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

　　一千五百米直接就是决赛，一轮就决出排名。

　　短跑考验的是爆发力，而长跑考验的是耐力。

　　长跑夺冠大多有两种人，一种是前期匀速跑在中间位置，到最后一段距离冲刺的。另一种是从一开始就以绝对的实力和别人拉开一大段距离，且能持续保持这种状态的。

　　沈周懿就是后者。

　　几乎是转眼间，他和其他人拉开的距离就越来越大，并且几乎一直保持着这个距离，直到比赛结束，他毫无疑问拿了第一。

　　过程中广播源源不断，为他加油助威，比赛结束后又为他喝彩。而他始终保持着平静，跑完后借着惯性向前又冲了一小段距离，而后慢慢走着缓气。

　　候场区旁边围着一圈女生，见状立刻蜂拥而上给他送水递毛巾，沈周懿像是说了两句什么，就朝候场区里面走了，留下一群女生略显失望的在身后张望。

　　邓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脖子上搭着干净的毛巾，还没开口呢，沈周懿就把他毛巾给抽走：“用用。”

　　邓良嘿了一声：“那么多姑娘的你不用，你要我的？我这刚买的！”

　　“上个星期你找我借的三百……”

　　邓良立刻拜托他打住：“行了别说了，给你给你。少爷啊，再宽限我几天！”

　　沈周懿垂眸擦着汗，不太在意的轻嗯一声：“当我买了。”

　　“牛。”

　　哪个正常人拿三百买这么一三十块的破毛巾啊。

　　也就他京城阔少了。

　　邓良觉得自己这一年的彩虹屁没白吹，沈周懿是真大方啊，这钱用得他甚至有点觉得昧良心，试探着问：“要不…再来一条？”

　　沈周懿无语翻了个白眼，没搭腔。

　　黑色衬衫领口处被汗湿了不少，背部也是，对于这天气来说还是有点凉的，他皱了皱眉，有点嫌弃。

　　沈周懿张望了两圈，没有看见学委身影，反倒是看见了在角落抱着一堆衣服乖乖站着的人，挑了下眉走了过去：“呦？书同学？”

　　书杳臂弯里的衣服多的快要搂不住，站在那里艰难扭头：“啊？”

　　他像是被她这模样逗笑：“怎么，在这儿当衣架子呢？”

　　“不是。”她出于礼貌的认真回复，“你们学委说有点不舒服，去卫生间了，我顺便帮忙拿一下。”

　　其实本来他们班学委是让许灿星帮忙拿的，但许灿星马上就要跑步了，要做拉伸，她就接了过来。飞跃班大半个班的外套都堆她这儿了。

　　沈周懿轻摇了摇头，本欲伸手去接，但看到自己身上的汗又收回了手，瞥了眼旁边不知道在看谁的邓良，点了他一下：“邓良，帮忙拿一下。”

　　邓良依依不舍收回视线，没太听清：“啊？你刚刚说啥？”

　　“衣服。”他下巴一扬。

　　邓良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怀里快被堆成衣服山的书杳，赶紧过去帮忙把衣服接了：“然后呢？”

　　“什么然后？”沈周懿从里面翻出自己的衣服，想了想只拎在手上。

　　邓良左右张望：“放哪儿？”

　　沈周懿看他两秒，撤开视线：“抱着吧。”

　　邓良：“……？”

　　牛还是您牛啊沈大少爷。

　　妹子是您哄的，苦是我受的。

　　不过才刚刚被重金买走一条价值三十元的毛巾，即使这钱并没有实打实落在他裤兜里，但确实也是他花掉了。纵使邓良心里叽叽歪歪，表面上仍旧一脸顺从，强颜欢笑：“好的少爷。”

　　沈周懿嘴角一抽：“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中二浮夸的毛病？”

　　邓良自己像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尴尬似的，中二病严重得很，但沈周懿有点嫌弃。

　　平常两人同桌，叫叫就算了，他懒得搭理也没怎么当回事。但现在这可是在外面，他这一声接一声的少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两个脑子不好的高中生中二病病入膏肓呢。

　　邓良微笑点头嗯：“知道了，少爷。”

　　沈周懿：“……”

　　他不再理他，结果一回头，就撞上了一双带着轻浅笑意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微弯着唇，头发乖巧披着，两边还编了细麻花辫，卡着彩色的十字交叉发卡。她穿着春季的校服全套，明明丑到不堪入目的校服，竟然硬是被她穿得莫名顺眼了些。

　　书杳没想到自己看戏这么快就能被抓包，立马若无其事收回视线和笑意，去看赛道起点，她们还在排位置。

　　余光里，男生不疾不徐朝她走来，书杳故作镇定自若，只是贴在衣摆的左手不自觉收紧了一瞬。

　　身旁出现了明显带着热意的气息，紧接着，依旧是那道慵懒随意的声线，在她右耳边清晰响起，带着几分道不明的意味：

　　“好笑吗，书大小姐？”

