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请再等等我

作者:苍夜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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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中唯一还在我身边的你


      Chap.26

      “是今天凌晨三点四十五分发生的一起恶性车祸。昨夜在离市区五十公里处的环江山区因发生特大暴雨,路面湿滑。车牌号为XA 59537的长安双排货车由于超载30%,造成传动轴断裂失去控制,在下坡山路拐弯处与迎面上山的运煤大货车相撞,随后发生侧翻掉落右侧山崖约三十米……”

      “凌晨四点二十分环江区交警支队到达现场,凌晨四点三十五分120急救中心到达现场。经过抢救,运煤货车上无人员伤亡,长安货车内的一男一女两名人员均已宣告死亡……”

      “死者,男,47岁,身穿蓝色工作服,白色司机手套,另一名女性死者,41岁,灰色外套,白色毛衣。从车上发现两名死者随身携带的皮包,均发现钱包,身份证,驾驶证,钥匙等物,另外还有货物运送清单,运输公司保险单等……”

      身穿打有“POLICE”字样反光条,深蓝色交警制服的交警大队副队长张民德合上事故记录本,看着面前一直沉默着两个少年。从到达医院一直到他向他们简单叙述了事故情况,这两个少年都不哭不闹,和平常那些一进医院门口就已经哭得昏死过去的死者家属完全不同。但他能看见那个小一点的男孩一直颤抖的肩膀,他的表情显得紧绷而压抑。

      微叹一口气,张民德换下了公式化的口吻,放轻了声音:“按照程序,是需要死者家属认领的。我们在民政局查到,他们应该是你们的父母。你们,要现在进去认领吗?”

      他询问的对象是那个看起来像哥哥的人,可是那个少年却并不回答他,只是背靠着墙壁低头看着地板,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时陷入僵局,张民德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同这两个孩子沟通,他很少碰到死者家属只是孩子而没有成年家属陪同的情况。他的视线在两个少年之间移来移去,好像不知道该先同哪一个对话比较好。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那个小个子的男孩终于直起身,只低低的说了一句“我去”,就扭头推门进了房间。他才刚一转身,那个高个子男孩也像突然惊醒一样,瞬间动作,赶在张民德之前和那小男孩并肩一起走进了停尸房。

      手掌抚在干净的白布上,就好像在确认那白布下的若有若无的温度和呼吸起伏一样,井昔年的肩膀抖的更厉害了,他整个身子都像通了电一样,无法控制的颤动,牙齿死死咬住泛白的嘴唇,真让人怀疑他会立刻倒地抽搐痉挛。可是他没有。他只是闭上眼,用连续快速的几次深吸气来平息他身体的失控,手上用力,哗啦一声把那白布掀了开来。

      莫长庚一直转身背对着井昔年和那张盖满白布的床。听到布单被掀开的声音,才轻轻转头用眼睛余光看着那白布下的人。那是一张苍白到青紫的脸,是因为严重失血而死亡的女人的脸。这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头发还是精心打理过的微卷的波浪发型,衣服被剪开过,但胸前那枚又大又闪亮的仿镶钻胸针又重新被别回了原处。

      莫长庚眼前一片恍惚,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那张脸的上方。莫长庚反应过来,那是井昔年。井昔年俯下身慢慢的接近他母亲的脸,脸上是一片平静的神情。井昔年越俯越低,直到他的脸最后停在他母亲的脸上方,鼻尖对着鼻尖。井昔年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眼前那张白如陶瓷的脸庞。

      忽然井昔年歪了下脑袋,凑到他母亲的脸颊旁,轻轻的一个吻落在女人的脸上,井昔年慢慢的闭上眼睛。莫长庚愣愣的看着,仿佛自己已经停止了呼吸,四周静得如同在看一部无声电影。莫长庚觉得这个吻如此绵长,绵长,长到他以为井昔年也要这样保持着吻着他母亲的姿势睡去了。但那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井昔年已经重新抬起头来,脸上竟然带着淡淡的微笑。

      “妈妈……我小时候你下班回来喜欢叫我亲亲你,可是我从来不肯,因为我觉得……好肉麻……”井昔年的低喃在安静的房间里字字清晰:“可是后来,妈妈就再也没有叫我亲过你了……我有时候也很羡慕别的孩子,可以很自然的亲亲妈妈……可是我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撒娇。今天……我也亲亲妈妈好不好?妈妈的脸……好香……好香……原来这么香的……”

      井昔年的声音轻下去,抓着白布单的手也慢慢抬起,重新把那张苍白的脸盖上。收回手,井昔年好像又回复到没掀开白布前那个阴郁的虚弱的男孩。只对张民德低低的说了句:“她是……是我妈妈。”便转过身不愿再看房内的景象,闭上了眼睛。

      莫长庚仍然只是僵立着,没有任何动作。张民德只有走到另一具尸体前,伸手掀开了白布:“那,这位呢?”

