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请再等等我

　　Chap.27

　　“妈妈，我们要去哪儿？”

　　妈妈的手温暖又柔软，一直坚定的托着他小小的身体，让他感觉到那么的安全。可是不管他怎么问，妈妈也不肯多说一句话，只是淡淡的笑着，那笑里却又透着挥散不去的悲伤。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他觉得脑袋好重好重，好想趴在妈妈肩膀上睡一会儿，那一定是非常舒服的事情……就在他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身体一阵摇晃，妈妈抚在背上的手把他拍醒了。

　　“长庚，我们到了。”

　　还没睁开眼睛，他被放到地上，好像觉得脚下都在摇摇晃晃似的，有点站不住。迷糊中看见妈妈蹲下身来扶稳了他。

　　“长庚，你看。”顺着妈妈的手转头看过去，看到一幢好漂亮好可爱的房子，墙壁上都是鲜艳的画，蓝精灵，米老鼠。还有好多好多的玩具放在地上，旁边有秋千和滑梯。

　　“妈妈，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呢，叫幼儿园。这里还有好多好多的小朋友和长庚一起玩哦。还有很温柔的老师，中午可以吃到很好吃的鸡腿哦。”感觉到妈妈的手轻轻的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抚摸，温柔得好像暖暖的水包围着他：“长庚，在这里乖乖的，好吗？听老师的话，和小朋友们好好的玩，好吗？”

　　“好啊。”心里好像应该很高兴的，可是为什么隐隐的有点害怕呢？“那妈妈呢？”

　　“妈妈……要去工作啊，所以不能在这里陪长庚了，长庚一个人可以的，对吗？不要让妈妈担心，好吗？”妈妈拿出一大盒五颜六色的笔，装在透明的袋子里，真好看。“这是妈妈特地给长庚买的礼物哦。这里有36种颜色的笔呢，喜欢吗？”

　　“哇！好棒！隔壁家小哥哥最多也只有24种颜色呢！我比他多！噢噢，最喜欢妈妈了！”

　　“那长庚要乖乖的画出最漂亮的画，好不好啊？”妈妈笑得好温柔，声音也好温柔，把那一盒笔往他的书包里塞。可是笔盒太大了，书包又好小好小，薄薄的书□□被撑出了明显的四个棱角的形状，可是还是不能完全装下。好怕书包会撑破掉，连书包盖也来不及让妈妈帮他扣上了，一把抢过书包抱在怀里，宝贝似的收紧手臂。

　　“我要画出好多好多的画，给妈妈看。可是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啊？接我的时候再给我买有好看的画的书书好不好？”

　　妈妈的笑容没有了，眼睛里好像要流出水来。妈妈不回答，从头发摸到他小小的肩膀上，翻好因为他的好动有些褶皱的领子，又一直摸到他的腿上，拉了拉他的裤脚。

　　“妈妈，你怎么不说话？”伸出手拉拉妈妈的衣服，好像……好像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就像在家里看到爸爸对妈妈大声地吼一样，很讨厌的感觉。

　　“长庚，妈妈……”

　　“该走了。”他抬头，看到一个叔叔站在妈妈旁边。这个叔叔他见过，妈妈带他去一家好大好大的餐厅吃饭的时候，就是和这个叔叔一起吃的。这个叔叔懂得好多东西，给他买了好多好多的好好看的书，让隔壁的小朋友都想来他家借书看。可是叔叔今天好严肃的感觉……

　　他看到妈妈轻轻的点点头，别过头去用手擦了擦脸，便站起身来。

　　他心里更害怕了，好像妈妈立刻就要走了一样……怀里还抱着鼓鼓囊囊的书包，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合着书包一把抱住妈妈的腿：“妈妈，你还没说什么时候来接我呢！”

　　妈妈又把头移开了，他太矮了，尽管抱着妈妈的腿，也看不到妈妈的脸，他心里好着急。过了一会儿，妈妈忽然弯下腰把他的手掰开，抓着他的肩膀，严厉的说：“长庚，你刚才不是答应过妈妈，要乖乖的吗？怎么这么快就不听妈妈的话了？你现在就进幼儿园去，听到没有？”

　　他的肩膀被妈妈抓得好疼。他被吓坏了，妈妈生气了……“我会乖乖听话的了……可是……妈妈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来接我呀？”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小孩子就是要听大人的话就行了，知不知道？”

