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

　　七区公安局的院子里，三角梅疯长，枝枝丫丫地爬了满墙，在夏日炎炎里巍然而张扬。
　　那是姜闻杰曾经种下的，那时候，胡贺还说如果有一天泛滥成灾了就要给他铲掉。
　　姜闻杰选择种下三角梅，就是看中了它倔强而顽强的生命力，不需要任何人的垂爱，它就可以独自枝繁叶茂。
　　现在那些花比任何一朵玫瑰都长得艳丽，成了原本就属于这个院子的一部分。
　　姜闻杰时隔三年，再一次回到了那里……
　　坐在从前没有的会议室里，姜闻杰也仍然忍不住往窗外看，刚好可以看见一小片醒目的玫红色。
　　好像看见他们，姜闻杰因为巨大变化不安的心，都得以安稳下来。
　　会议桌是长方形的，刑侦队坐在了面朝窗的那一侧，姜闻杰和陈婷相对而坐。
　　陈婷道：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重案局刑侦队的姜闻杰姜队长。”
　　姜闻杰站起来鞠了个躬：“从今天开始钟谖一案，我们刑侦队会全权协助七区公安破案。”
　　正式的开场白说完后，姜闻杰就坐下了：“大家应该多少都听说过，我本人就是七区公安出来的，所以我希望大家都不用太拘谨，有什么问题我们第一时间沟通，早日破案。”
　　陈婷点头：“这个案子成为悬案我有很大的责任，所以选择求助重案局，当然我本人对姜队也是完全信任的，我手下的人在这期间，你都可以随意调遣，会议就由姜队主持吧。”
　　事关案子，姜闻杰也不会在没用的事情上客套：“首先关于这个案子，受害者钟谖，在这之前的失踪人口一案，想请各位详细说明一下。”
　　“钟谖，女，19岁，是我区7.15失踪案的受害者。”开口的是姚行：“立案后，我们一直追查该案至今，却始终未果。这个案子最奇怪的地方在于，钟谖14日结束在外拍摄工作回家后，钟家前前后后13个监控摄像头并没有拍到她离家，受害者是凭空从家里消失了。当时我们根据监控死角，总结了几处可以躲避监控进入钟家的地方，向别墅区外延伸排查，却始终没有发现受害者的身影。所以我们猜测一定是熟人作案，并且这个人很熟悉钟谖家周边环境。”
　　姚行旁边的男生起身打开了会议桌一旁的投影设备，上面是几张照片。
　　姚行继续道：“这五位是我们当时列出来的嫌疑人。”
　　“第一位，钟谖男友，袁恺升，22岁，现在七区传媒学院就读大四。两人于钟谖失踪前四个月在一场杂志拍摄中认识。钟谖失踪的前后1天时间内，袁恺升都在5区拍摄广告，所以被我们第一个排除了嫌疑。”
　　“第二位，钟谖的摄影师，徐韧，26岁。这个人和钟谖有过多次合作，根据袁恺升所说，徐韧曾今多次在拍摄现场的角落里，企图占钟谖的便宜。这个人因为没有不在场证明，当时被我们监视了很长一段时间。”
　　“第三位，钟谖的美术老师，林沉，32岁，在七区经营一家自己的工作室。钟谖从12岁就跟着林沉学画画，一直到她失踪也已经有五年的时间。他是最有机会作案的人，因为他住在钟家所在的同一个别墅区。但林沉和钟家父母在一次画展上认识，和他们关系很好，大概是那种学术上的共鸣，也是钟家父母极力争取，才让林沉同意教钟谖画画。”
　　“第四位，钟谖的同学，林沉的另一个美术学徒，傅逸然，19岁。这个人是钟谖的追求者，算是十分狂热的那种，基本上一有空就跟着钟谖，钟谖曾一度和妹妹钟妍抱怨控诉，甚至说要报警把他抓起来。所以另一方面我们也认为傅逸然很了解钟谖的生活，以及她生活圈子里的那些环境。可是这个人从钟谖出事以后就积郁成疾，美术课也不上了，天天闹着吵着要找钟谖。”
　　“第五位，钟谖的邻居，蔡琳，女28，是个年轻的雕刻师。照里说一个女性是很难拐走一个身高一米六的15岁女孩的，钟谖十分喜欢跑到这个姐姐家里学雕刻，所以她完全有可能骗走钟谖。只不过，蔡琳和钟谖之间好像没有任何矛盾。”
　　“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去监视这五个人，甚至一度怀疑钟谖已经遇害了，却也始终没有找到尸体。”
　　姚行接连着说完了五个人的身份信息，端起手边的茶杯，大口喝了下去。
　　姜闻杰开口道：“失踪案的结点在于找不到受害者，又没有出现尸体，所以案子就这么悬了两年。但是现在尸体出现了，必然就会有新的突破口。这个犯人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地杀了钟谖，但他偏偏要让这个尸体这么招摇的出现，不管他是为了挑衅警方还是图一时的快感，这都为我们提供了破案的关键。”
　　姜闻杰起身，投放了一张现场的照片：“说一下我的分析，首先，关于案发现场。这棵槐树下，一定不是第一现场，可凶手为什么偏偏要把钟谖的尸体运到这里来？”
