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女主]小李下班记

　　35、
　　“这种时候称病……外面都在说你段老板急流勇退呢。”金巧坐在段四月身边，手指纤长上下翻飞，伶伶俐俐地剥了个橘子。“怎么想的？”
　　“跟人家温科长学的，不行？我也病，我得静养，我要休息。”
　　段四月横七竖八地斜躺在沙发上，没骨头一样胡乱瘫软。眼角一瞟看到金巧剥好了，稍微探一点头抻长手去够，一下没够着，手指悬空挥舞出一道弧线。金巧嗔怪似的看她一眼，指尖捏着两瓣橘子送进段四月嘴里，段四月懒懒笑着，嚼完不忘点评一句：“酸，太酸了。倒牙。”
　　“那你不要吃了。”金巧拿手肘打了一下段四月作乱的小臂，“去，那边点儿。”
　　段四月象征性地往旁边蹭两下，并没挪动多少，意思到了就行。她拈起金巧绸子的旗袍衣角装模作样地细细查看，金巧明知道她动作暧昧也不管，继续去剥第二个橘子。
　　楼梯那边传来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轻快活泼。金巧手上一停，一抬眼，白连舟正从那里来，手里抱着两本书。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金巧还是这句话，不过这一次，声音轻得像句叹息。“我听到了的，他喊你‘段小姐’。你心里很高兴罢？”
　　“什么话——”段四月拖长语调。“你看他相像么？”
　　“我看是不很像的。倒不知你眼里何如。”
　　“像不像的……”说着，招了招手，“这边！小白，这里。”
　　白连舟循声而来，两本书搁在茶几上，自己则乖觉万分地坐进段四月与金巧对面的单人沙发里，面上刚露出一个笑，便看见段四月捧着金巧的脸，嘴唇柔情似水地相印，前者单调的唇瓣顺势沾上一层口脂红晕。
　　他不由得睁大了眼，尔后眼神轻飘飘地游移，向旁边去了。不发一言，视线也不敢交付。
　　“你说，有几分？”段四月笑着。
　　金巧陪一点笑，眼中殊无笑意：“半分也无。”
　　“那便是了。”
　　“我记得的，你家里还有一个？总跟在你身边。”
　　段四月面露厌憎：“打发去川西了。”
　　“去帮你看盐场？”
　　“人活着总要做一点事，我可不养闲人。”段四月不以为意，“你今日过来，不是专为着来问我这些的罢？有话说话。”
　　金巧被劈头一问，却没有直接答她，照旧地慢慢笑开，道：“我说了你也是不信的。专为来看你，心忧你病重，病倒了可不大好。谁知你是如此地康健，白费我这一颗真心。”
　　“当真？”
　　“还能有假？”
　　段四月摇头晃脑哼笑两声：“不可信、不可信。”手指一点对面的白连舟，“叫你看书识字，怎么偏对这些诗词歌赋感兴趣？又不能当饭吃。可都认得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点名，白连舟吃了一吓，却全然藏进眼底，脖颈微一瑟缩，道：“认得一点。能看懂的才去看。”
　　“那你念来我听。”
　　“啊？”白连舟一愣，“现在吗？”
　　“你真认字？”
　　白连舟被她一激，胸脯都挺起来了：“自是认得的。念书这样久，我长进许多了。”
　　说着打开一本书，随手翻了两页，大声念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他这边只管念，段四月拿指头在金巧大腿内侧抚弄，听见她轻声道：“你在重庆城里躲清闲，是不是早知道川西盐场要生变故。”
　　段四月没说话。将头颈枕在金巧腿上，面无表情。
　　“雷声大雨点小，虽说向来如此罢，这次却也太快了些。你抽身倒快，贺、吴两家上下打点使力，花费的心思不知凡几，你是想等着临了了分一杯羹？倘若他们不分呢？”
　　段四月明白她的意思，盐权收拢最着急的不是别人，恰是那些大盐商，谁生意越大谁受害越多，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中央要收权，下面那帮官僚却贪心，好处总归是落在自己手里，这边放一点、那边放一点，久而久之的，收权的网透得像个筛子，盐权究竟在谁手里早已说不分明。至于大人物吃肉小角色喝汤，大盐商们赚得盆满钵满，只消漏一点给小盐场主们，一切便又回到了从前；一场变故，变无可变。
　　——那是和平局面。大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一起赚钱，皆大欢喜。
　　“你以为我为什么建工厂？”段四月说，“川西盐运生意铁桶一样水泼不进，我这个新人，他们能容我两分算他们大度，再想深入……”冷笑一声，“人家温科长可是发了话了，说我是‘揠苗助长’，我哪敢觍着脸再顺杆爬。”
　　金巧奇道：“他说的话，你还真听？”
　　“他手头管着川西一亩三分地，就这点本事，当然要尽力地使出来。别人不晓得，管管我们这些小角色还不是易如反掌。”
　　金巧更加惊讶：“阿月竟也服软……这真是稀奇得很了。”
　　段四月眯了眯眼，在她心里这并算不上服软，但她没有反驳金巧，心眼活泛泛地转开，想到的是另一桩事。
　　先前她汛期落水受了惊吓，加之盐运政策收缩，便借机称病不出，一味地在重庆城中休养。工厂照常运转，盐场也是，却是不见来客，礼物也是不收的，谢绝一切外来视线的窥视与探看。
