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请再等等我

　　Chap.52

　　以后的每个晚上井父都会按时拿药到房间来给井昔年，并且一定要亲眼看见他吃完药喝完牛奶才会离开。

　　日子一直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前几个星期井父还会偶尔半夜起来查看一下井昔年房间里的动静，后来发现开始吃药以后，井昔年整晚不睡觉的情况好了很多，没有再半夜看到房间里还亮着灯，井父也就放下心来。

　　但是奇怪的是，井昔年虽然看起来作息规律了，身体却好像一直在变差。井昔年正在长身体的年龄，食量却一日不如一日，整天都有些精神恍惚，脸上也是整日苍白没有血色。井父虽有些担心，但也知道这种精神类药物是有一些副作用的，比如厌食或者惫懒，所以也没有太在意。

　　井父没有注意到的是，井昔年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书包都是出奇的重。

　　他也没有看到，每晚井昔年在吃过药以后，都会偷偷的从书包里拿出几罐咖啡来。

　　井昔年因为早产的关系，许多器官都不太健康，尤其是心肺功能。他虽然并没有严重的心血管疾病，但是每次剧烈运动以后，都会有心脏抽痛的情况。初一的时候为了考试第一次喝咖啡，只是一包很普通的速溶咖啡而已，他就比别人的反应激烈很多，整场考试他都感觉到心脏跳动过快，呼吸急促。从此之后他已经知道自己身体对于有刺激兴奋作用的食物过于敏感，再不敢喝。

　　但是为了抵抗百忧解强烈的致人昏睡的作用，他只能一夜不停的喝咖啡。为了不被父亲发现他还在继续熬夜而加大他的药量，他还特地买了一个很小的装有充电电瓶的小灯，每晚躲在被子里看书。他一边做题，一边还要集中精神仔细听外面走廊传来的声响，一有脚步声就立刻关灯。

　　百忧解对他的精神产生了严重的影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力和思考力都在严重的下降，每晚服过药以后脑子里都不可抑制的混沌沉重，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但是过量的咖啡又不停的刺激他的心脏和神经，让他的呼吸和心跳都急促得失控，无法入睡。无法运转的大脑和高度兴奋的心脏对他的身体是一个双重的打击，他每晚的学习效率越来越低，就连白天也是始终昏昏沉沉。但是他仍然一天一天的加大喝咖啡的量，从每晚三罐到五罐，后来到每半小时就要一罐，也无法让他提起精神。

　　等到咖啡对他都没有效果的时候，他开始偷偷的借助药物了。最开始他只是买一种日夜分开服用的感冒药，那种药在白天工作时间服用的那一部分是含有兴奋效果的，是让感冒的人工作时间不会昏睡。一开始那种药比咖啡更有效果，能让他晚上至少坚持四个小时不会睡着。但是一个月之后，那种药也渐渐在他身体里产生了抗体，效果开始减弱。

　　他注意过那时班上有些同学是会喝一些给毕业学生专用的抗疲劳保健品的，但是那种保健品是很贵的，他偷偷用的零花钱根本买不起。后来有一次在去教师办公室帮老师做事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办公室里另一个年级的老师在训斥从校外网吧里抓回来的学生。那些学生已经网吧里呆了两天两夜没有睡觉的打游戏，而且还被证实服用过药物。其实那种药是一种鸦片类药物，临床上用于镇痛，在一般的小药店就能买得到。但因为它含有兴奋剂，整夜上网的人没有精神，吃了一片立刻就会兴奋起来，所以那时网吧里很流行这种药，结伴通宵打游戏的少年都会互相推荐吃这种药。因为这个药好买，也不贵，而且效果奇好。但他们却不知道，这种药过量服用是会药物上瘾的，最后造成无法挽回的脑部伤害和精神损伤。

　　井昔年那时在办公室里仔细的听着那些学生对老师的回话，也只听到那种药只是“止痛药”，所以就偷偷记下了那种药的名字。

　　终于在五月的一天，井昔年在上数学课的时候，本来撑着下巴的一只手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那一瞬间他有些失措，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用另一只手狠狠抓住那只痉挛的手，使劲地把它按在自己的腿上。那只手抽搐得越来越厉害，带着他的一边胳膊都开始激烈的颤抖。井昔年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把身体藏在书堆的后面，尽量不使任何人发现他的异状。

　　差不多十分钟以后，抽搐渐渐停缓，那只手慢慢无力的垂落在桌子下。井昔年闭上眼睛，冷汗从眼睫上滑下。他的牙齿还紧紧地咬着嘴唇，血腥味已经蔓延进嘴里，他这时才感觉得到疼痛。十分钟时间，他全身都被冷汗浸湿，身体还在五月闷热的空气里微微的颤抖，感觉所有的力气都在这十分钟里被抽空了，胸口闷痛得快要爆炸。他缓了缓气，吃力的侧过脸看了看旁边，同桌还在正常的听课，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他的额头无力的抵在桌子上，被汗浸得冰凉冰凉的皮肤接触到冷冷的桌面让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身体一阵阵的发冷，但就是在这种脱力的情况下，他才纵容着自己闭上眼睛，彻底放松的睡了过去。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对自己身体的一点害怕，是一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恐惧。但是那天晚上在吃过父亲给的药以后，他却又和着咖啡把那种镇痛药吃了一片。

