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羽

　　翌日，晨曦染了淡紫色的砖瓦，一派神秘。
　　紫宸宫乃是静妃的寝宫。静妃好静，一如她的封号。
　　她平素不大和宫中各妃子间来往，许是这个原因才让天朝最尊贵的男人时常来此，而此刻……
　　“这是妹妹家乡送来的蜜饯，尝着不错，特地送来些给姐姐尝尝。”金色的步摇随着女子扶柳般的身姿轻轻摇曳，说话的女子乃是新册封的华妃，论模样的确漂亮，可这资历……
　　静妃看了眼红木漆盒里的蜜饯，嘴角轻扬，好似一朵冰花瞬间消融，“多谢妹妹了。”
　　华妃看了静妃一会，雪缎般细滑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红润，没有浓妆艳抹也无细心雕琢，整个人看来再自然不过，却也清华无双。
　　华妃微微放下心来，原想着静妃出生大户，什么好东西都见过，平素为人也极是低调，打听许久也不知其喜好，思量再三，华妃打算拿些小东西先去探探。

　　见着静妃依旧没有说话的意思，华妃想了想，“姐姐可听说了吗？颍州叶家送嫡子入宫了。”
　　“哦？”抬起头，静妃似有了些兴趣。
　　“是德沁公主之子，又是叶家的唯一嫡子，自小就金贵得很呢。”华妃说到这也是透着股好奇，叶家的人，从来都是传奇与诗画并称的。
　　静妃微做思量，“咦？那不是才七岁吗？这么小就入宫了？”似有些叹息，那水一般温柔的眸子微微垂下，隐藏了些什么。
　　“七岁？”华妃疑惑了一下，“那不是和七皇子一般大吗？”
　　静妃淡淡一笑，“也是因着这个原因我才记得。”说到自己的儿子，她眼中露出一丝温柔的情绪。
　　“哦。”华妃点点头，没做多想，接着道，“不过我听说，这孩子虽是年幼可却有着叶家人的风貌呢。”
　　“是吗？”
　　淡淡的，窗外的阳光薄薄地撒在她面上，明明是该平和安宁的一瞬，华妃分却明见到那嘴角勾起的一丝诡异笑容，心中一惊，再仔细看去，静妃依旧是静妃，温雅端庄，好似水一般的温柔。
　　“听闻德沁公主容貌极好，叶小公子模样俊俏也是正常。”华妃随口说了一句只想快点转移话题。
　　“也是。”静妃依旧平淡得很，若非刚才那个诡异的笑容，华妃恐怕真不会多想什么。

　　出了紫宸殿的门，华妃心有余悸，拍拍胸口定了定神，心想这宫里果然什么话都不能乱说，都怪自己这张嘴不好。
　　正想着，只觉颈后冷冷的，好似被什么东西注视着，转过身，脸色一变，怎就忘了静妃是七皇子的生母呢？不过也是，谁能想到静若处子的静妃会生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儿子？
　　对视片刻，华妃本习惯地等着皇子上前向她请安，结果却被风夜临那双犀利深黑的眸子看的心底发寒。
　　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啊？明明才七岁，感觉却有大人一般的威严，这感觉就像……就像见到了当今圣上。
　　没说话，华妃心底慌乱起来。
　　“夜儿，是你吗？”内殿传来静妃温柔的声音。
　　“给母妃请安。”风夜临转身道。
　　“快进来吧。”静妃的语气里也带了些许欢愉。
　　“是。”
　　看着那小小的孩子离去，华妃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气恼地跺了跺脚离去，整个皇城，谁敢和这小祖宗计较？惹着也是活该。

　　“咦？父皇送的蜜饯前些日子不是都被孩儿吃完了吗？怎么还有？”风夜临见着华妃方才送来的蜜饯，毫不知情地顺手捏了一个放在嘴里。
　　静妃待他吃完方才柔声问道：“夜儿，听说前几日你又欺负你五皇兄了？”
　　眸子微微一转，风夜临知道这事是瞒不了的，索性顺着自己脾气，道：“谁欺负他了，孩儿不过是叫他站住，没想他却一个劲地跑，所以……”
　　话说到此，静妃淡淡瞥了他一眼，可这目光却能叫那无法无天的小阎王老实下来，风夜临不再说话。
　　“夜儿，你当你父皇什么都不知道吗？”
　　“父皇什么都知道。”风夜临说道，“只不过，父皇也告诉过孩儿，没有什么东西是应得或是不应得的，只是看你会不会去争取而已。”
　　静妃闻言微微蹙眉，是带了几分厌恶，站起身走了几步，“夜儿，娘给你说个故事吧。”
　　风夜临忽而抬了眸子，紧接着，小心翼翼的，他有些许欢喜。
　　静妃却是淡淡道：“故事很短，说的是，古时有个皇帝，因母喜其弟而不断向他提出无理要求，皇帝总是予以满足。后来，弟弟因此而做出谋反之举，皇帝便顺理成章地将他杀了。”这故事的确很短，短的足以让风夜临还未来及回过神来，静妃便又道，“这个故事，为娘希望不用再和你说第二遍。”
　　乌黑的眸子沉了沉，似结寒霜，风夜临转身而去。