　　她管这叫蛰伏。
　　都说拳头收得越狠打人越准，她无所谓打不打人，往别处发力的心确是很有一些。既然大盐商们看不上她，她自没必要再与他们盘桓相与，干那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新的路子遍地，她还看不上那些依靠人力吭哧吭哧赚卖命钱的生意呢，机器干活多稳当啊，又快又好，她回忆起当年还在天津时的布厂了……天津，唉，天津。
　　她停止了回忆。
　　“继续啊，怎的不念了？”段四月出声，“小白，念。”
　　白连舟赶紧扯回黏在段四月身上的眼珠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金巧从手包里抓一颗烟，点着了，没吸两口，大约是想起什么，眉头微微一拧。很快又松开，嘴角弯起一点弧度。
　　“上个月，有个救亡募捐会，我去了。”她说，指尖勾着段四月的头发。“你猜我见到谁？”
　　段四月闭着眼睛：“直接说。”
　　“温科长的夫人是张委员的女儿，你可了解么？”
　　段四月睁开眼，有点不好的预感。
　　“她在找一个人。”
　　“你告诉她了？”段四月猛地翻身坐起，“你告诉她了。”
　　“阿月把我当什么人了？”金巧一脸委屈。“以为我消息这样好卖。”
　　段四月呼出一口气。想来是温夫人不懂行情，钱没给到位。
　　“那你怎么说的。”她试探道。“有旁人同她说什么吗？”
　　“她一分钱都不舍得花，我能说什么呀。”金巧笑着，“至于旁人……阿月，你做的时候不在乎，现如今倒紧张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同某位长官真有私情呢。”
　　“那是两码事。”
　　段四月一挥手，心中一阵烦躁。她对这事本不在乎，但万一那位温夫人追究起来，搅扰到她的生意，岂非得不偿失。她想自己有必要同温抱明再谈一谈了，这个钉子她不能碰，真要碰，也轮不到她。
　　“是吗？另一码事，怕你也不愿意谈。”金巧吸一口烟气，袅袅地吐出烟圈。“被你打发去川西那位……”
　　“行了。”段四月摆摆手。
　　金巧便咯咯直笑：“就说你不愿意谈！”
　　白连舟在对面悄悄抬起一双眼：“——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都念的什么东西？净是些情情爱爱的。”
　　段四月起身，抽走了白连舟手里的书，“也不学点好的。”
　　金巧在她身后笑得打跌。
　　几天后，赶在天黑以前，段四月驱车返回川西，岷江码头下江水湍急，船工号子声在昏黄天色中浸润蔓延，传递到无限远的天边。码头上的王爷庙只余下一个轮廓，裸/露着的每一根线条都沉默，段四月靠着车门看了一会，返回车中，心里时而是计较不断，时而一片死寂，什么也不想，只有眼前笼罩四野的昏黄。
　　她推开大门时，连江雨正蹲在院子里就着一楼透出的微薄灯光唏哩呼噜地吃一碗牛肉汤铺盖面。看到她来，一下子吃得噎住了，汤面四溅，咳得惊天动地。
　　满地狼藉。他自觉脏污，四处寻摸毛巾，要去揩拭脸面，段四月从兜里摸出一块棉帕递过去，连江雨一把接过，盖在脸上用力一擦，把脸颊都蹭得发红。
　　“回来了？”他说。
　　“嗯。”段四月说。“怎么不在里面吃。”
　　“外面有风，凉快。”
　　“自己做的？”
　　“你要吃，我去给你盛一碗。”
　　说着就要动身，被段四月伸手拦住，后者脸上古怪难辨，说不好是什么表情。
　　“你这人怎么回事？”她开口，听来竟有点说不出的痛苦，“我每次跟你说话，你都不听。你就会说你自己的事。”
　　连江雨没明白她的意思，“幺妹儿……不是，吃面……”
　　“你就知道吃！”段四月喊了一句，顿了顿，平复下来，“你脑壳里一天到晚都想的什么？跟我就没别的好说吗？”
　　“说、说啥子？”
　　“说你妈的。”段四月气不打一处来，踹了他一脚。“还不赶紧进来！”
　　她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连江雨束手束脚地跟在她身边坐下，背脊紧绷，他仍然不明白段四月为什么生气，因而紧张不已，担心段四月会继续发火，而他哄不好。
　　“明天跟我回重庆。有个饭局，你得去。”
　　连江雨瞟了她一眼：“去就去嘛。”
　　“你想就这样去吗？磕碜给谁看！”段四月一扯他衣领，“穿得像样点罢！不知道的以为我虐待你。”
　　“要买衣服，那就买。”
　　段四月哼了一声，目光从头到脚将连江雨扫了一遍，一边满是挑剔，一边倍感心闷。她不想身边跟着这样一个人去赴饭局，但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身边没个男人，就连女人看她的眼神都会惊疑。
　　换以前她当然可以继续无所谓下去，这回不同，她必须得提前做做准备。
　　——只因为温夫人的帖子，已切切实实下到她手里了！

《[民国/大女主]小李下班记》
民国大女主，杀伐果断干脆利落，有8w存稿有提纲不坑，会写到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