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

　　罗书适合做书生考状元，而不是做小厮提夜壶，罗有才是晓得的。可惜家里本就不富裕，老婆子一场病到阎王那交代了，家里也就更穷了，哪还有钱往先生那塞去供家里小子好生谋学？

　　想想他罗书也不是自己亲儿子，自己可是做了十来年的亲老子，也够仁至义尽了。想当年，老婆子拖了那刚满月的油瓶子到他罗家，他还不是二话没说就娶了？

　　罗有才眼珠子往老奸巨猾的赌坊管事身上骨碌一转，心里哀道，他老罗家也算本分人家，本来是不来这要命地方的。可是想那年自己小铺子生意不景气，老婆子又重病垂危，小女儿那嫁妆也一下两下全没了，自己一个没留神，被隔壁王大财糊弄进了赌坊，一赌居然赢了！心下激动，王大财众人又连赞他老天降的神手气，罗有才想是真真自己罗家先人庇佑了，于是就三天两头跑赌坊。而然……

　　唉，往事了都旧，不提也罢。

　　“罗有才，你是卖了你闺女，还是你家小子？”管事阴阳怪气地哼出了声。

　　罗有才一个激灵，脑子里千转百绕，赶紧陪笑道：“管事大人，您看这……可容我等手头?”

　　“哟呵，老罗啊，你手头也有松的？”管事斜斜望了他一眼，无不讥讽。

　　也确实，想罗有才他自从迷了赌道，还不是一有钱就往赌坊去供奉？

　　见罗有才一副失魂落魄，管事的笑得颇为和蔼，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样子：“有才啊，你看你熬着也不是个办法。说那老实话，先不论你家闺女是不是你亲身的，就是卖了你闺女也值不得多少钱，如要卖多点，还不是火坑里推一把……”

　　“不不不，”罗有才一边擦着汗，一边赶紧道，“我老罗家也没个香火继承，可就这么一个闺女了。”

　　管事的点点头，道：“如果是小子，可不止这钱……”

　　罗有才一楞，“卖做小厮还挺值钱？”

　　管事捏捏胡子，眯眼笑道：“那可不是一般小厮，你要晓得你家罗书那样貌是个顶尖的……”

　　“不！”罗有才一挺胸，“我罗有才怎么会卖儿子进倌院！”

　　管事眼睛一瞪，罗有才又缩下去了。管事满意地点点头，又笑着说道：“别急呀，我这可不是要卖你儿子进那处肮脏所，而是近日宫里头缺人，老李公公要谋几个漂亮小子。”

　　管事话一停，罗有才也呆了：“你要我家罗书……”断命根？罗有才想到这，睁大了眼睛。
　　管事嗤笑道：“他也算个孤儿，又没香火重担，现在他要顶你罗家一家吃用，日子过得苦着哩！如果进了宫，少不得好吃好住。做小厮是伺候人，进宫也是，那还不是进宫来的划算？”

　　“……我总觉得对不住他。”罗有才虽然觉得管事说话有理，可是总有些良心不安，他犹豫着说道：“会不会对不住他？”做了去势的人，也算不得男人了，这与做倌又有哪般区别？

　　“呵，你觉得对不住他便可以先在我处再拿些银两给他办个婚事，也算做回真男人，留了种再去宫里当差，这不好么？再说，卖进宫去是值钱的，也够你还债又为闺女收分好嫁妆，以后你要指望你闺女了，总得把女闺女嫁个好去处吧？还有呀，如果你家罗书在宫里做出息了，能和老李公公那般……”

　　言至此，管事一改散漫算计，身子往前挪了点，拱起手，朝皇宫方向颇为恭敬地做了个揖，再瞅回罗有才，又是笑眯眯，他两手一摊，说道：“那还不是受人敬重的主？你老罗家也沾光啊！到时，少不得你好处！”管事笑着往后仰仰，指指罗有才，接着拿起桌上的茶“跐溜”喝了一口。

　　做倌要常于人下，是最下作的，真真是算不得男人，叫个家门蒙羞。而进宫当差或许不是那么差？对，如若先给他留了种，这也算对得住他了！自家小子是做不得书生考状元了，即使不进宫，也是没个出路的，还不如给他个机会能做像老李公公那样的大人物，也算能光宗耀祖的！

　　思及此，罗有才不再犹豫，二话不说就和管事的定了约，拿了些银两跑到媒婆处，给了银子让媒婆找户好人家的女儿。

　　媒婆惊讶罗有才居然要给儿子娶亲，罗有才几分得意，几分神秘地笑道：“我家小子要去远方谋好出处哩！先给他成了亲，也算定了心，不定日后发达也不会忘了家里。”

　　媒婆还想打听他家小子究竟是那般好出处，可惜罗有才不愿多说。媒婆有些不乐意，却碍于罗有才出手大方，当真以为他家小子要出息了。心下立刻有了定数，定要找户好姑娘，指不定他年那小子贵气了还记得她老婆子呢！
　　接着，罗有才又往市集跑了趟，买些用品吃食，乐悠悠抱了些酒就回家了。