　　“两点，他藏匿了钟谖两年，在这期间一直虐待钟谖，他们之间一定有了不可逆转的冲突，也许是钟谖惹恼了他，导致他痛下毒手。不过我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没有理由把尸体投放到这样一个显眼的公园里。”杨欣停顿了一下：“所以我更倾向于，这个人想要一种心理上的成就，警方两年没有抓住他，他一定十分得意，所以在杀了钟谖后，把尸体投放到那里，是对我们的一种挑衅。”
　　姜闻杰打了个响指：“有一个重点，从尸体上我们可以判断出，这两年期间她一直惨遭虐待，刚才杨欣也有提到。可是大家一定要仔细观察这个现场最为诡异的地方。”
　　这种联合办案，姜闻杰一般都叫他们的全名，这样才不会让对方觉得刑侦队偏向队内，也能让大家拎清工作的重要性。
　　姜闻杰伸手在尸体的周围画了一圈：“凶手虐待钟谖，却给钟谖穿上了她最爱的洛丽塔，把她放在槐树下，这个季节错开了槐花的花季，他还放了很多类似花瓣的东西撒在周围。”
　　“这更说明了凶手对我们的挑衅？”坐在会议桌靠窗最末尾的男生开口道。
　　“其实我更觉得这个现场给了我一个很关键的证据。”姜闻杰淡淡道：“凶手囚禁钟谖两年，尽管钟谖身上有伤痕，可她并没有缺胳膊少腿，那么凶手图什么呢？只能是图她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会想要把一个女孩儿常年囚禁在自己身边，必然是一个对钟谖有着不一般感情的人。”
　　会议桌上开始有了轻微的议论声。
　　姜闻杰看了看窗外，今天的天气特别好，午后热烈的阳光晒得那片枝桠有些颓然，但仍旧红火。
　　姜闻杰不紧不慢：“大家一定根据我的推断，从五个嫌疑人里面已经排除了一部分。我想说的还有，关于这个现场，太过于艺术化了，不是一个正常的杀人凶手会干出来的事。除了这个凶手对钟谖有特殊的情感，我还怀疑，这个凶手，他本身就对艺术有偏执。如果是别的案子，我可能不一定这样判断。但死者是钟谖，在她的身边完全有这样的人。”
　　“姚行，我让你查的监控，有结果吗？”姜闻杰问。
　　姚行紧跟着摇了摇头：“公园周围的电路昨晚出了故障，监视器停掉了，一直到现在还在修，很明显凶手是有准备的，这个地方一定也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文思佟，你们调查的档案呢？”
　　文思佟道：“按照队长你说的，往类似的案件上查，但是没有发现相似的案子，应该不是连环凶杀案。”
　　一旁的舒扬紧接着开口：“目击者老伯的口供也没有什么问题，他就是有晨跑的习惯，每天都会经过那里。”
　　“嗯，我也大概猜到了。这个案子现在正式从人口失踪案升级为谋杀案。我希望尤其是曾经接触过这个案子的各位，可以推翻以前的所有思路，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出发点。”
　　陈婷也开口道：“是的，现在案子的性质已经完全变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找到这个凶手。”
　　姜闻杰看了看五个人的照片：“我需要这五个人现在的详细信息，包括他们现阶段的工作和居住的地方。这就交给七区的各位了，麻烦现在就查一下，你们查起来快一点。”
　　“然后这五个人里，林沉和傅逸然我要亲自见一见。”姜闻杰看向姚行：“你和我一起。”
　　“好！”
　　姜闻杰目光偏移，姚行的左手边坐着两个长得很像的男生：“两位兄弟负责袁恺升，舒扬和于成诚负责徐韧，蔡琳就交给杨欣和文思佟。陈长风，你留下跟陈局带领剩下的兄弟们翻一翻档案，查一查这几个人和钟谖的矛盾，一定要详细，这已经是谋杀案了。”
　　……
　　姚行跟着姜闻杰走出区公安局的时候，走路都有点顺拐。
　　一直到姚行上车的时候撞到了车顶，姜闻杰终于忍不住了：“你很怕我吗？”
　　姚行拉安全带的手颤抖了一下，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我是敬畏您，就是……您可能不知道，您的名声，尤其是在七区，那简直就是听师傅说到起茧的程度……”
　　“打住！我问你一句，你这是要给我讲个故事？”姜闻杰打了把方向盘，把车开到了路上。
　　姚行扣了半天的安全带：“对不起。”
　　车平稳驾驶，姜闻杰正视着前方：“首先，别您啊您的称呼我，我才比你大几岁啊？叫我姜队。你敬畏我，无非也就因为这个称呼。你看我队里的，哪个不是年轻人？也就是他们把我吹的厉害。”
　　姚行想说他自谦，想了半天也没能张开嘴。
　　一旁的姜闻杰还在继续念叨：“你说我顶多算你一哥哥，你有什么好怕的？知道为什么带你出来吗？”
　　姚行心想，说了不是怕你：“因为陈局想让您……你提拔我吗？”
