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隐霜禽

　　二殿下从围场救回一只小鹤，带到自己的昭和宫里养伤，这个不算什么八卦的八卦没多久就在宫里传开了。宫娥侍从们说二殿下善良，有一副好心肠。朝臣们看着皇帝的脸色说二殿下是天上祥瑞下凡，必定大有造化。皇后柳眉一挑心里嘀咕：那不过拙劣的把戏，做作。贵妃听在耳中，没往心里去，只是淡淡一笑，皇宫啊，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么……
　　苍桓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依旧早起习武，然后到母妃和皇后那里请安，之后便是和皇兄苍梧一起跟着太傅学习。待到回了自己的院子，便把小羽带在身边（当然是抱着），一起吃午膳（小羽吃些素菜和糕点，坚决不吃虫），一起在书房看书临帖作画（小羽只有在一旁发呆的份），偶尔遇上天气好了，苍桓还会带着小羽出去走走（当然依旧是抱着）。小羽虽然有些无奈，不过也倒不讨厌，这大冬天的，它也懒得动，窝在苍桓怀里挺暖和的。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暗流汹涌的皇宫里，苍桓的昭和宫却相对的平静。在这个只有两个皇嗣的宫里，宁静和睦在微妙中被小心地保持着。
　　这日，苍桓又早早出去了。深冬的天亮得晚，小羽掀开眼皮看看窗外还没有光亮，便又将头埋进翅膀里，继续站在苍桓的床榻上——睡觉。心想着皇宫就是好啊，睡觉都能特别安稳。
　　刚这么想着，安静昏暗的寝宫里就渐渐有暖暖的光亮散开，小羽把头使劲儿往翅膀里拱了拱，不愿睁眼。想来是侍女进来掌灯了，天都要亮了，这不是浪费蜡烛么？不过管他的，反正烧的不是自己的银子……
　　“哟？这么没警觉性？”清越的嗓音，带着一丝慵懒和笑意。
　　谁？！小羽一惊，抬头看见面前有人。
　　呀啊！！！！！！！！！！！小羽吓得叫了起来，因为睁开眼睛就看见面前一张放大的陌生面孔。自己是站在床榻最里边睡觉的，面前的人竟然双手撑着凑到自己面前，毫无防备之下着实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眼前的人发如墨瀑倾泻而下，五官精致，上挑的眉眼此时满是笑意，周身火红色的华服似是九天之上的云霞，美得耀眼。
　　凤帝陛下？！小羽是羽族，就算没有见过，也能从那亲切却不凡的气息中认出羽族的王。便赶紧屈膝低首，向凤帝行礼。
　　“呵呵~终于清醒了？免礼吧。”凤帝说着，就坐在了小羽身边。“听说桓儿救了只鹤，所以本座特意来看看。你叫什么名字？”细挑的眼眸瞟了过来，等了小半晌儿小羽才张开喙轻轻“啾”了一声。
　　“哦，本座忘了，鹤族要七百年修行才能说话。”凤帝抬指一划，金红的光芒一闪而逝。
　　“回帝君，苍桓殿下赐名青羽。”小羽再张口，说出了完整的句子，心里不禁欣喜，却还是低低地埋着头，不敢有丝毫逾越。
　　“青羽……”凤帝低低念着，又道：“呵呵，不用那么拘谨，抬起头来吧，本座又不是恶鬼。”
　　“是……帝君。”小羽小心地抬起头，忍不住又偷偷看了看眼前的凤帝，好美的人啊~
　　“嗯，是个清秀的孩子呢。”凤帝打量着面前的小鹤，摸着下巴嘴角微挑道：“鹤族要八百年才能化作人形吧？桓儿可等不到那时候……”说完便双手合在胸前，十指翻转间结出个五光十色的法印，然后轻轻在小羽额间一点……
　　“噗”的一声，有白雾缭绕又散去，小羽低头一看，自己的双翼化作了一双手，再摸摸脸，没有了羽毛，也没有了长长的喙，自己化作人形了！
