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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巢之下
十八年前,南朝陪都安洛。
夜很黑,这个晚上注定是一个喧闹的,鲜血与毁灭的晚上。
秦子漱疾步奔走在秦王府长长的走廊上,他的身旁是一片赤红的火海,几乎将整个安洛的天空都映红了。偌大森严的秦王府在这个晚上乱成了一团。而一向高贵优雅的秦王世子如同疯子一般,完全没了昔日的风度翩翩。
完了!一切都完了!
父王在哪里?秦子漱胡乱抓住一个和他擦肩而过,正准备逃命的内侍,厉声的喝问。
内侍不再对他毕恭毕敬,生死关头,逃生要紧,反正到了明天,这世上将不会再有秦王府这个地方,当然也不会再有秦王府的主人。
秦子漱绝望的放开手,奔跑着一路寻过去。
他最后是在书房里找到自己父母的,那个时候,父亲正专注细心的擦着一柄寒光凛凛的剑,而依旧美丽的母亲坐在父亲身边,脸上一片平静,死去一般的平静。
“父王……母妃……”秦子漱忐忑的叫道。他看见母亲向他招了招手,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而父亲依旧将自己的目光凝聚在那柄剑上,对他置若罔闻。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做这些……”秦子漱走过去,一把夺走了父亲的剑,那柄剑是先帝赐予,他一向不曾离身。
秦王瞪着血红的眸子,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大声吼道:“还给我!”
秦子漱一怔,他从不知自己的父亲竟会对自己这般说话,仿佛自己的儿子还不如这柄没有生命的秋水长剑。
不敢反抗般的,秦子漱将长剑递了过去。秦王一把夺回自己身边,然后依旧细心的擦着剑身,秦子漱只看见自己的脸映在那柄剑上有说不出的扭曲。秦子漱下意识的别过头,室内顿时一片静寂,只有外面的喧嚷隔着门窗挤进来,却仿佛很遥远似的。
秦王妃默不作声,只是慈爱的为自己的儿子整了整衣服,理顺刚才他因为奔跑而散乱的头发。秦子漱握住母亲的手,沉声道:
“我们全军溃败……他……他已经进城了……”
秦王不动声色,半晌才悠悠的道:“时辰差不多,也该来了……”
秦子漱几近发疯。
这一切都是谁的错?到底是谁的错!一向忠心耿耿的父亲为什么要谋反?一向……爱他的自己为什么也要往里面跳?难道是有神鬼在操纵秦家人的思维吗?
“是权力……”秦王喃喃的道,“我们都被权力迷惑了……”
秦王妃伸手捂住嘴,无声的哭了。
权力?秦子漱扶着母亲的衣裙缓缓的跪了下去,那凌驾于万人之上的权力掩盖了一切甚至是爱情,让他们不顾一切疯狂的追逐,直到失败的那一天,终于苏醒了,但是,为时已晚。
他们已经失去了一切。
“不!”秦子漱痛苦的哀叫起来,“我去找他,我去祈求他的宽恕……我想要回原来的一切……”他转身欲走,却被母亲一把拉住了。
秦王怜悯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痴人说梦!在追逐权力的道路上,一旦开始奔跑,就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位置了,不能停下也不能回头,直到身死。
秦王将寒光四射的剑身慢慢贴上了自己的颈项。他后悔了,他决定停下,决定回头,所以,他必须死去。用鲜血来洗清这一切。
你给予我的一切,今日一并还给你!只求来日地府之下,渺茫后世,莫成怨怼!
剑划过颈项,只有一瞬间的疼痛,仿佛那年那月孩童般的戏耍,一轮沧桑之后,终回原点。
于是,浮云过眼,烟消云散。
“王爷……”一直沉默着的秦王妃终于叫了出来,她凄惨的叫着,然后有黑色的血液从她的五官中不断蜿蜒下来,将她的锦衣华服逐渐染成了深黑色,她回头看着愣在当地的秦子漱,勉强笑着伸出手去,似乎想再抚摸一下儿子的脸颊——但终没能如愿,她摔了下去,再没能起来。
“我的芷儿……”秦王妃大睁着眼睛,轻轻呼出那最后的四个字,芳芷,她的女儿,她最为挂念的人。然后她头一歪,向着自己丈夫的方向,追随而去。
秦子漱张了张嘴,事情如此突然,他无法阻止,也没有叫出声来,父亲的嘴角还隐隐露出一丝微笑,仿佛死去是件很快乐的事。满地鲜血刺激着他的感官,一切都结束了。秦子漱捡起那柄剑,上面还蜿蜒着父亲的血迹,他手一转,将它横在了自己的喉间。
四周静了下去,甚至能听见屋内沙漏的声音,时间在流逝。秦子漱一动不动的站着,仿佛犹豫,又仿佛在等待。
“哐”——门被踢开了。秦子漱忽然吁了口气,然后将剑放了下来。他转过身去,面对着那个一身戎装的人,缓缓的道:“我不想死。”
这是一句十分孬种的话,四周的将士都轻蔑的笑起来,但那个人没笑,他只是紧紧盯着秦子漱,仿佛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含义。然后他大踏步的走上去,绕过秦王夫妇的尸身,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立风……”秦子漱柔媚的笑了。
……
秦子漱被尉飒安排在安洛的行宫之中,不久,他看到了自己深爱着的姐姐——秦芳芷。
秦芳芷绝美的脸上透出一股病恹恹的苍白,她走起路来总是微微倾着身子,双手护着小腹,仿佛其中有什么珍贵的宝物一般。从秦芳芷那时常的干呕声中,秦子漱终于断定:
秦芳芷怀孕了。
秦子漱觉得很讽刺。
但尉飒终究是饶过了秦家姐弟。于是舆论哗然,尉飒在回京城的那一天深深的看着他们:“一切包在我身上,断不叫你们受到半点伤害!”
