走，也比你这傻孩子拿着到处晃悠强。"
　　石繁被她说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罢了，丢了便丢了，总还能找回来。"蜀娘摇了摇头，"好在那洛文谦只是谋财，并未伤你性命，否则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快吃饭，不许剩。"
　　石繁被蜀娘说得抬不起头来，只好闷着头扒饭，两人一时无话。忽然有人个小姑娘敲门请蜀娘出去，说是吴三叔又来地神祠请大夫，蜀娘便站了起来。
　　"你在神祠里呆着哪儿都不许去，明天一早跟我一起走。若是再被人骗了，我可不救你第二次。"
　　石繁连连点头，蜀娘便跟那小姑娘一起出去了。石繁松了一口气，草草吃完东西收拾了碗筷，遇上刚才叫过蜀娘的小姑娘，看来蜀娘是一个人出诊去了。
　　石繁帮着小姑娘提着食盒到了厨房，发现灶台上堆着两摞碗碟尚未刷洗，便卷起袖子帮忙。在山谷时由铁常常专于炼剑，连饭都忘记吃，清扫刷洗之事多是由石繁来做，倒也得心应手。那个叫燕儿的小姑娘见石繁自愿帮忙显得很开心，主动跟石繁聊起天来。
　　"哎，你是做什么的？"燕儿挑起了话头。
　　"我……一直在给我师父打下手。"石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由铁还没让他一个人铸过什么东西。
　　"那你师父是做什么的？"燕儿又问。
　　"他是铸剑师。"
　　"哦，原来是打铁的。"燕儿了然。
　　石繁想说我师父是铸剑师跟那些打铁的不一样，但又一想好像都差不多，便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燕儿又问："白天你是怎么晕倒的？蜀娘姐姐说你喝了些酒，但是听酒馆的小二说你喝得又不多，你的酒量就那么差？"
　　石繁的脸又红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小声辩解道："我以前从未喝过酒。"
　　"隔壁风神祠里看门的木头哥也没喝过酒，上次冷伯非要跟他拼酒，木头哥被迫灌了一坛子，跟没事儿人似的。"燕儿一边说一边打量石繁，"他还没你一半结实呢，瘦巴巴得像个竹竿。"
　　石繁这才发现自己主动帮忙洗碗是个错误。
　　"我没法跟你木头哥比。"石繁诚实地说，"我不会喝酒。"
　　燕儿的眼神里顿时多了些鄙夷。
　　"蜀娘是大夫么？"石繁赶紧转移话题，"怎么这个时候还出去看病？"
　　"地神祠本来就是善堂，来这儿歇脚的大都是游医，你不知道这个？"燕儿的眼神越来越鄙夷，"难怪蜀娘姐姐说你傻。"
　　石繁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招惹到了这个丫头片子，再也没跟燕儿说一句话。
　　燕儿见石繁不搭理自己，这才觉得自己可能说得过了，语气软了些："石哥哥你别生气，我逗你玩呢。"
　　石繁不理她，低着头专心刷碗。
　　燕儿转了转眼珠，拿起一只青花瓷碗一边刷一边说："其实，这只瓷碗是个古董，你看这个花纹、这底下还有窑制师父的签名，我们把这个碗卖了能换不少钱呢。"
　　石繁当做没听见，完全不理会她。
　　燕儿嘟起了嘴："我不该笑话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石繁把刷干净的碗放在灶台上，洗净了手径自出去了。
　　"切。"燕儿撇撇嘴，"要不是蜀娘姐姐，谁愿意搭理你！"
　　石繁似乎没听见燕儿说什么，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3-3
　　洛文谦没有想到，秋霜口中的那位东家竟然是浮云楼楼主庄瑾，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浮云楼楼主，那可是他洛文谦听名字也要绕道走的人物。秋霜所言不虚，庄瑾的确能出得起他要的价钱，只要天剑是真的。否则，洛文谦难逃一死。
　　秋霜在去云城的路上给洛文谦讲了一遍这柄剑的事。六十年前孤星门胁迫化金谷铸剑师祖商与弟子同去北寒疆取天石铸剑。当时孤星门一共派去术士十人，另有路护十人，加上祖商师徒一共二十二人，但是到了最后只有化金谷的两位铸剑师活着走了出来。师徒二人在暮阳甩掉孤星门的眼线，逃到安乐集南边的瞳山里藏了起来。祖商在铸剑师中名气颇大，孤星门也是看中这一点才"请"他一同去的北寒疆，这却是后话了。
　　洛文谦不知道那些术士是怎么死的，也不想知道。如果可能，他绝不愿意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自打他从孤星门里逃出来之后，就不想再跟那个□□一样的门派扯上关系，但这不意味着他想结识庄瑾。听石繁说当年祖商师徒能够甩掉孤星门的追踪，浮云楼帮了不少忙。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庄瑾才会想亲自看看这柄剑。
