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如她

　　马蹄烈烈，春风从窦施然脸上呼呼挂过，一点也不冷。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她生平第一次骑马，只觉得恣意畅快，仿佛世间纷扰都被风吹散。

　　越王的两只手稳稳地环着她，令她大着胆子享受着驰骋的感觉。

　　她身上的妆花缎衣裙摆和袖子都极宽大，马儿跑起来，衣衫裙摆飘摇起来，便如仙子御风而行。

　　看着她如此欢欣雀跃，越王问：“还想再快些吗？”

　　窦施然不假思索道：“要。”

　　越王将手中的缰绳松了些，马儿立即会意，扬蹄狂奔了起来。

　　马一跃而起，窦施然跟随着马一起腾空，大声尖叫了起来。

　　“害怕了吗？”

　　马跳起来的，她的心的确提到了嗓子眼，可身后这个男人紧紧抱着她，有他在，她自然是不怕的。

　　两人骑得太快，窦施然的眼睛都被风吹得睁不开了。

　　她只能稍稍侧头，小声道：“不怕。”

　　春风拂动着她耳边碎发，尽数拂到他的脖子上，撩得他心痒。

　　“胆子这么大？”

　　听着他的反问，窦施然有些憋气，他到底听不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就这么笨吗？

　　可惜已经遇上了，她不得不把话说得明白些。

　　“因为有你。”

　　窦施然说完，却没有听到他的回音。

　　他还是听不懂吗？

　　正在她气馁之时，越王忽然松开了手中的缰绳，一手抱着她，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然后俯身去啄她的唇。

　　他这一松手，两人一齐在马背上晃动了下。

　　这下窦施然是真的怕了，生怕两个人一齐从马背上栽下去。

　　她心中慌张，硬生生地偏过头，避了过去。

　　越王的唇，在她脸颊上蹭过。

　　窦施然在他眼中看到刹那间的失落。

　　她心里万分后悔，可她并不是不愿意他亲自己，而是担心他这样双手松开缰绳，两个人都会摔下去。

　　“王爷，你快抓着缰绳！”窦施然闷声提醒着。

　　越王不吭声，缓缓松开了她的下巴。

　　马儿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明显放缓了速度。

　　“王爷。”

　　“做什么？”男人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冷硬。

　　“我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想躲你。”

　　他冷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窦施然心中后悔，悔恨自己的胆小。

　　越王避了她好几日，好不容易来亲她，她竟然避开了！？

　　他那么高傲的人，心里定然是挫败的。

　　怎么办呢？

　　“王爷，要不你也避我一回？”

　　“避我……就是像刚才那样。”

　　她避开他的吻，他也避开她的，两人各丢脸一回，便是扯平了。

　　也不等他说什么，她扭着脑袋，闭着眼睛去吻他。

　　以她这个别扭的姿势，自然是吻不到他的嘴的，至多蹭到他的下巴。

　　原是让他避的，亲不到也不打紧。

　　越王自然看到她红着脸、闭着眼将红唇送过来的模样。

　　他怎么可能躲开？

　　他非但不躲，反而将脖子往前一探。

　　春风从山上吹到草场上，她的温软薄唇重重贴在他的脸颊上，甚至能听到一点水渍声。

　　闭着眼睛的窦施然吓了一跳，睁眼便对上了越王近在咫尺的脸。

　　这是她生平头回主动去吻一个男人……感觉竟然不错。

　　“本王没躲，所以，你还欠着本王一个人情。”

　　欠他？

　　亏他说得出口，她都主动献吻了，还欠他什么。

　　他脸上尽是得意，抓着她的肩膀再次将她从马背上提了起来，让她侧坐在马背上。

　　“我会摔下去的。”

　　越王眸色幽深，“那你自个儿得抱紧了。”