　　“颍州叶家送嫡子进宫了。”
　　英仁殿的后院，这里的桃树已冒了小小的嫩芽，不久，待到桃花开时，漫山遍野的白透着淡淡的粉，如幻仙境。
　　听话的少年身着白景缎的宫装，衣服、袖口、领口皆绣了金色蟠龙，走在桃树林中，淡淡地，“哦？”他眉目温和，举止谦雅。
　　二人相隔一桃花枝叶，最先开口的少年又道：“听说只有七岁，陛下是打算让他给殿下做侍读了。”
　　“那么你呢？”宫装少年抬头去看，树枝的影子映在他面上，留下斑驳印记。
　　“我？”笑了笑，很快，对方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当然还是殿下您的伴读啊。”少年笑了，好不清朗，那宫装少年正是当朝太子。
　　说到此，二人正走到桃园中央的小亭，彼此没了阻隔皆登上小阶入了亭子。
　　“叶家乃氏族大家之首，陛下此意也是对殿下您的器重。”少年落于太子身后些许，说着。
　　“都说叶家是‘天子诏书召不来’的。”太子将目光落在亭外绿草间一株早开的小花上，“那孩子不过七岁，从家里出来居然连个内仆都不让带，就这样进宫了……”他轻轻叹息，春日的阳光只见明亮不见暖意。
　　“魏延！”忽而，太子抬头看他。
　　“嗯？”
　　“不如……我们去看看他吧……”太子道，“算起来，他还是我表弟呢。”
　　魏延记得，自己那天分明是有话要说的，可他到底说了没有呢？不记得了……

　　小手拢在衣袖里凉凉的，握住手臂，寒意“嗖嗖”地往上窜，细长的颈微微伸出，漂亮的眸子静静看着四周，白衣如雪。
　　几个宫女捧了东西过来，没见着站在树后的他，只小声议论着，“叶家那位小公子长得真漂亮，跟个藕娃娃似得。”
　　“就是太安静了，跟他说话都忍不住要压低声音。”另一宫女道。
　　“那要七皇子那样和你说话，你才喜欢？”宫女掩口打趣道。
　　“我的天啦，千万别，那位小祖宗我可惹不起。”
　　正说着，二人见着雨燕居的女官秋夕正走了过来，二人急忙掩了笑，正经走过。细长稚嫩的颈微微垂下，小手在衣袖里又动了动，叶清羽动了动腿脚。
　　身后，高高的院墙上忽而冒出一个孩子的脑袋，结实有力的双臂正牢牢扒在琉璃瓦片上，乌黑的眸子溜溜转了一圈，见那白衣孩子偷偷给自己双手呵气，目露不屑，傲气地恨不得将眼睛翻上天去，尽管如此，他还是不住偷瞧那孩子。

　　轻轻地，有什么东西砸在脑袋上，叶清羽捂了脑袋去看。
　　“小呆子，这呢。”风夜临粗声粗气地冲他喊着，压低了声音。
　　叶清羽抬头看去，那孩子坐在高高的墙瓦上，双腿悬着，一双乌黑的眸子好似宝石般明亮，他身后是大片大片的蓝天，别过眸子，他闷闷道：“干嘛？”
　　风夜临愣了愣，似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跑这来，自上往下看去，那白衣孩子小的有些可怜。“我高兴！”他终于找到一个让自己底气十足的理由。
　　“哦。”叶清羽就应了这么一个字。
　　浓密的双眉立了，风夜临正要说些什么，那边，“公子……”“叶公子……”众人四下唤着。
　　“哦……原来你在躲她们啊。”风夜临恍然大悟，终于有些看得起他的意思。
　　扁扁嘴，叶清羽立即睁大了眸子随后又有些泄气地垂下头，“我没有……”小声辩白着。
　　风夜临目露讥诮之色，“为什么要躲啊？”
　　“我没有……”叶清羽再次重复，“只是……只是她们总盯着我看，还……还总是捏我……”他小声说着，“可她们又对我很好……我不想……”
　　风夜临瞪圆了眼睛听着他这些断断续续、莫名其妙的话，这时，一个宫女找到了他，“叶公子？唉，大家都别找了，叶公子在这呢。”她跑了过来却是见着宫墙上坐着的孩子，“啊……七……七殿下……”仿若见了鬼般，那宫女连话都说不全了。
　　可是，这位难缠的主儿偏偏还从墙上跳下，那么高的宫墙，他说爬就爬，说跳就跳，竟是如此轻松。

　　“七殿下……”女官秋夕走了过来，行了礼，不解，“殿下您这是……”
　　风夜临威风凛凛地看着众人，目光扫过无不垂下眼去，他得意地扯了扯嘴角，在众人不解地目光中走上前，伸手……
　　“啊……殿下……”
　　“叶公子……”
　　风夜临竟是不管不顾地将那方才刚爬过墙的手径直抹了叶清羽的小脸，左边抹完抹右边，白净的面上留下五道乌黑的指印。众人大骇。
　　他叉腰看了看，还想把那额头也抹了……
　　“七弟。”一声呵斥却是太子大步走上前将叶清羽一把拉至身后，“七弟，你怎可这般无礼？”
　　风夜临看了自己乌黑的手，活像只偷吃被抓的猫却是嚣张至极，抬了抬下巴，“唉，小子。”他对叶清羽道。
　　叶清羽伸出半张花猫脸，漂亮的眸子还是勾的人心痒难耐，“以后在宫里给我当心着点。”风夜临威胁道。
　　“七弟！”在太子的怒斥声中，风夜临拨开众人大摇大摆地离去。

　　叶清羽抬了袖子擦擦脸，“给。”面前递来一块雪锦的帕子，袖上绣有五龙，愣了愣，“太子殿下……”抬着那么张脏了的花猫脸，太子却是笑了。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叶清羽便是这么个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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