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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人
呆在疗养院的日子昭月过得十足充实。老人家藏的书部部经典,足够她消磨时间。老头儿原来是国民党一员军官,颇有些学识,昭月读书有了疑问全问他,只觉比大学时候学得更多。大学教授哪个有工夫为你特别辅导呢。老人家给昭月讲战争岁月讲□□,昭月运笔如飞,胜似速记员,为防遗忘,她将所有重要内容都记录在案。亲身经历的人给你讲的是任何媒介都不可能有的,也最真实。这可大大满足了老人家的那点虚荣心——老头儿倒美其名曰自豪感。
现在昭月重新用起当年池门城送的钢笔,看书的所有笔记也都用笔来写。大学时曾经铁骨铮铮地拒绝电脑敲字,后来仍是轻易被电脑虏获,几乎是依赖上。人总是向往便捷,恨不能将所有程序简而又简。但所有美好的思想,终究还是印刻在纸上更好的,这样无论时光怎样流逝它们能始终恒久。为此,池门城特地送了两个本子来,甚和昭月口味。这个人,对昭月的喜好好像摸得透透的了。不过那本子精致得过分,昭月甚至心疼得不忍涂画。池家挥金如土,无话可说。
池门城来了又来。每回到来昭月都忙着书忙着写,并不招待他,老人家却耿耿于怀的样子。
“呵,如今她在这里,我跟着沾了她的光呢。以前,可真难得看到你来得这么勤~~”
池门城歪坐在一旁,只是笑,也不辩解,用老祖父的话说,“脸皮最厚”。他看到他们一老一少日子过得挺欢,便被老祖父怎么数落都是无碍的。
是,什么都无碍,只要她安安心心地留在这里,使他有足够的时间,从长计议。但池门城的从长计议,最终未能“长”起来。他每次来至迟会晚饭后和祖父闲坐一阵尔后离开,这一日却坐进昭月房间,久久看书。昭月心忖可能他在等雨停。那雨黄昏时忽然下起,雨声沙沙哗响,好的是不至于使屋内太寂静。
后来池门城找出了红酒,给两人分别斟了一杯,顾自喝去。昭月坐在书桌前对着墙,看不见后面的人在做什么,杯里的酒适度的量,断续抿几口。酒是池门城带来的,闻着便是清甜的香。池门城曾教她尝,上好的酒会有微妙的气味变化,就像上好的香水,会有前味中味后味,何止是葡萄香,还能有榛子香,蓝莓香,玫瑰香……逐一逗引嗅觉与味蕾,总之是一堆的讲究。池门城是品酒高手,昭月不行,一口气便下肚,只知道甘醇可口,其余什么都尝不来。但是几年来舌头被训得挑剔起来了,廉价的酒入口会马上辨出涩,平淡,想来这也算长进。
和池门城这样的人相处,耳濡目染的全是对奢侈的享受,这可并不好。池门城悄无声息将空酒杯放到昭月的书桌上。他是有意地站到她身后,微微俯身,凑近了凝视她面前的书,那一霎气场骤然变化,昭月能嗅到他气息之间有淡淡酒香。
“今晚我留下来。”
昭月回头,恰对他的幽深眼眸。他的气场这么强大,留给她的自在太少,昭月只觉呼吸都困难,一声不响,起身,出门。不是恼他,是要自己清醒,不愿又被他拖下水。这一回倒不怕他又将自己往黄河里拖教她洗不清一身污名,都做过夫妻的,再没什么清白可言了,还怕什么。只是,本能地,害怕再次和他不清不楚。
老祖父早早睡了,没法过去,天一片黑,冷风冷雨,昭月呆不了多久,仍旧进屋。池门城不见踪影,浴室里有哗哗水声。人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昭月仍伏案看书,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回头时,那人已躺下。错的是自己,优柔寡断,陷自己于窘境。夜里缩在床的一沿,所祈祷唯不要掉到地板上去,更祈祷,他要安分。而今的身份,她再不可能像之前那样顺从他,绝不能。
“如果慕之来找你——”黑暗之中,池门城忽然出声。
“我知道该怎么做。”
两相沉默。他果然没有睡过去的。被褥只有一条,各取一端盖在身上,中间空荡。有大手伸过来,昭月下意识去挡,而他只是握住她的手而已。“放心,不会对你怎样。”说得那样沉静,她就真把心放下了,直至他挪过来,整个人被他揽入怀也不慌张。她信他。
“如果真的不给我留后路,今天就不该让我留下。”
“……”
“这样我就知道了,不是我不放手,是你也无心走远。”
“是走不出去。和慕之不可能的,还能找谁去?”