　　抱紧？

　　他是说抱紧他吗？

　　窦施然踟躇片刻，马儿再次一跃而起，吓得她紧紧搂住他的腰。

　　这回跟刚才不同，侧身窝在他的怀里，抱着他，她的脸便紧紧地贴在他的肩膀上，额头正好抵住他的下巴。

　　这样一来，风也不会正面打到她的眼睛和口鼻，顿时舒服了许多。

　　刚才以为他又要欺负自己，没想到他是怕她吹风吹得难受。

　　她心中不禁柔软了许多，安安心心地倚在他的肩膀上，随着马的跑动，薄唇更是一下一下地在他的脖子上蹭着。

　　也是在这个时候，窦施然明显感觉到越王的变化。

　　灼热，躁动，一如当初在演武场时的样子。

　　这个男人真是随时随地都能……窦施然暗暗腹诽，可这次的她没有半点推拒，而是伸手搂着他的脖子。

　　越王自然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和她的小动作，心中愈发惬意。

　　两人纵马跑出了草场边缘，径直往山中去。

　　马儿撒蹄跑得飞快，窦施然适应了马上的颠簸，完全体会到了骑马的乐趣。

　　待马跑到一个河谷中，越王终于勒了勒缰绳，让马停下。

　　河谷幽静，只听得到溪水欢快流淌地叮咚声，两旁的树木因着山势高低呈现出不一样的绿色，这般天然雕饰的景色，是画师亦难以描摹的盛景。

　　越王抱着窦施然，低头看着怀中双颊绯红的窦施然，重新捏住了她的下巴。

　　不过，他并未急着去亲，而是细细打量着她这副娇怯的模样。

　　认识一个月，其实两人已经有过许多回亲密无间、肌肤相亲的时候，但回回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迫接触。

　　他抱着她泡汤的时候，她人事不省、通身红疹。

　　等到她病愈之后，又因着这样那样的顾虑，不得不疏远她。

　　唯有此刻，疏风暖阳，意切情浓。

　　他正要俯身去吻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皱眉，循声望去，见一袭紫衣的窦安然策马朝这边跑来。

　　几乎在同一刻，窦安然看到马背上紧紧勾着越王脖子的窦施然。

　　她大惊失色，身子往旁边一歪，差点摔下马来。

　　还好她缰绳攥得紧。

　　“你没事吧？”越王询问道，却依旧搂着窦施然，没有分毫下马的意思。

　　“我、我无事。”

　　窦安然稳住心神，勉强笑道。

　　越王的马跑得快，等她从马厩挑了马出来，越王已经跑得没影了。

　　这猎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围着猎场跑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越王。

　　她不甘心就这么错过绝好的机会，又寻找了第二圈，终于叫她看见了越王，万没想到，窦施然竟然跟他同乘。

　　一次也就罢了，为何次次都是窦施然争先？

　　嫉恨的表情写在窦安然脸上。

　　越王将她表情尽收眼底，面上没有半分动容，语声淡淡：“安然姑娘今日可有收获？”

　　听到越王竟然主动跟她搭话，窦安然的心情稍稍平和了些，笑道：“王爷见笑了，我不会打猎，只想跟着王爷长长见识。王爷定然收获颇丰吧？”

　　“这个猎场没什么猛禽，本王只遇见了三只兔子，长不了什么见识，勉强满足下口腹之欲。”

　　“那我真是有福，我还从来没尝过野兔的滋味呢，多谢王爷，”窦安然盈盈一笑，心下大喜，尽量让自己不再去留意窦施然。

　　越王那么高傲疏离的人肯跟她搭话，显然，她的计策有效。

　　在他心里，是在意她这个白月光的。

　　只可惜窦施然先一步到他身边，靠着自己的色相暂时勾住了越王。

　　她不能急躁，要慢慢地利用白月光的身份将越王吸引过来。

　　窦施然就算用身子迷住他也算不得什么，越王是重情的人，越往后他会越偏向她的。

　　“时辰差不多了，回去用午膳，别叫皇兄等久了。”

　　“我听王爷的。”

　　越王策马调转马头，往草场那边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等窦安然，他这回骑得不快，两匹马几乎是并驾齐驱。