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是他的妻子,还有他尚未降生的儿女。三个在他生命中弥足珍贵的人。尉飒是真心的想要保护他们的。为此他愿付出一切代价!如果实在不行,大不了不作这个皇帝就是了,他带他们远走天涯……那一刻,尉飒是真的这么想的。
尉飒走了,偌大的行宫中只剩下秦氏姐弟还有一群奴仆,整日的无所事事。
但秦芳芷很快发现,无所事事的只有自己而已。奴仆自然每天忙着照料他们,而秦子漱,似乎比他们还要忙,常常不见人影。最后,秦芳芷终于知道秦子漱在忙什么了——联络旧部!秦王当日被冲散的旧部,又在秦子漱手中重新聚集起来了,怎能不忙啊?
原来秦子漱根本没有放弃!他依然走在那条通往权势之巅的路上,父母的死带给他的不是醒悟而是怨恨。他怨恨父母也怨恨尉飒。
秦芳芷平生第一次对这个唯一的弟弟产生那样强烈的恨意。毫无疑问,秦子漱在自寻死路,这一次连尉飒都不能再救他们了,而自己和这个腹中的小生命,则注定要成为两人权势之争的牺牲品。
尉飒和秦子漱,那对曾经彼此相爱的人,竟然会走到这一步!秦芳芷想破脑袋都无法知道,那个所谓的“权势”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魔力。父亲垮台之后,秦芳芷低调了许多,她不再力求完美,现在她只想安安稳稳的生活着,和自己的亲人们!
而现在,她的亲人们在互相残杀着!最终将两败俱伤。
但秦子漱如同疯狂的奔跑者,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远到连秦芳芷都无法再触及他。
失去丈夫或是失去弟弟!秦芳芷之前一直在犹豫着,但是,当她看见秦子漱将一包剧毒的药粉洒进自己亲手酿制,即将要送给尉飒的美酒之中时,秦芳芷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爱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但她更爱尉飒!那个对她只有兄妹之情的男人!
酒被掉包了,秦芳芷将装满恶毒心思的美酒不动声色的放在了秦子漱的面前,然后平静的看着他喝了下去。事实证明,秦子漱放置的药的确是剧毒,才一会儿的功夫,秦子漱便脸色苍白,口角溢血。
秦芳芷悲哀的抱着他,欲哭无泪,秦子漱睁大眼睛看着她,但是说不出话来。
“姐姐……姐姐……”秦子漱含混的呼叫着,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芳芷,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自己的生命会毁在一直都最疼他,最爱他,连自己的丈夫被抢了都没有半句怨言的姐姐手里。
“子漱……”秦芳芷凄恻的喊着他,仿佛有一柄钝钝的匕首猛然插进她心里,然后这一生再也无法拔出。
朝臣终于被摆平了,他们答应只要秦氏姐弟住在安洛的行宫之中,永远不踏入京城就行。尉飒欣喜的连夜赶路,只为将这个好消息带给他们,让他们安心,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短短的时间内,他便如坠地狱。
秦芳芷平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秦子漱在尉飒怀中言下最后一口气,后来很多年,悲痛欲绝的尉飒和终归寂静的秦子漱一直一直的出现在她梦里,翻来覆去的折磨着她的梦境。
“毒是我下的,请皇上赐死我吧……”秦芳芷端坐着,宛如一尊白玉般的神祗。
尉飒站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秦芳芷。秦芳芷不避不让,也一直凝视着他,然后她轻轻的笑了,一切都结束了。
“杀了你?不!朕要你活着……作为秦家最后一个人,难道你不该活着么?”尉飒冷笑着,心中那年少美妙的时光的画面轰然碎裂。
秦芳芷俯下身子,剧烈的干呕起来。
翌日,秦芳芷被遣回京城,废黜后位,贬入废宫。
这一年,南朝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震荡,秦王垮台,其党羽也纷纷落网,因为牵连范围实在太广,又多数是朝中权贵之家,导致南朝元气大伤。北朝趁虚而入,迅速渡过苍江占据了有利地位。
所以南朝灭国,由秦氏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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