      莫长庚看到的却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满是紫红色的伤口和血痕,已经可怖不辨容颜。

      “因货车是左侧车身落地,驾驶位的死者脸部被车窗玻璃大面积划伤。但根据死者钱包里的身份证来看,死者姓名应该是莫昌国。另外他身上外套的内侧口袋里,还装着一张银行转账流水单。”

      莫长庚手撑在白布裹着的尸床边,在听到他父亲名字的那一刹那,一直在泛红的眼圈里翻滚着的泪水倾泻而下。莫长庚只能狠狠的咬紧牙关不让任何呜咽之声溢出来。他接过那张银行存根,那上面的转账账号正写着他的名字。那是他和井昔年这个月的生活费,昨天他才接到他爸的电话,叫他查一下钱有没有到账,数目有没有误。

      莫长庚伸手把白布整个掀开来,男人的身体全部露出来。莫长庚一寸寸的捏过他父亲的手臂,手指,肚腹,这个健壮的身体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每次抡起家里柜子上的木棍打在他身上的时候,是那么的虎虎生风,密实有力,好像一座大山,让莫长庚从来也推不开,挡不住。莫长庚从来只会逃只会躲,却未曾像现在这样手掌契合在他父亲身上,好像连每一条掌纹都能感受到他父亲身上的起伏褶皱。

      眼泪止不住的喷涌,莫长庚已经控制不了自己想要不顾一切的吼叫嘶嚎的冲动,他只能拼命仰着头,把泪水往肚子里逼。但房间里已经充满了莫长庚断断续续没能忍住的抽气声音,好像一架破旧漏气的风车,努力平复着喘不过来的粗气。莫长庚没有大哭,却觉得自己比嘶声哭号了三天三夜还要脱力万分,后脑勺因为缺氧而剧烈疼痛,全身得虚软的差点站不住。

      莫长庚只来得及说一句“他就是……我爸爸”就转身从门口逃出去了。

      站在门口撑着膝盖喘气,胡乱抹了抹眼睛,莫长庚的眼泪已经止住了。脸上狼狈的水痕让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哭了,这个认知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候,那个被爸爸打了就坐在门口哭得差点断气的自己,在雷雨的夜里一个人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蹭得满床鼻涕的自己。

      已经多少年没有哭过了?

      井昔年和张民德也紧跟着出来了。井昔年看一眼靠着墙站着的莫长庚,还是没说什么。

      张民德拿出本子和笔,站在两人面前,继续开口问着:“既然你们已经确认了死者,接下来要确认一下死者的家属情况。我们已经查出两名死者都是再婚,所以你们两个,名义上也是兄弟。”

      两个少年都没有接话。张民德的视线在他们的脸上分别扫视了一圈:“那,你们还有其他的亲属吗?你们两个,都还没成年吧。如果还有别的亲属,我们会联系他们,请他们暂时对你们施行监护责任。如果……没有别的亲人的话,我们会替你们申请福利援助。”

      莫长庚脑子里渐渐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听到张民德的话,他突然意识到现在的情形。现在……只剩他和井昔年了么?他们两个,要在没有父母的情况下生活了吗?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吗……以后要怎么办,还要读书的井昔年,要怎么办?

      莫长庚转头看井昔年也瞬间煞白的脸色。他在井昔年的眼神里,好像看见了……不安,逃避,惊慌,还有恐惧。这是很难在井昔年眼睛里看到的脆弱和无助。他在害怕了,莫长庚明白。他还是个孩子。

      “我没有别的亲属了。”莫长庚开口:“可是他……”

      “我也没有。”井昔年的声音突然打断莫长庚的话,音量不大却透着坚定:“我只有我妈妈一个亲属。如果我们两个是兄弟的话……那我现在,现在就只有哥哥了。”

      井昔年的眼睛终于定定的看住了莫长庚的眼睛,那是一双毫不犹豫的眼睛。莫长庚听到井昔年一字一句缓慢又清晰的告诉他:

      “现在,我只有你一个了,哥哥。”

      已经三天了。

      用父母剩下来的存款买了公墓的一个比较便宜的合葬墓位,在邻居的帮助下料理了父母的后事。没有繁琐的葬礼,没有大张旗鼓的出殡,只那么简单着安静着,这片平民区的尽头那个砖瓦平房里,就只剩下了两个没有了父母的孩子。

      已经三天了。井昔年这样坐在沙发上发呆。

      本来莫长庚是要请假的,但是每天井昔年在家里一句话也不同他说,只是自己一个人坐着,好像有了莫长庚在家里反而是对他的打扰了。井昔年的生活作息一点儿没变,照时间起床,照时间做饭,照时间关灯上床。该吃的饭,该睡的觉,井昔年一点儿没少。也不哭,也不闹,从出事到今天,井昔年一点儿眼泪也没有流过。只是井昔年说这几天不想上学,莫长庚就照他的意思打电话给班主任请了一周的假,只说井昔年病了,对家里的事情莫长庚不想让任何一个多余的人知道,他知道井昔年一定也是。