“这世上好男人不少。”
“都和我无关。”
当他吻下来的时候她也没有慌,她说:“给我时间。”
她其实在努力,无论是否到得了桃源都想要努力前行。和慕之不可能的,还能找谁去?只能这一个了。
慕之,他也早回来了。慕之在昭月住进疗养院后便回来,父子之间讽刺般达成了默契,一见面话便彼此不理睬,自然而然开始冷战。上头的祖父母将慕之召去老宅训斥了一通,他无非垂着眼,乖顺聆听的神态,魂却飞出很远。他也好奇昭月去了哪里。有一点最肯定不过:以他那位父亲的用心,离婚绝不会是终结。郁明妃哂笑,知父莫若子。
其实他们都清楚,要查昭月下落也简单,但是为什么要查呢?郁明妃懒怠理会已经和池家脱离干系的女孩子,大度至极,“查到了白白给自己找气受而已。”
慕之睇她一眼,笑得邪魅:“是等着我来动手吧?”
他最清楚,她已经做了一回十足的坏人,此时忙做贤人不迭,最忌再招惹池门城厌恶,一颗心却仍鼓胀着,无非图着他送上渔翁之利。
郁明妃朗朗笑开:“你比慕兮都了解我呢。这点小心眼都被你看穿了。”
然而郁明妃的笑意在下一刻倏然冻结,她分明看到慕之的眼里半含讥讽的笑意瞬间隐去,明明仍是笑,却只让人看到阴寒和冷漠。声音仍是那么柔,永远是绵软慵懒的样子:“明姨的活,做到他们离婚,可以收工了,反正,名也没有,利也没有,再辛苦操劳,我都要为明姨心疼了呢。”
郁明妃气得恨不能咬他一口肉。他告诉她,不管她还伤不伤得了昭月,他已开始嫌她碍手脚,他与她的合作,就此告结。他这样决绝还不够,竟然故意地拿利刃戳她最大的伤口,要教她鲜血淋漓。她是什么都得不到呢,二十年里什么都没争取到,一朝顺利赶走了陈昭月,却无法将她从池门城心里抹去,自己倒徒然招人厌烦。但到了这时她还顾忌这个吗?池门城要烦便烦,她嫉恨的人,誓要打压到底,哪怕两败俱伤!
也是沉得住气的人,腹里再恨面儿上也能笑得如花娇媚。“真是狡诈的小狐狸,这么快就要甩了老人家?既然喜欢那丫头,不怕我找到了她告诉她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当初是谁愤愤不平要她帮忙赶走昭月?是谁想的主意拍那些照片?已经开始合作的人,便要一直合作下去。年轻人不懂得遵守游戏规则,实在既可恼又傻得可爱。
慕之那双狭长凤眼终于眯了一眯,笑意消退。这个人,总是笑,只是他那笑实在不讨人喜欢,他几时有发自内心地笑过呢?愈笑,愈让人感觉他骨子里阴森。郁明妃很为自己的反咬成功而得意。她喜欢看这孩子严肃时候的表情,有池门城当年的影子。
但是,可恨的是,他又勾起了他的唇角,斜睨过去:“明姨以为,我喜欢那陈昭月?”
“你那天明明那样说!不然,为什么要设计让你爸和她离婚?”
慕之扶住额,笑得露出了几颗白闪闪的牙:“呵呵呵,我会要一个,我父亲的女人?她在他那里是宝,在我这里,算个什么?那会儿那么说,不过是博明姨一乐。我们父子不和,明姨不是最高兴吗?”
郁明妃闻言大窘。他连她这点心眼都看透了!他到底还看透了什么?脸上涨得通红,还不及慢慢平息下来,慕之已经优哉游哉地走掉了。郁明妃顾不得羞愧矜持,追上去问:“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帮你啊。”
年轻男人那么回眸一笑,清美笑意几乎要迷倒众生,郁明妃却清楚,他真是比谁都冷酷的。郁明妃忽然间有点心紧,颓丧无比。有时候慕之的话要反过来听。帮你?只怕是陷阱。要陷她于不利,或者,目标不是她,是慕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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