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向谁去

　　Croatian Rhapsody的音乐锲而不舍地响过一遍又一遍，沉睡中的叶流影终于被它吵醒。
　　她不记得自己何时入睡，也不记得究竟睡了多久，醒来后只觉浑身乏力，似乎比昨天回来的时候更累了。就连线那头的许承宇都听出她的有气无力，撇开正题先问：“你不舒服？”
　　她起身喝了一大口温水，思路渐渐清晰，只说：“我很好啊。一大早有要紧事？”
　　“‘早’？都快吃午饭了大小姐。”线那头有须臾的停顿，许承宇的声音越发疑惑，“你那里这么安静？”
　　“就为了问这个？”她被问得懵懵然，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酒店里不该这么安静么？”
　　“酒店？”许承宇像是更糊涂了，“你没在雅丹？”
　　“雅丹？”她轻拍额头，“哦……对，我忘了……”
　　许承宇显然已成惊弓之鸟，声量顿时大了几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在他略嫌强硬的语气里回过神，忙道：“没事。我只是耽误了时间，行程推迟一天也没什么要紧。”
　　许承宇似乎松了口气，“没什么事就好。只想跟你说一声，上午出的票，帮你挑了最好的座位。”
　　她这才想起临走时拜托过他帮忙，赶忙道谢：“不好意思啊，回头把钱给你。”
　　许承宇在那头笑了笑，“不用了，算我给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谢谢。”她条件反射答完后突然一个激灵，这下足以醒得彻底了，“今天几号？”
　　“二十一号，礼拜一。是不是玩得太尽兴，连生日都忘了。待会儿记得自己点一份长寿面，等你回来我再替你补过……”许承宇低低的声音仍持续从听筒里传出，叶流影却似充耳不闻，满脑子里只有最初那几个字——
　　二十一号……
　　今天是九月二十一号。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怔愣片刻，忽然截断他：“许承宇，我有点急事，这会儿不能和你多说了。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话音刚落便挂了电话，之后又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拖起行李下楼退掉房间，拦了辆车直冲出酒店大门。

　　“很抱歉，小姐，去S城的机票已全部售完。明天的那班还有空位……”
　　“很抱歉，小姐，我们没有直飞C市的航班……”
　　“很抱歉，小姐……”
　　“……”
　　并不大的候机楼里，叶流影拖着行李箱奔走于各个售票点，无一不是无功而返。老天一定是在惩罚她，连这条唯一的生路也被堵得死死的。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无措地看着周围步履匆匆的来往过客，心底茫然一片，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更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这个机场的航线并不多，眼前的航班显示屏上仍是当前的起降信息。她的视线在某处略作停留，突然拖起箱子，又快步向柜台走去。
　　三个小时以后，她坐上了飞往西安的飞机。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身心极度疲惫的叶流影还在座位上为下一步行程的可行性担忧，一路上遭遇的大小气流更使她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在她的记忆里，从未在飞机上有过如此难受的经历，直到迈下悬梯的那刻，她的头晕还是绵绵不止，脚下一步软似一步。
　　取了行李后，她强撑着来到咸阳机场里的售票柜台前，才要开口，不防被边上的旅客轻轻一撞，整个人像是脱了力，再也支持不住，分明感到有人迅速从一旁扶住她，还听得有个低低的男声在耳边问“你怎么了”，双腿仍禁不住一软，靠着柜沿倒了下去……

　　“你还好吧？”
　　叶流影缓缓侧过身，陌生男子的身影在视线里逐渐清晰。
　　他递来一杯水，问：“医生走了吗？”
　　“刚走。”她点头，撑着双肘从床上坐起，接过水杯勉力一笑，“他们说是你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真的很谢谢你。我没有害你误机吧？”
　　“不用担心，航班被推迟了。”那男子浅笑温和，边说边收起一旁的手提电脑，显然之前以此打发着时间，“倒是你，会不会误点？”
　　“我还没有买回去的机票。”折腾了大半日，她的焦急与失落倒没有先前那么强烈了。
　　那人了然，语带安慰道：“周末的航班通常不好买。”随即又说：“不过，你现在好像也不太适合上飞机。一个人出来的？要不要帮你联系什么人？”
　　叶流影笑着摇头，“我没什么了。已经太麻烦你了。”
　　那人颌首，看了看表说：“八点五十，我得走了。没事就早些回去吧。”