　　窦安然虽然看着窦施然那副模样不悦，想到越王愿意等自己，心中愈发宽慰和得意。

　　只有窦施然高兴不起来。

　　她不明白越王到底怎么回事？

　　明明刚才在马上跟她亲亲我我、你侬我侬，这会儿窦安然一过来，立马又转了态度。

　　她确信越王对自己有意，可他对窦安然也很温柔。

　　莫非他两个都爱，想享齐人之福？

　　她心中一恨，张嘴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

　　这女人连捏肩的手劲儿都没有，咬人的力气却很大。

　　越王凶巴巴地低下头，窦施然毫无畏惧，恨恨看着他。

　　他干咳一声，低声喝道“老实点”，依旧不紧不慢地策马，与窦安然一道回到了高台前。

　　皇帝见他们骑马归来，眸光下意识地落在窦施然身上。

　　窦施然整个身子都着力在越王身上，对上皇帝阴晴不定的眸光，所有的情绪顿时褪去了大半，搂着越王的手亦立即松开。

　　越王自然意识到了她的动作，并未多做什么，揽着她的腰翻身下了马。

　　旁边窦安然也下了马。

　　上了高台，越王朝皇帝笑道：“皇兄，能用膳了吗？跑了这么久，臣真是累坏了。”

　　“这么容易就累了？朕可知道你每日晨起至少练两个时辰的功。”皇帝轻笑道，“到底是人累了，还是心累了？”

　　越王抿唇，笑而不语，意味深长地看着皇帝。

　　“不吃了，”皇帝叹了口气，“你们在猎场里跑来跑去的不累，朕在这里坐着倒是累得慌，想回去躺下了。”

　　“那臣打回来的兔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回去再吃。”

　　“好。”越王欣然答道，朝皇帝伸出手，同常平一左一右搀着皇帝下了高台。

　　皇帝乘着步撵出了猎场，重新登上御驾。

　　越王本想如来时一样策马在前，皇帝却道：“你不是说累了，便别骑马了，跟朕一起坐马车吧。”

　　不止是越王，连带着常平、窦施然、窦安然都吃了一惊。

　　历来能与帝王同乘的唯有皇后，连嫔妃都不能僭越。

　　皇帝竟然邀请越王共乘？

　　此举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有不一样的意义。

　　皇帝邀请越王共乘，显然是暗示越王可以跟他平起平坐。

　　“臣不敢。”

　　皇帝轻笑：“有什么不敢？朕不过觉得乘马车无趣，让你上来陪朕说会儿话解闷儿。”

　　“皇兄既然烦闷，臣责无旁贷。等回了温泉宫，臣陪皇兄下几盘棋。”

　　“你那棋艺，谁要你陪？”

　　“皇兄赢还不高兴吗？”

　　“赢你的确没什么可高兴的。”

　　窦施然不知道越王的棋艺如何，但皇帝的棋艺的确高超。

　　这也不奇怪，他原就是心思缜密、高瞻远瞩之人。

　　“臣为皇兄执鞭，如何？”越王说着，伸手去接驾车侍卫手中的马鞭。

　　侍卫小心觑了一眼皇帝的神色，见他没有反对，忙将马鞭交给越王。

　　越王亲自驾车，护送皇帝回温泉宫。

　　窦施然和窦安然仍同来时一般，乘坐后头的马车。

　　与来时的沉默不同，一上马车，窦安然神色古怪道：“岳夫人连骑装都不穿，怎么想着去骑马了？”

　　窦施然不咸不淡道：“我不会骑马，请王爷带着我跑一圈罢了，用不着穿什么骑装。”

　　“也是巧了，今儿咱们俩都穿了一个色的衣裳。”

　　“是啊，巧了。”

　　窦安然看着窦施然那风轻云淡的模样，眸色恍惚，又想起了前世的事。

　　当年她在太师府遭受那些非人待遇的时候，窦施然在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身边周旋。

　　窦施然明明有心机有手段，偏生男人都将她视若珍宝。

　　做皇后的时候，皇帝为她空置六宫，三千宠爱在一身，更是为了她盘算将来做了周全布局。等到皇帝驾崩，她母凭子贵做了太后，越王非但不将她从宝座上赶下来，更是甘心为摄政王，为她和她的儿子扫除一切障碍。

　　明明她们俩是亲姐妹，一个坠入狼窝被无情碾碎，一个却享受万千尊荣四海朝拜。

　　窦安然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神化作锥子，狠狠地刺向窦施然。

　　窦施然自然感觉到了窦安然的敌视，心中有些莫名。

　　她看上的难道不是王妃之位吗？

　　若如此，她何须对自己一个小小侍妾露出敌意？

　　窦安然才见过越王几回，绝不可能对他爱到这个地步。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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