　　罗有才家在城西最破落的地，人烟不少，屋子人面却是极寒酸，那正是底层百姓的聚居地。
　　罗有才早年经营生意也算有道，得了少些钱财，故而他家屋子虽破，也算是这破里最不破的。
　　罗有才一路哼歌，老远望见自己闺女穿着蓝色粗布衣裳正晾着衣，他心下叹息，暗自决定日后要好好待这懂事的闺女，替她攒足厚重的嫁妆，再要谋个好婆家。

　　“秀云——”罗有才加快脚步，一边走一边呼着女儿，“来替你老子拿些东西！”
　　罗秀云这年13，身高不及，晾着衣服本就吃力，又闻声一见自己不成器的爹爹那没钱瞎得瑟的丑模样，立刻甩下手里的衣服双手叉腰，横了眉粗声道：“你又瞎呼唤什么？”

　　见闺女没规矩，罗有才也不生气，老罗忒是欣赏自己闺女率直的脾气。他常常瞅着别人家细声细气的女儿，赞自己家秀云是个“出息能干可拿注意的”。

　　罗有才越见自己闺女越满意，虽说秀云眉毛有些粗，眼睛有些小，鼻子有些塌，嘴巴有些大，脸颊有些扁大两边还有麻子，但是，眉毛粗是老实，眼睛小在秀云生气时不也睁得挺大么？鼻子塌可以忽略，嘴巴大是大气，脸大那是福气，麻子嘛……这不是有那么多优点这小小的不是可以忽略么？再看看秀云那身段，多壮实，一定生男！一年抱俩！

　　罗有才向秀云抖抖手里的物品，又向背后的物品努努嘴，咧嘴笑道：“我们好日子来咯！”

　　“什么！你这没良心的老东西居然要送我家哥哥去当那什么公公？！”秀云那样，浑像“如果这不是我爹我就打你”，想是惊怒极了。

　　“啊哟，我的闺女，你声轻点！”罗有才立刻起身拉下女儿，让她好好坐着。

　　秀云甩开罗有才的手，瞪大眼睛双手叉腰，凑低了脑袋，声音倒真是小了，她低声吼着：“你个老东西居然打主意到我家哥哥身上了？想我家哥哥那辛苦为家还替你还债，前些日子砸伤了脑袋差点丢了性命你都舍不得叫个郎中……”

　　“我这不是舍不得你那没多少的……嫁妆……”在秀云的瞪视下，罗有才声轻了人也蔫了。
　　罗秀云继续道：“哥哥他辛苦为家，你个老败家没了良心要卖他！说什么为大家好，做太监不是羞耻事，可为什么还要压低声音找我商量？还不是知道那事是个羞耻的！你……”

　　“够了啊！”罗有才挺起腰杆子，瞪了眼闺女，见闺女气势有所收敛，想了想，问道：“你都13了，隔壁大财家闺女花儿12就嫁了，你还想嫁不？想要好婆家不？可家里又有多少嫁妆剩下？我们这日子又能熬过多久？”

　　“还不都是你！”秀云低吼道。
　　罗有才心中有数，闺女的嫁妆部分给老婆子治病了，部分还是自己不好……唉，不提也罢。老罗琢磨一番，拉过不情愿的女儿，凑近把管事给他说的话好声好气给女儿说了一通。

　　秀云听后，愣了愣，大怒，“我呸！你个老东西真是猪油蒙了良心，和着那赌坊畜生想出那要命勾当，真真是见不得老天了啊！”

　　“还老天呀？”罗有才讽刺地笑笑，凉凉地说，“秀云，你看吧，那些真真为恶的人过得倒是舒坦，我们辛苦过活的人却不得不卖良心，可见老天也是个没心的。无论如何你细细思量，现在倒是要落个决定，你是想爹爹死在那钱上，还是自己进火坑？或者……”罗有才话至此，点到为止，他认真地往着罗秀云，确乎真等着她那决定。

　　罗秀云躲着罗有才的眼神，现下虽然冷静了，却瘫软在凳子上，一手拽拳捏得紧紧的，一手抚着额头，心里极是复杂，想了许久，才挣扎道：“爹爹，我们这……太对不起罗书哥哥了。”

　　罗有才怔了怔，一把搂过女儿，叹气道：“先给你哥娶房媳妇，也算对得起他了。如若跟我们这样下去，大家都没出路，倒不如……唉，看他造化吧，我们也算仁至义尽了。”

　　早提了那城西是皇城最没落的地方，在那出没的也必定是起早贪黑的穷苦人家，别提富贵人，就连那半些个偷鸡摸狗之辈也不见的有。

　　罗书自病痛一好，就立刻上工了，半点不耽误，毕竟一家子吃食几乎都靠着他。伤好后罗书不再去码头找事干了，幸而原本酒店老板可怜他家的情况没开除了他，他还有一份伙计的活可以做做糊口。

　　今日酒店那接班的小马家里有些事，罗书只好替小马代了班，不过小马也有把属于今天份的工钱给他。店里今天生意不是太好，打烊得很早，可罗书在走到城西那也近凌晨了。

　　凌晨，城西的路上应当少有人影。然而，罗书却见一行黑衣人远远快速而来，亏的罗书那少年眼力极佳。罗书不明他们是做什么的，但属于常鸿宇的灵魂有过武侠世界的浸淫，难免把黑衣人和“杀人放火”想到一处。二话不说，罗书立刻藏在路旁高草丛中摒住呼吸并隐了身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