　　渐渐的，偶尔的抽搐他也习以为常了，他开始频繁的耳鸣和心悸，有时耳鸣的时间过长会让他有眼前发黑的症状，他要扶着身边的物体休息一会儿，才会缓过来。有时两只手放在桌子上安静的听课，手指都会自己痉挛起来，这时他就把手藏在桌子下面，安静地等着那一阵抽搐过去。

　　就这么一天一天的撑着，终于中考的日子如约来临。

　　中考是六月中旬，那一年却好像是老天也在考验所有的考生一样，中考的那三天气温直升到37、8度，太阳火辣辣的烤着地面。前两天都是井父开车送井昔年去考场的，还算顺利。到第三天最后一门外语考试的时候，井父的车却在早上被牢牢的堵在了路上，动弹不得。井昔年在车里心急如焚。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心烦气躁，胸口总是闷闷的疼痛，痛得他想要骂人。早上出门的时候老是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回房间去看又好像什么都带了，没有落下什么，来回折腾了几次，出门的时候本来就已经晚了。他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车辆，一点移动的意思都没有，越坐越烦闷，又眼睁睁看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离考试的钟点越来越近了。

　　努力地克制着又坐了十来分钟，他终于不能再等了，一把拉开车门，只喊了一声：“我自己去打车！”

　　还没等井父反应过来，少年背着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面层层叠叠的车辆缝隙中，一丝影子也见不着了。

　　井昔年在毒辣的日头下拼命的奔跑，明晃晃的太阳晒得他眼前发花，一阵一阵的犯晕。不知道跑了多久，长长的车龙还是见不到尽头，脚步越来越沉重，心口也越发的抽痛了。他停下来捂着胸口喘息，感觉心脏就像要破胸而出一样，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耳边尽是听不分明的杂音，是无比刺耳的耳鸣。他用力的呼吸，想要平复剧烈得失控的心跳，又勉强跑了几步，终于发现前面的转弯处车龙开始松动。他迅速的冲过去，头晕眼花地也不看车就跑到马路中央去拦计程车。

　　好不容易拦到一辆，井昔年跳上车就直奔考场。好心的司机一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考试就要开始了，也主动加大马力往考场飙车过去。

　　等到井昔年全身发软汗如雨下的冲到考场的教室，已经打过了发卷的铃声，监考老师开始在发试卷了。

　　井昔年手忙脚乱的坐下来，卷子拿在手里才发现眼花得厉害，眼前尽是一些摇摇晃晃的光点，根本看不清试卷上的字。他用力的眨眼睛，又狠狠的拿指甲掐自己胳膊，好让头脑清醒一点。还没等他喘过气来，听力考试的铃声又响了。井昔年的手往桌上一放，就是一大片水渍。奔跑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坐下来才发觉好像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化成汗水冒出来了，水滴接连不断的从他的下巴上滑下，连试卷上的字都被染湿了。井昔年慌慌张张的用手去擦，手上的汗更多，试卷上很快湿了一大片。井昔年手足无措的坐在那儿，急得快要哭出来。

　　一个监考老师走过来轻轻的放了一包纸巾在他桌子上。井昔年愣愣的看着，喉咙里一阵苦涩，连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心里的委屈突然无法遏止的喷涌而出。

　　监考老师无奈的摇了摇头。正式考试的铃声一响，一众考生立刻低下头刷刷刷的开始答题。

　　两个小时后，铃声响起，中考的最后一门科目的考试结束。考生都乖乖的停笔坐在座位上，等着老师来收试卷。等试卷全部收完，老师们在前面点检数目，考生们才各自收拾文具走出教室，走廊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窗外已经有了大批学生热闹的跑过，喧闹欢笑着，热烈的交流着终于考完后的喜悦。

　　那个给了学生一包纸巾的老师把最后一摞试卷装订好，抬起头来，才看见那个考前迟到了的考生还在教室里，手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的站着，整张脸一片惨白，脸上汗水淋漓。

　　这种情形考场上也曾见过，有些没考好的考生考完后情绪低落，或者坐在考场上就大哭的也有过。

　　“这位同学，你没事吧？”

　　监考老师把试卷都卷好放进袋子里，关心的问了一声。突然他发现这个考生很不对劲，少年脸上的苍白不像是因为考试失落，更像是一种病态的虚弱，而且他的手一直捂着胸口，仔细看才发现他撑在桌上的手微微的抖着，好像是想用力抓住什么，却力不从心。

　　监考老师迅速往这边走过来，刚走几步，就看见那个瘦弱的少年的手好像是终于抓不住桌子了，整个身体脱力一样的往后面仰倒了。

　　“同学——！”

　　少年落地的声音和老师惊慌的喊声同时响在安静的教室里，那沉闷的“咚”的一声好像一拳重重敲击在谁的心上，喑哑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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