　　叶流影再度站在候机楼里，心中再也没有几起几伏的大悲大喜，只余怔怔放着希望从指间流走的颓然和无可奈何。
　　连一个仅初次谋面的陌生人都不忘提醒她“回去”，可失了方向的她要飞向哪里，能飞向哪里……
　　正思忖着何去何从，冷不防右肩被轻拍两下，她略略定神后回过身，对上一张俏丽明媚的脸庞。
　　“果然是你！”这个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笑得像朵波斯菊，欣喜的声音清脆悠扬，“还记得我吗？”
　　叶流影越发莫名其妙，直觉是被错认了。
　　“你真的不记得了？”女孩极为认真地看着她，“好些年前，在望江楼，在都江堰，在九寨沟？你很爱吃烤鱼的，害得我们也跟着你吃了一路。”
　　叶流影终于恍然大悟，“呀——原来是你！留了长发，还真让人认不出来了。”
　　眼前的女孩便是大二那年与他们结伴同游四川的那一位。当时，她和她的男朋友联手，将从来不会出对牌的她和几乎是孤军作战的江引墨杀得片甲不留。
　　“你总算想起来了。刚才看着你就觉得眼熟。师兄骂我幻视，我说我记性这么好，怎么可能认错人。”女孩握住她的手，仔细打量她，“你可是越长越漂亮了。都快六七年了吧，你们的画师兄还保存着。当时连个电话都没留，没想到我们居然在这个地方又见面了。”
　　“是，七年了。”叶流影看看她的手，听她仍是一如既往“师兄师兄”不绝于口，想必这二人早已修成正果，便笑着问，“你们结婚了？”
　　“是啊。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在他这边补办酒席。”
　　在她的三言两语里，叶流影记起那个颇有些书生意气的男生，当年的旅行途中，跟这个口齿伶俐的女孩走了一路辩了一路，足叫那时阅历尚浅的她领教了“欢喜冤家”四个字的含义。
　　回想起那些有趣的情形，她不禁又笑了，“恭喜你啊。我还记得你师兄的好口才，不愧是修心理学的。”
　　女孩也“扑哧”一笑，“还博士呢，他也就会欺负我。你呢？成家没有？”
　　她笑着摇头。
　　女孩直呼意外，又迟疑地问：“那个很酷的帅哥……”
　　她仍旧摇头，笑容从未如此苦涩。
　　女孩轻轻“哦”了一声，显然不愿见她受窘，换了话题道：“毕业后，你就一直在S城吗？”
　　这个问题算不上有多复杂，叶流影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想还是只能以一言概之：“我现在在C市。”
　　“真可惜……”
　　“你们来S城安家了？”
　　“那倒不是。师兄的妹妹在那里，自从她添了宝宝，长辈们陆续搬了过去。我们也就经常往那里跑。”女孩口里说着“可惜”，脸上仍旧是笑嘻嘻的样子，“那你呢？以后就打算一直留在C市了？”
　　“这个……还不确定……”
　　女孩的追问才要出口，被身后大步而来的男子拖住手。
　　那男子浓眉大眼气宇轩昂，只有三分笑意依稀是当年的模样。显然他也认出了叶流影，冲她一笑，又对那女孩道：“恐怕我们赶不上今天的航班了。”
　　“那怎么办？”
　　“只好先回爸妈那里，明天再作打算。”
　　闻言，叶流影忙说：“那不耽误你们了。”
　　那男子取出张名片递给她，“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
　　她接过看一眼，向他笑道：“才知道你的名字。”又迅速找出纸笔写下自己的姓名和电话交给女孩。
　　女孩接了道：“回去记得联系我们。多保重啊！”说完倾身抱了抱她。
　　她亦回抱她，微笑着答“好”，然后目送两人挥手作别。

　　是夜，叶流影滞留于咸阳国际机场。归期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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