      不上学的井昔年在家里也不做什么,在房间坐坐,看看书,又在沙发坐坐,看看电视。下午有时候困了还去床上睡个午觉,睡到四五点钟起来做饭。有时候收拾下屋子,有时候扫扫地。

      好像在休假。

      但莫长庚不能陪他休假,莫长庚还是去上班了。现在他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了。两人要吃饭,要穿衣,井昔年还要读书,他必须更努力。莫长庚想得长远,好像他一夜之间就承担起了一个家长的责任,连井昔年高中大学的学费都开始拿个本子在那里算了。

      他想,也许从井昔年说出那句话,说出“我只有你一个”的时候,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但是他没多余的精力去考虑别的,他只知道井昔年愿意依赖他,他也已经承担下来,就要做下去。后悔或是逃避,从来不是他莫长庚的风格。

      店里的员工们还是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都对莫长庚更加的照顾和包容了,重活累活很少让他干,也尽量让他早下班。大家都尽量不提不问莫长庚家里的事,莫长庚也只是如往日般笑脸迎人,不说什么。梁洪川这几天也几乎天天来店里报道,一般都是他放学之后莫长庚快下班的时候来,来了之后也一句别的话不说,叫上几瓶啤酒就要拉莫长庚出去拼酒去。莫长庚笑着挣脱拉着他胳膊的熊掌,一拳打上梁洪川的肩膀:“喂,你小子,干嘛拉我犯罪啊。我要是晚回去个十分钟,井昔年那臭小子就要把饭菜都扔冰箱里去了,他最近可臭脾气了,你别害我吃不了晚饭啊。”

      只有送莫长庚去学校接井昔年又把他们俩送到医院的表哥经理傅君玉,不改往日的对莫长庚调侃加捉弄不断,从精神上摧枯拉朽的打击莫长庚,让莫长庚实在感慨遇主不淑。有一次傅君玉漫不经心的对莫长庚说:“养不起井昔年那孩子了你小子别撑着,送到店里来我帮你养着。”让莫长庚差点活活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非常怀疑这个道貌岸然的经理是不是一开始就对他家小孩儿有企图呢?

      今天又是还不到五点就被店里的人轰出店门,撵回家去了。走在路上风呼呼的吹,已经是初冬了。莫长庚一边往车站走一边想着回去要翻翻井昔年的衣柜,那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知道衣服还够不够穿?好像应该拖他出来买几件过冬的衣服了。免得像几年前那次发烧,又把他吓得够呛。

      晃晃悠悠回到家里,已经是五点半过了,井昔年正往桌子上端菜。莫长庚摸摸鼻子,幸好还算赶得及。这几天开饭一天比一天早了,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家里窝着又没动弹怎么饿得这么快?而且以前井昔年会等他吃饭,最近他要是回来晚了就只能见到个空荡荡的桌子。问井昔年呢,就看见小孩儿拿一双无辜的眼睛瞅着他:“哦,我忘了,我以为你要在店里吃呢。饭菜放冰箱了,你拿出来热热吧。”

      让莫长庚费力去热菜热饭,他宁愿选择不吃,饿着没啥,就是懒得。

      吃完饭陪着井昔年看了会儿电视剧。井昔年这几天又养成了个新癖好,爱看电视剧了,而且在固定时间看固定的一个台,其实就是追着一部电视剧在看。莫长庚看了半天觉得里面哭哭啼啼吵吵闹闹的,悲情音乐整得那背景特酸,也没耐心看了。还没等电视剧完呢,莫长庚就蹿房间里去了。打开衣柜把井昔年的衣服都扒拉了一个遍,人家本来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衣服被莫长庚搅和的乱七八糟。莫长庚站在衣柜前挠头,这柜子实在太小了,人低头钻在里面弄得腰背都疼了。莫长庚没耐心地把衣服堆堆挤挤的又摞在一边,也不说给人家叠好,就这么把柜门关了,自己跑床上躺着揉背去了。

      过了一会儿,迷糊中感觉到脚步声临近,接着眼前一黑,井昔年走进来关了房顶的白炽灯,房间陷入了夜晚的黑暗。又感觉到井昔年窸窸窣窣的脱了衣服,只穿着棉毛衫进了被窝,拉过自己的被子盖着躺下了。

      “井昔年,明天周六,我不用上班。我们出去买几件衣服吧。快冬天了。”

      沉默半响,只听见轻轻的一声:“嗯。”之后便再无什么声响。

      听着旁边的呼吸轻轻浅浅,逐渐均匀绵长,莫长庚也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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