　　—

　　中午休息，刘嘉怡几乎是拍着桌子和她们吐槽：“靠啊！我都不记得我一早上到底念了多少沈狗的彩虹屁了，我真的要吐了。”

　　天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稳住自己倒胃酸的欲望，把那些看了想让人学老爹念“妖魔鬼怪快离开”的稿子给念完的。

　　要不是有点喜欢播音，这个念稿人谁爱干啊？只能被迫输入土味情话和酸不溜丢的隐秘表白。

　　刘嘉怡觉得，她已经快对“沈周懿”这三个字PTSD了。

　　她秧答答的：“救命啊怎么办？我现在和老师说我嗓子不舒服，无法担任下午和明天的播稿任务，你觉得他会信吗？”

　　许灿星咬了口鸡排，口齿不清的边嚼边说：“你觉得他信吗？”

　　刘嘉怡瞬间沉默。

　　许灿星给她出主意：“要不你把耳朵塞着？”

　　刘嘉怡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那喇叭就在我头顶，我除非把耳朵戳瞎。”

　　她想到什么，提起兴致：“要不你去替我？”

　　许灿星飞快拒绝：“下午还有比赛，你别想了。”

　　刘嘉怡正想游说，又看到旁边的书杳，眼睛一转，心思就打到了她身上：“杳宝啊！我的好杳杳，你帮帮我呗！”

　　书杳原本正在吃饭，安静听她吐槽，这会儿突然被cue到，有点无措：“啊。”

　　“救救我。”刘嘉怡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腕，瘪着嘴抛媚眼，“我知道你最好了……”

　　书杳向来不擅长拒绝别人，更何况是好朋友的请求，想来念一念广播稿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中途也有休息，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好。”

　　刘嘉怡差点被她感动死：“呜呜呜杳，你真的，下回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书杳弯眼，也不跟她客气：“也不用当牛做马啦，那你请我喝奶茶吧。”

　　刘嘉怡爽快点头：“OK！我现在给你买去！”

　　许灿星及时插话：“给我也来杯。”

　　刘嘉怡毫不留情轰她：“去去去，你喝锤子。”

　　说是这么说，最后买来还是买了三杯。三人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就回了学校。

　　—

　　直到看到剩下的那厚厚一沓投稿，书杳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答应的有多草率。

　　更何况，这已经是刘嘉怡“贴心”为她分类后的结果。她当时从抽屉里拿出来，抖落到书杳面前：

　　“杳宝，我跟你说哈，我已经分好类了。这边一沓嗯…都是沈周懿的，另一边这二十来张是没有他名字的，你可以念几张沈周懿的，再念一张别人的缓缓。”

　　刘嘉怡郑重其事的拍了拍她的肩：“辛苦你了我的宝。等星子结束，我一定第一时间把她拉过来替你。姐姐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一辈子的。”

　　书杳好笑，学着她的叫法纠正：“怡宝，你比我小。我应该叫你妹妹。”

　　说来，他们这群人里，书杳还真是最大的。叶九洋第二，许灿星第三，反观刘嘉怡才是最小的。

　　“No。”刘嘉怡火速摇头，一脸郑重，“我是姐。”

　　书杳也不和她计较这种问题，不过看到那一沓投稿，是真的有些头疼了。

　　刘嘉怡去许灿星那边帮她送水送毛巾去了，准备等人跑完四百米第一时间拉过去念投稿。

　　书杳从沈周懿专属的那沓里拿起一张，看到上面的那句话，沉默了将近十秒钟，拿起话筒的手都小幅度的发着抖。

　　另一边。

　　八百米下午开赛，同样也只有一轮。飞跃班人少，体育相对好一点的男生都自发的多报了一两个项目，可以给班级加测评分。

　　班级测评分可以多出一笔额外的奖金，也可以给班级贫困生多一些补贴。

　　他们班里有三分之一的贫困生，虽然有钱的学生不在乎这点钱，但还是有点集体荣誉感的。他们心里清楚这笔钱对贫困生的意义，哪怕能多争取一块，对于贫困生来说都是莫大的帮助。

　　邓良赶鸭子上架跑完一个两百米，就站在旁边等着沈大少爷跑步。别问，问就是沈大少爷要求的。

　　这少爷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从下午看见他的时候就很明显的心情不好，大有一种恨不得世界毁灭的阴沉气场。

　　不知道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了。

　　这种气场在高三火箭班班长兼学生会主席的蒋鸣过来，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之后，更为严重。

