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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门家宴
薛云鹤已经把那几丝酸涩滋味抛诸脑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黄子澄的后人!
这桩血案如果只有景瞬一个人的话,不过是一次江湖仇杀,朝廷到时候查不出凶手,也唯有束之高阁。可是,如果有越来越多的前朝旧臣之后牵扯进来,就很可能演变成——
叛乱!
薛云鹤不论如何也是皇族中人,所谓食君之俸,忧君之事,此时想到叛乱这一层,不禁冷汗涔涔。
丁丁和唐赛儿两个小孩自然不知道这“我姓黄”三字带给薛云鹤的巨大冲击,小姑娘小声对丁丁说:“你家少爷是不是傻了?那张脸白得吓人。”
丁丁忙摇一摇少爷,叫道:“少爷,你怎么了?咱们快去郡主府吧,眼看就晌午啦!”
薛云鹤回过神来,忙带着丁丁往郡主府赶,暗自思忖着晚些时候要同父亲谈的事更多了。
郡主府这场家宴上,是薛云鹤年长之后第一次见到姚广孝。
永乐元年的上元佳节,被皇帝赐婚的那场宫中盛宴上,薛云鹤也曾见过这位辅佐皇帝起兵的第一功臣,只是那时候这位开国元勋还是高僧道衍,尚未恢复本姓并蒙皇帝赐名。
那时候十一岁的薛云鹤躲在父亲的身后,怯怯看了传闻中长着老虎脸的高僧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稚嫩地惊叹了一句:“他一点也不像生了病的老虎啊!”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坐在龙椅上的永乐皇帝,都愣了一下,然后皇帝率先笑开,继而一群跟着皇帝戎马倥偬多年的大小功臣也笑作一团。
只有年轻的薛驸马暗暗咬着牙给皇帝和道衍赔罪。
高僧道衍拉着薛云鹤看了一番,向皇帝道:“万岁,这孩子心地纯良,是块璞玉,若和我刚收养的那女儿站一块儿,就是对儿金童玉女。”
永乐皇帝对道衍青睐有加,本来已经赐了一个郡主的封号给道衍家的小姑娘,也不差再赐这么一个夫婿,于是龙嘴一张,薛云鹤的婚事就这么定了。
在以后的四年里,薛云鹤曾无数次后悔——我当时怎么就那么多嘴呢!
主仆二人来到郡主府时,的确是迟了,这一点从安新公主沉郁的脸色和薛云菲连连使眼色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姚广孝迎上来笑道:“薛少爷,几年不见,愈发有乃父之风啦!”
薛云鹤连忙下拜:“薛云鹤见过姚伯伯。”
其实以姚广孝的年龄,别说是做薛云鹤的爷爷,就是做薛见凡的爷爷也不勉强,可是谁让他是顺海郡主的养父呢,而这个顺海郡主又是薛云鹤的未婚妻,只有称这么一声伯伯,方能勉强不错了辈分。
而姚广孝虽然官拜太子少师,却仍以僧人身份自居庆寿寺,平素不喜官场那些虚礼,所以,薛云鹤就硬着头皮把这声“姚伯伯”叫出来了。
姚广孝哈哈大笑:“我的老天爷,老夫有这么年轻吗?”
公主见姚广孝并没有因为薛云鹤迟来生气,心下也松了口气,笑道:“少师养生有道,这可是连父皇母后都常常提起的。”
姚广孝笑道:“快些入席吧,希儿也该把那壶藏了几年的御酒拿来了。”
公主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这次的家宴,之所以让薛云鹤惶恐不安,是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的。说白了,这就是姚广孝让郡主娘娘先看一看自己未来夫婿特地摆的酒宴。
丁丁看着少爷如坐针毡,强打着精神陪姚大人吃酒说话,不禁好奇地悄悄瞄了珠帘后的酒桌一眼。只觉得珠帘隔开的侧室里面人影恍惚,模糊看得出几位女眷静静坐在那儿,像是画里的人物。
席间姚广孝笑眯眯问了薛云鹤不少话,无非是关于仕宦前途的,薛云鹤一一照着父亲的交代答了,姚广孝最终赞道:“不愧是薛驸马教养出来的公子,深得令尊淡泊名利的真谛。”
薛云鹤撑着笑脸应对,只觉得珠帘后面似乎有千万把刀扎过来一般,刺激地那颗少年心扑扑乱跳。
这真是薛云鹤自出生以来吃得最为艰难的一顿饭,好不容易酒席撤了,薛云鹤刚要松口气,姚广孝就命人端出准备好的瓜果茶点,说要和薛少爷闲话家常,还说一家人也不需讲究那些虚礼,让女眷们出来大家一起说会子话吧。
可怜的薛少爷那口没来得及吐出去的气生生憋在了喉咙里,憋了一个脸红脖子粗。
姚广孝以为少年人喝酒上头,忙让那可以当自己孙女的养女姚希儿去端醒酒汤,这下薛云鹤的小脸蛋更红了,红得都能滴出血来。
待娇滴滴的小郡主领着个捧了醒酒汤的俏丫鬟来到薛云鹤面前,少年人那脸红的已经是煮熟的虾子都比不了的,活脱脱是滚油锅里焖熟的大龙虾,捞出来后又裹了一层爆红的辣椒面儿。
小郡主羞答答说了句:“薛少爷,请用。”
那声音在旁人听来是娇羞无限又清脆动人,可不知怎的传到薛少爷耳朵里就成了催命符一般,去接醒酒汤的手都颤巍巍的,险些将汤盅都打翻了去。
姚广孝笑道:“这孩子酒量钱,醒酒汤得多喝些,免得回去给薛驸马看见,又说我老头子欺负他宝贝儿子。”
公主与薛云菲都咯咯笑了。
姚广孝道:“希儿,再去拿一盅来。”
小郡主飞快地瞧了薛云鹤一眼,垂下眼睑去了。
薛云鹤这下连颤也不敢颤了,不然,眼前这老虎面容狐狸心的太子少师,还不知要自己喝多少醒酒汤啊!