　　在去云城的路上洛文谦心中一直都很忐忑，想不明白秋霜到底何时与浮云楼接上生意的，秋霜对这个问题笑而不答。进得浮云楼之后洛文谦心更加不安，一直在后悔给秋霜的价码开得太高，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有楼众把秋霜和洛文谦请到雅间里，过了一盏茶的时辰后庄瑾才姗姗来迟。洛文谦见到庄瑾后不由一惊，不想这浮云楼楼主竟如此年轻，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相貌也不见得有多出众，若是丢进人堆里一时三刻绝对找不出来。
　　三人略约说了几句客套话，庄瑾便问起了天剑的来处。
　　"实不相瞒，这是我在安乐集一个少年那里得来的。"洛文谦不敢跟庄瑾绕圈子，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从石繁手中骗到剑的经过说了出来。庄瑾听得十分用心，在洛文谦快说完的时候把那柄剑拿起来细细查看，又叫刚才陪着他一起进来的铸剑师细看了一阵子，得到铸剑师的肯定之后才转向洛文谦。
　　"六十年前确实有孤星门携铸剑师北上寻剑的事，这柄剑的确是天剑。"庄瑾道，"只是这剑没有魂魄，便不能算是天剑，洛先生的价钱未免有些欠考虑。"
　　洛文谦忙陪笑道："庄楼主说得是，价钱再商议便是。"
　　庄瑾似笑非笑，指尖在剑身上轻叩一下，抬眼看向洛文谦："洛先生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这柄剑我可以买下来，就依你的价钱，但我要的是完整的剑。天剑无魂便是凡铁，我又不是剑客，也没有藏剑的癖好，要这铁片有何用处？"
　　"这……"洛文谦心道不好，犹豫道，"在下并非铸剑师，之前也不知此剑是无魂，这剑魂洛某确实无能为力。"
　　"呵，敢卖无魂之剑，洛先生好胆量。"庄瑾笑道，"不过庄某对这些兵器一类的东西无甚兴趣，叫洛先生失望了。"
　　洛文谦扫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话的秋霜，见她只是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知她是不会帮自己了，心中暗骂一句，脸上还是带着笑："这剑已是楼主看过的东西，洛某岂敢卖给他人？请庄楼主再考虑考虑。"
　　"倘若此剑有魂，庄某或许还会有些兴趣。可惜了。"庄瑾淡淡地道，说着把剑放下了。洛文谦见他并没有下逐客令，心道居然遇上个比自己还黑的，咬了咬牙道："倘若在下寻到这柄剑的剑魂，庄楼主可否愿意买下此剑？"
　　庄瑾似是有些遗憾地看了他一眼："洛先生，这剑与剑魂对庄某来说都没什么用处，庄某虽然手头有些闲钱，却不愿做这冤大头。"
　　洛文谦心中暗骂一声，这庄瑾竟然连找铸剑师的功夫都不愿意费，心里却始终不敢拿了剑去寻别的买家，只得咬了咬牙："在下真是愚不可及。庄楼主即是诚心想要这柄剑，在下自会尽力将剑魂与铸剑师一并带来。"
　　"如此甚好。"庄瑾点点头，"那么有劳洛先生了。如有需要，尽管向秋霜开口。"说罢起身，打算送客了。
　　"庄楼主且慢。"洛文谦豁出去了，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跟庄瑾面对面打交道的机会，他可不愿意放弃。
　　"洛先生还有何事？"
　　"价钱未定，庄楼主怎就急着要走？"洛文谦挂上狐狸一般的笑容，"实不相瞒，洛某还有一事相求。"
　　庄瑾深深地看了洛文谦一眼，却未坐下："不知洛先生有何吩咐？"
　　"我原是孤星门门下弟子，五年前离开孤星门，扮作相术师乃是迫不得已。世人皆知浮云楼与孤星门交情非浅，不知庄楼主可否让孤星门罢手？"
　　庄瑾打量了洛文谦几眼，轻笑一声："洛先生打得好算盘，若是跟秋霜合伙，安乐集的生意可是要好上许多。"
　　"庄楼主谬赞，在下只是怕死。"洛文谦道。
　　"不，你胆子可是大得很，而且一点也不怕死。"庄瑾道，"庄某不过是个商人，洛先生未免太高看我了。"
　　"庄楼主说笑了，在下只是实话实说。"洛文谦道。
　　庄瑾笑了一声："我听闻孤星门在那次北行之后元气大伤，折损了两位长老和数位精英，直到现在都未能恢复。洛先生行走江湖五年有余仍安然无恙，何须庄某相助？"
　　洛文谦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庄瑾又道："洛先生与秋霜有旧，银钱与人手上自然不会短了你的，余下的等你寻到剑魂再议。浮云楼琐事繁多，庄瑾就不相送了，洛先生请。"
　　洛文谦知道庄瑾完全没把自己看在眼里，也不气恼，弓着身子向庄瑾行礼道别，跟着秋霜走了出去。
　　"行啊，你居然敢跟楼主讨价还价，胆子变大了呢。"秋霜揶揄道。
　　"秋老板，你没见我腿还在打颤么？你可是坑苦我了。"洛文谦苦笑着对秋霜指了指自己的脚，果然还有些发抖，秋霜一下子笑了出来。
　　"谁要你总是拿破烂给我，还一个个都吹得跟你洛家的传家宝似的。"秋霜道，"活该。"
　　洛文谦叹了口气："小女子果然难缠，我几时坑过你？罢了，我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了的脚啊。"
　　"长点记性也好。"秋霜悠然道，"楼主很喜欢那柄剑，你最好用心点，这一次我可不会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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