　　“谢帝君指点！”小羽兴奋地拜下去。
　　“刚才的咒文记住了？”凤帝笑眯眯，很满意的样子。“明儿个是桓儿的生辰，本座想给他一个惊喜，所以这三百年的修为就送你了。”
　　“谢帝君！”小羽偷偷地开心，这下子自己就和苍桓一样了。
　　“堇……怎么一大早就跑出来了？”沉冷的嗓音过后，大大的寝殿再次被光华照亮，不同于凤帝的绚烂温暖，这次是清粼粼的刺眼。
　　来人走到榻旁，光芒暗淡后，周身弥漫着帝王的威严，微蹙的剑眉和紧抿的嘴角带着薄怒。
　　“青羽拜见龙帝陛下。”小羽猜想，这般气质而且又出现在皇宫里，这位必定是龙帝没错。
　　“嗯。”龙帝抬手一摆，示意小羽免礼。
　　“咦？是我吵醒你了？”坐在榻上的凤帝笑意不减，继续道：“看，这就是桓儿救回来的孩子。我给了他三百年修行，明儿个是桓儿生辰，给他一个惊喜。”
　　龙帝闻言转过脸看了看一旁埋首规规矩矩跪坐在榻上的青羽，又对凤帝道：“下次就算要出来胡闹也先把鞋穿上。”
　　“嘻嘻~”凤帝晃着脚丫子笑笑，眯起如画的眉眼，向前伸出双手。
　　龙帝微蹙的剑眉在叹气声后舒展开来，摇摇头俯身将凤帝打横抱起。凤帝环着他的脖子，笑眯眯对小羽说道：“记住哦，明天！”
　　“是，青羽记住了。”
　　“我们走吧，这儿冷。”凤帝仰脸嘟嘴对龙帝道。
　　龙帝无奈，一直板着的俊脸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知道冷还不穿鞋。”又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转身几步后身影便消失在寝殿中。
　　小羽看得瞠目结舌，慌忙道：“恭送二位帝君。”然后俯身拜倒，心里纳闷：刚才那是什么状况？算了……不关自己的事。
　　此时已经有朦朦的亮光透进屋来，小羽双手一拍，高兴地爬下床榻，踩着凉凉的地板跑到那面大铜镜前站定，就见镜中一个有点点模糊的人影，不过依稀看得出来：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着一身素净的白色短衫，过肩的乌发软软地披散下来，粉粉的面庞眉清目秀，黑白分明的眸子纯彻灵动，右眼尾那里……
　　小羽抬手抚了抚，右眼尾那里一点凝墨般的，是凡人所说的痣？嗯……好玩哎，别人都没有的。
　　正在铜镜前挤眉弄眼玩得不亦乐乎，小羽就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应该是宫女要进来收拾寝殿了。
　　小羽双手结印，默念出刚才凤帝教给自己的咒文。“噗”的一声，再次白雾缭绕之后，小羽化回了原形。然后优雅地踱到屋子中间，不时回望一下远处铜镜里自己的影子。心里想着明天如何好好吓唬吓唬苍桓，让他以后都不敢再捉弄自己。

　　午膳时候，苍桓回到了昭和宫，小羽心情不错，多吃了两件糕点。苍桓看到了便笑，不过小羽不在乎，动脑子可是很费力的，要多吃点才能想出法子好好捉弄回来。
　　冬日的下午没有阳光，阴沉沉的，恐怕不久又得下雪了。苍桓小睡了片刻就起身到书房临帖，走时不忘拐带了一只精致的燃香袖炉和正在铜镜前臭美的小羽。
　　书房里格外安静，苍桓不喜欢别人进他的书房，所以侍从只是进屋来奉上热茶添了炭火便退到屋外候着。
　　苍桓走到桌案前，对小羽道：“站桌上还是站椅子？”小羽向桌子伸了伸脖子，苍桓便收拾出一半的书案，然后把小羽放下，顺便在它旁边放下袖炉。
　　小羽这些天被养娇了，袖炉暖暖的温度传过来，便主动凑了过去，有让人安心的香气弥漫开，很是惬意。