　　他的心里好害怕，好委屈，扁扁嘴，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喉咙里呜咽的声音止也止不住。眼前越来越迷糊，妈妈的脸也渐渐看不清了，妈妈为什么不来抱抱他？为什么对他这么凶……

　　“妈妈……呜呜……我怕……”

　　“你怕什么？每个小孩子都是要进幼儿园的。只有你不听话。你这么不乖，妈妈不要你了！”

　　说完，肩膀上的力量一轻，妈妈竟然真的转身就离开了。妈妈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噔噔，噔噔”的声响，慢慢的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呜呜……咳咳……呜……妈妈……不要走……妈妈不要走……”

　　一个人站在原地拼命的哭，张大着嘴紧闭着眼睛，用尽最大的力气用最大的声音不停的哭嚎……再哭大声一点，再多流一点眼泪，再多咳嗽，要哭到喘不过气来……只要哭得最大声最用力，妈妈就会回来了……妈妈一定会回来的！妈妈从来舍不得他哭的……

　　可是哭了好久，嗓子真的好痛，胸口的氧气都因为止不住的咳嗽好像都用完了一样，已经不能呼吸了……妈妈真的不回来了吗？用手使劲揉揉眼睛，看到妈妈和叔叔已经走到墙壁的拐角处，马上就要消失了……妈妈要消失了……妈妈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不管他怎么大声的哭泣，妈妈真的不要他了……

　　“妈妈！妈妈！！呜呜……妈妈！！咳咳咳……呜呜……”

　　他不顾一切的奔跑起来，手上紧紧抱着的手包比石头还要重，脚上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他的全身都因为放肆的恸哭而虚软无力，越来越不听他的指挥，只想往地上坐去。可是他不能，他必须跑，他告诉自己不能停下，一停下，妈妈就要不见了。心脏痛的好像要从胸腔跳出来一样，喉咙也因为持续不断的喊叫而有腥腥的味道冒出来了，已经快发不出声音了，可是他还是不能不跑，不能不喊：

　　“妈妈！不要不要长庚，我会乖乖的……呜……妈妈！妈妈！！妈妈……”

　　可是妈妈连回头看他一眼也没有，就一直这么走这么走，越走越远，这道高高的墙壁好像也长长的没有尽头，好像要跑到他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哭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就这么沿着墙边一直跑啊跑，身子越来越重，好像越来越直不起腰来，要往地面倒下去。终于被地上的石头一绊，他整个人毫无重心的往地上重重摔下去。书包被弹飞出去，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落在好几米远的地方，里面的水彩笔盒子也啪的一声弹开，五颜六色的笔散落一地，在灰尘弥漫的地上四处滚落开去。他全身已经失了所有的力气，挣扎着用手撑起上半身，翻开手掌一看，整个白嫩的手掌都被地上的沙石磨破了，血淋淋的一片，灰尘混在伤口里，说不出来的疼痛。

　　“呜……妈妈……好痛……”

　　突然想起妈妈，他赶紧抬起头一看，隐约中看见妈妈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转瞬之间，妈妈又转头走了，彻底消失在远方的白雾里，再也不见了踪影。

　　“妈妈！！妈妈！！妈妈……呜呜呜呜……”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终于在极度的疼痛和疲累中，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却坐在一个藤条椅里，怀里还抱着那个小书包。他抬起头望望四周，这是一间很小的房子，只有头顶处有一个昏暗的小灯泡。房间里还坐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可是都坐得远远的，互相不说话。桌子边站着一个老伯，正在不停的打着电话：

　　“喂，请问是杨晓婷的家长吗？碍…你们什么时候来接孩子碍…你说这下雨天的，我们也不方便是不是？这都快七点了……哦，马上就到吗？哦好的好的，请尽快碍…”

　　突然窗外一阵白光闪过，然后是震耳欲聋的一阵霹雳声，好像一道火光就劈在窗子边。他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更抱紧了怀里的书包。

　　老伯还在不停的打着电话，天花板上的昏黄的灯泡被大风吹得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照的四周明明暗暗，好像有怪物躲在墙角伸着大大的爪子，要吃掉胆小的小孩子……

　　忽然门口一声巨响，一个穿着很整齐的西装的阿姨走进来，收了手上的伞，快步走到那个小女孩身边。

　　“妈妈……”