　　蒋鸣这会儿大概是才忙完，就跟着在旁边看戏。邓良是因为沈周懿才和蒋鸣认识，不算熟，据说沈周懿和蒋鸣倒是很早就认识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渊源。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浅浅害死一下他本猫，哦不，害死一下他本人：“那个，鸣哥，沈少爷他怎么了啊？谁惹他了？”

　　蒋鸣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十足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意味：“我也想告诉你，但沈周懿不让说。你只用知道，最近，很快，大概就有人要完蛋喽。”

　　邓良这胃口被钓的七上八下，偏偏知道大概他是不会说了，只能略过那个话题：“说实话，还真是第一次看他脸这么黑。”

　　其实沈周懿这人吧，怎么说呢，确实挺矛盾的。不过这个矛盾来源并不是他的行为，而是他给人的感觉。

　　刚一打眼儿看上去，大概任谁都会觉得他又凶又冷，左脸写着“拽哥”，右脸写着“勿扰”。

　　但真和他相处一段时间，这印象就能被彻底颠覆。

　　沈周懿本人其实特佛系，平常情绪起伏不大，却也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冷，可以说是波澜不惊那种性格吧。

　　后来逐渐熟了，邓良对他的印象就愈发颠覆。这人真的佛的要命，像个老大爷，家里甚至有着京城老人标配三件套——遛鸟，盘核桃，斗蛐蛐儿。

　　一个不少。

　　上回他去办公室交作业，碰到了书杳在写东西，他对她有印象。那时候就是沈周懿养的鹦鹉病了，想提前回去，但江丽屏没批假，他就告诉他了。

　　蒋鸣点头认同：“谁说不是呢。”

　　邓良还想说什么，不远处主席台的音响里传出乖巧温润的女声，像是绵软的云，又像甜而不腻的奶糖：

　　“高一飞跃班来稿，沈周懿，你要相信，这片天空属于你，这片大地属于你。你是焦点，是中心，祝你扶摇直上，驰骋赛场。”

　　邓良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发着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到底哪来那么多人打着我们飞跃班的旗号念酸稿啊。”

　　他们飞跃班明明才三十个人，男生就别提愿不愿意写这种肉麻的稿子给沈周懿了，他们压根就不会写。女生…他们班十个不到，所有人都去写都不至于一天下来广播里全是沈周懿的名字。

　　当真是有种他们其实是个三百人大班的错觉。

　　就离谱。

　　他几乎是下意识去看这位祖宗的反应，上午听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沈周懿已经一头黑线了，这会儿不得烦上加烦？

　　邓良轻而易举找到他的身影，沈周懿之前正在拉伸，做最后的准备。原本还一头黑线，这会儿浑身萦绕的阴霾却已经不见，还煞有介事朝着主席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后，轻勾了勾唇。

　　邓良：？

　　又高兴了？
　　就因为这么个酸得要命的彩虹屁？

　　他上午不还嫌弃呢么？

　　邓良是真心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懂他了。

　　少爷的心思你别猜。

　　书杳从两点半开始念稿，念到了三点钟，才将关于沈周懿的投稿念了三十几张，还有最少一半，她已经感觉自己快念不下去了。

　　她也要对“沈周懿”这三个字PTSD了。

　　这会儿终于懂了刘嘉怡的感受，书杳生平第一次真切后悔答应别人的忙。

　　下次诸如此类的忙，哪怕再好的朋友，她也得考虑考虑该如何婉拒了。

　　书杳深吸一口气，抽了最后一张，打算念完了休息一下。她一向淡定自若的表情已经出现了些许裂缝，语气也从一开始的温和变成了逐渐麻木：

　　“高一飞跃班来稿。每一份付出都有收获，每一声呐喊都是力量，所有的欢呼都是为你而来。振聋发聩，响彻云霄，加油沈周懿，你是我的彩虹。”

　　书杳忍着几乎倒牙的酸关了话筒，话筒关掉的那一刻，绷着的背才终于松懈了下来。她本打算站起身活动一下，刚一扭头，就对上了靠在围栏上的人。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书杳愣了一下，连起身都忘了，明明这些东西也不是自己写的，但就是莫名的尴尬，羞耻忽然席卷。

　　书杳尴尬的那几秒钟功夫，沈周懿已经走到她面前了，看了眼她桌上，摆着两颗大白兔奶糖。

　　视线不疾不徐扫过还剩一小打的广播稿，他视力向来好，可以清楚的看见上面自己的名字：“书同学……”

　　书杳瞬间警惕：“怎…怎么了？”

　　这段时间短暂的相处，让她也稍微摸清了点儿他的性格。但凡是这种带点儿拖腔的话，就不太正经。

　　比如今天突然叫她书大小姐。

　　沈周懿挑眉，语气悠然：“你刚刚说，所有的欢呼都是为我而来。”

　　“那你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小幅度偏了下头：

　　“不为我欢呼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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