　　苍桓摊开白宣，压上一个游鱼状的墨色镇纸，研磨点蘸，提笔时看着窗外沉沉的冬云，却久久没有下笔。小羽觉得今天的苍桓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特别沉默，便走踩过白宣蹭了蹭苍桓扶着桌案的手。
　　感受到温软的轻痒，苍桓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屈指挠了挠小羽的脖颈，小羽这才又踱回袖炉边取暖。苍桓的狼毫在白宣上沙沙游走，鼻间萦绕着暖暖的香气，脑海中是刚才苍桓的浅笑，小羽觉得，那不是一个十五岁少年会流露出的笑容……迷迷糊糊中，居然又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是因为袖炉的香炭燃尽了，有些凉。小羽刚睁开眼睛，苍桓便把白宣卷了起来收好，笑眯眯地带着小羽出了书房。虽然那笑容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至少苍桓心情好了些，小羽知道这个就够了。

　　夜里，苍桓依旧亲自为小羽换药，先前太医说要将小羽伤口周围的翅羽剪掉，以便上药，不过苍桓不肯，从此便亲自为小羽上药。现在伤口结痂了，再换一两次应该就好了。苍桓一边轻手轻脚地为小羽缠上纱布，一边道：“小羽不好奇我今天下午画了什么？”
　　小羽被他一提醒，便好奇地点头啊点头。
　　“真想看？”苍桓手中的纱布轻轻打了结，唇角勾起，看着小羽好奇的样子。
　　继续点头啊点头。
　　“呵呵~”苍桓笑着，伸手拿过放在旁边的一卷白宣，然后抖开。
　　…………小羽默然了，画纸上几竿修竹，出尘亭立，俊逸不凡，但是……竹子旁边那两个圆圆的是什么？！
　　“小羽睡着的时候很有趣哦，虽然是站着，不过也能把自己团得圆圆的，你不觉得那只袖炉和你很配么？”苍桓笑着，眉梢眼角透着开心。
　　小羽扭头不语……看我明天怎么吓死你！
　　“还有，这些浅色的竹叶眼熟么？”苍桓指着画纸上几片纤秀的竹叶道：“这是你踩上去的爪印，我添了几笔画成了竹子。”说得颇为得意。
　　小羽决定彻底无视他，站起身来，扑腾翅膀准备跃上床去闷头大睡。但包着纱布的鹤怎么快得过从小习武的苍桓。
　　苍桓伸臂一捞，把小羽圈在怀里，然后对侍女道：“打盆温水来，给小羽洗脚！”
　　“是。”侍女低笑着远去。
　　小羽死命挣扎：我不洗我不洗，你和侍女姐姐笑我，我要踩脏你的锦被！！！！
　　不过依然是徒劳，小羽还是被苍桓按到盆子里——洗脚。气愤地使劲儿踩水，溅起的水花洒了一地，苍桓看着那只站在盆子里还高傲得不行的小鹤就忍不住想笑，蹲在旁边水溅不到的地方道：“你不是懒得下地么？去哪儿都是我抱着，怎么今儿个踩得这么脏？”
　　小羽越踩越火大，心想：我忍，我现在说话就前功尽弃了，看我明天怎么吓死你！又狠狠跺了两下，然后扑腾到侍女怀里。
　　侍女拿软巾擦干了小羽身上的水珠道：“二殿下的小羽真有灵气，天下怕是没有第二只了。”
　　苍桓笑笑，从侍女怀里接过小羽，小羽回头狠狠瞪苍桓：我不是你的！
　　把小羽放到床榻上，小羽自己踱到了枕边空着的地方准备睡觉。苍桓掀了被子盖上躺好，侧过身来，小羽见了就立刻转过去面对着纱帐，用尾巴对着苍桓。苍桓只是嘿嘿笑了两声，不一会儿便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小羽单脚站立着，头埋进翅膀里，但就是睡不着，难道是今天化成人形，所以觉得站着睡别扭？思量了片刻，小羽决定——今晚就蹲下来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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