　　“哎，宝贝儿，妈妈错了啊，以后绝对不会忘记接婷婷的。婷婷等急了吧？”一边抱起小女孩，一边对老伯道了声谢，就抱着小女孩走了，前后不过两分钟。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两个小男孩了。他整个人瑟缩在藤条椅里，全身都冷得厉害，好像外面的雨都淋进来了，全打在了他身上……

　　老伯终于挂掉电话，走到房子的另一边把火炉上热着的搪瓷盅拿下来，又抽了双筷子在盅里搅搅：“刘一舟你的爸爸说十五分钟就到了。”又转过头来看着这边的小孩：“莫长庚，你的家长为什么一直联系不上？打电话也接不通，他们到底来不来接你啊？”

　　“我……我不知道……”

　　“他爸爸不会来接他啦！”对面的小男孩在木头椅子上晃着两条小细腿儿：“我偷偷听到妈妈说，莫长庚的妈妈跟别人跑啦！肯定是他不听话，所以他爸爸也不要他了。”

　　莫长庚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的书包缩成一团坐在椅子里，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连头也没抬一下。

　　十五分钟后，刘一舟也被他爸爸接走了。幼儿园大门口的值班室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老伯已经吃完饭了，腆着肚子坐在椅子上剔牙。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外面风雨刮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和墙上的钟摆一下一下的摆动：“滴答，滴答……”无休无止的旋律。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老伯终于忍无可忍的站起来：“莫长庚，你到底有没有家长啊？这些大人就是这样，以为幼儿园就可以免费看孩子呀？！都这么晚了，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保姆！我可没责任帮你们家带孩子！”

　　转头对着莫长庚：“小子，你是自己回家去还是留在这里？”

　　莫长庚愣愣的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外面依然是滚雷阵阵，大雨滂沱。

　　“呸，这鬼天气！你不走，我可走了！”说完竟然真的拿了墙上挂着的钥匙和雨衣，推门出去了。

　　莫长庚还像石像一样坐在灯光晦暗的房间里，忽然听到房间外面传来铁门的砰的一声撞上去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铁链的哗啦声响。他这才好像惊醒一般跳下椅子，赶紧跑出房门，跑到幼儿园的大门一看，那老伯锁了大门，披上雨衣离开了。

　　“伯伯！伯伯！！不要把我关在这里！呜呜……我好怕……伯伯！”

　　那老伯骑着自行车在厚重的雨幕里瞬间就消失了。

　　“呜呜……不要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放我出去！！我不要一个人……我好怕碍…呜呜……妈妈……爸爸……”

　　莫长庚一个人站在深夜的大雨里，小小的手不停的拍着冰冷的铁门。轰隆的雷声也掩盖不了他恐惧的绝望的哭声，在浓重的黑暗里一直传出很远很远，整个世界好像都在为他伤心，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哭……

　　“妈妈……爸爸……”

　　莫长庚从好像永远也摆脱不了的黑暗里挣扎着醒过来。

　　仿佛掉进一个黑洞里，四周所有的光亮和声音都被吞噬了，全世界除了他，什么也没有了。那种强烈的悲恸和绝望还停留在他的身体里，拔不走也赶不去，让他不能控制的剧烈的喘着气，来证明他还活着，他还没有被吞噬进空无一物的黑暗里。

　　眼睛渐渐适应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渐渐他能看出周围环境的轮廓。这是他的房间。

　　全身无力的坐起来，才发现连发尖都被冷汗浸湿透了。眼睛干涩的疼痛，用手去揉，竟摸到一脸的湿滑，嘴里咸咸涩涩的，竟然好像全是眼泪的味道。他哭了？愣愣的又拿手去摸身后的枕头，竟已经湿了一大半了。

　　从梦里，哭着醒过来的吗？

　　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火辣疼痛的喉咙显示着大哭后的迹象。

　　那是……梦吗？抑或是……现实？他已经记不太分明了。但那种孤独和悲伤，就好像是嵌进他的身体里的一样，就算是现在他清醒过来也能感觉到心脏阵阵的抽痛，痛的他好像忍不住又要大哭一场才能发泄……

　　抓住自己汗湿的头发使劲的揉搓两下，莫长庚深呼出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下意识的去看旁边井昔年的位置，却发现被子被掀开了，旁边的床空无一人。

　　井昔年！

　　莫长庚一阵心惊，这么晚了，这小孩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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