闲话了片刻,薛云鹤那心思实在是撑不住了,时不时地神游物外,众人都以为他是酒劲上来了,姚广孝道:“薛少爷,要不要到屋里躺一躺?”
薛云鹤给这话吓得立时回了神,忙道:“不敢不敢,我还是回去好了,免得在贵地出丑。”
姚广孝心道:虽说年轻人脸皮薄,可这小伙子怎么比姑娘家还害羞,也罢,由他去了,这等性子将来必不会给希儿委屈受,我也可放心了。
当下姚广孝便笑道:“是我大意了,这里毕竟是郡主府。”
公主笑道:“这孩子阅历浅,扫兴了,好在今日也是宾主尽欢,真是多谢少师和郡主款待了。”
姚广孝道:“公主客气了,这是我们的本分。”
小郡主则恭恭敬敬起身向公主福了一福。
走出郡主府坐上驸马府准备的马匹,薛云鹤蓦地有种起死回生的感觉,他长长出了口气,抬手擦擦冷汗。
公主和薛云菲坐在轿子里,看不见他这副憋屈样,丁丁却瞅了个清楚,小孩子在边儿上牵着马,问:“少爷,你怎么紧张成那个样子?”
薛云鹤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一进那郡主府,就觉得背了一座山似的。”
丁丁小声道:“哎呀,我也是嗳,那个姚大人乍一看还挺可亲,可是仔细瞅瞅,越瞅越害怕。”
薛云鹤低声道:“他能辅佐圣上,官拜太子少师,自然非常人可比。”
少年人想起前天晚上湘少在秦淮河畔那一番话,不禁轻轻叹了一声。
姚广孝一直说自己深得父亲真传,究竟得没得其实连薛云鹤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今天这次家宴,他倒是看出来,那个小郡主是得了姚广孝的真传了。
湘少说的没错,这个小郡主,似乎是个绵里藏针的的人。
将来娶她做了妻子,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呢?
薛云鹤忽然愣了一下,然后开始恐慌,因为他在想起妻子这个词儿时,眼前闪过的是一张冷清中带着点决绝的脸。
恍恍惚惚回到薛府,仆人说驸马爷正在后园练剑,公主交代薛云鹤去休息,薛云鹤说得先去向父亲禀报一下郡主府之行,公主允了。
来到后园,只见薛见凡正将一把剑舞得如匹练一般,雪亮的剑光在渐渐西斜的日光映照下,多了几分瑰丽的味道。
薛云鹤等着父亲收了剑,才上前请安。薛见凡将剑递给老浦,拿过帕子擦了擦汗,问儿子:“怎么样?”
薛云鹤道:“孩儿照着父亲的交代回话,少师大人还算满意。”
薛见凡道:“我是问你觉得姚希儿这人怎样?”
薛云鹤道:“守本分,识大体,进退合宜。”
薛见凡哼了一声:“倒给我打起官腔来了,说实在话。”
薛云鹤迟疑了一下,道:“感觉有点像少师大人。”
薛见凡拍拍自己的儿子,道:“你也该学学谋略之道了,免得将来受制于人。”
薛云鹤一阵苦恼,不愿多想,问道:“父亲,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薛见凡微微惊讶,问:“什么人?”
薛云鹤道:“老浦,你去沏壶热茶来。”
老浦忙不声不响退下,薛见凡还不曾见过儿子这等模样,奇道:“是什么人?让你这般神秘!”
薛云鹤轻声问:“父亲,当年的太常寺卿黄子澄黄大人被诛九族时,可有后人侥幸逃脱?”
薛见凡眉头一皱:“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薛云鹤道:“我今天听人提起了一个姓黄的公子,就想起这么档子事儿来。”
薛见凡何等聪明的人,立即明白过来,道:“你是不是和湘王爷查了无头血案,查到乱党之后了?”
薛云鹤一看瞒不住了,只好点头。
薛见凡道:“别因为一时好奇,把自己搭了进去,至于黄家的后人,就算有,也只……”
说到这里,薛见凡停了下来,神色变得不自然,似乎有些痛苦的模样。薛云鹤一惊,被他父亲大手一挥,道:“刚刚使力猛了,一时没缓过来,不要紧。”
薛云鹤这才放心,指着旁边的石桌道:“父亲坐下休息片刻。”
薛见凡依言坐下,薛云鹤问:“父亲刚刚说如果有遗孤的话,会在哪儿?”
薛见凡沉默了片刻,无意识地握了握拳头,说:“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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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一点需要说明一下:薛云鹤说的”他一点也不像生了病的老虎啊“这句话,是有原因的。据记载,明朝著名的相士袁珙曾对道衍说过:“你真是个奇怪的和尚,三角眼,形如病虎,有嗜杀之相,更有辅国之才。”当时不少人都知道这件事,薛云鹤年纪小没太明白,所以就以为道衍长得像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