　　姜闻杰没忍住笑了：“还挺自信？陈局大概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我是因为这么多人里，我看就你怕我，我想把你拎出来问问。”
　　姚行尴尬得一动不动。
　　姜闻杰余光里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这么不经逗呢？听不出来是乱说的吗？把你带出来是因为你了解这个案子，而且你肯定比其他人更听我的话。”
　　姚行松了口气，他的性格其实不是这么唯唯诺诺的，只是在长辈和前辈面前就会比较畏手畏脚，尤其是在一直活在听说里的姜闻杰面前。
　　但是现在这个人和他开玩笑，试图缓和他的紧张：“姜队，你的选择是对的，我是陈局做局长之后第一个进七区的，比他们都了解这个案子。”
　　“别光说，拿出点本事来。开会的时候一口气说这么多，怎么跟我出来一趟说话就磕磕巴巴的，像什么样子，回头陈局以为我欺负你呢。”
　　“没……好！”姚行改口道。
　　姜闻杰并不是那种因为前辈几句暗示就会这么好心带后辈的人，他也不觉得自己那点奇奇怪怪的推理能力是多么了不起的能力。
　　但是他确实需要一个七区的人和他一起，而目前看来姚行的办事能力很不错，所以选择他。
　　路上，胡虞发来了一份报告，姜闻杰单手解了锁，把手机扔给了姚行：“化验报告打开看看，念出来我听听。”
　　姚行小心翼翼地打开消息界面，除了最新的消息，还有一个人半个小时发来的几条未读消息，姜闻杰给这个人的备注是大画家。
　　姚行想也没想，点开了最新的那一条开始念：“花瓣成分……添加剂混合的高分子混合物，主要成分树脂，也就是塑料制品。致命伤口痕迹为颈部大动脉割损，死亡时间估计凌晨12点到凌晨两点，尸体有……被性侵痕迹……”
　　……
　　林沉的工作室开在海边，周遭的店铺很少，环境安逸而清净，是个非常符合艺术家的工作地方。
　　这一次的案子，姜闻杰没有通知任何一个嫌疑人，准备突击询问，就是想看看这些人在突然听到钟谖两个字的时候，有什么反应。
　　工作室的名字叫“清远”，倒是符合这个地段。
　　清远两个字印在石墙上，旁边有一个楼梯，蜿蜒而上，通往二楼。
　　二楼是一面玻璃墙，姜闻杰抬头看了看，但是从马路边这个角度，什么也看不见。
　　“走吧。”姜闻杰说了声，攀上了台阶。
　　二楼的玻璃门开着，姜闻杰直直走了进去。
　　墙上挂了很多画作，靠着墙的几张桌子上摆了几个雕塑，如果没有中间的工作台，看起来就像是进了一个展厅。
　　房间里，四处都是绿植，给人的设计感非常赏心悦目。右手边的玻璃墙，可以一览无遗的看到大海。
　　“怎么没人啊？”姚行四处看了看。
　　姜闻杰看见了旁边有一扇门，正想走过去，门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长头发的男人走了出来。
　　那人穿了件薄薄的衬衣，几颗扣子敞开着，长发一半从他的胸前躺下，直指腰际。下半身穿了条棕色的沙滩裤，脚底踩着双人字拖。
　　他留着一点点胡须，鹰钩鼻，神情有些忧郁，虽然留着长发，却也给人一种成熟的男性魅力。
　　这张脸和照片里林沉的脸重叠，虽然有着两年的变化，姚行还是认了出来。
　　林沉先开了口：“两位是要看画吗？还是雕塑？”
　　姚行和他对视着，显然，这个人已经不记得见过这一号警察人物。
　　姜闻杰开门见山：“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就是来找你的。”
　　林沉一脸狐疑：“有什么事吗？”
　　姜闻杰问道：“林老师最近没有教学生了吗？”
　　林沉下意识开口：“我有一年多不教人了。”他想了想又道：“你们是谁啊？”
　　“林老师还记得钟谖吗？”
　　林沉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镇静了下来：“当然，我的第一个学生。你们？”
　　姜闻杰亮出了自己的警员证：“重案局姜闻杰，关于钟谖被杀一案，我们例行向你询问一些事情，希望你配合。”
　　林沉突然看向姚行：“啊……你是谖谖失踪的时候给我做笔录的那个警官。”
　　姚行点头：“是的，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好。”林沉指了指旁边挨着工作台的一个休息区：“两位请坐。”
　　随后又给两个人倒了两杯茶，他才坐下。
　　“谢谢。”
　　林沉眉头紧皱：“警官，你刚才说被杀是什么意思？谖谖她？……”
　　姚行道：“非常不幸的告诉您，钟谖失踪两年后遇害了，所以我们需要请您回答一些问题。”
　　姚行拿出了一只录音笔，放在了桌子上。
　　林沉看了看，深吸了一口气：“好。”
　　姜闻杰道：“虽然林先生你突然听到这个噩耗，但不难看出，你还是比较镇静的。”
　　林沉看着姜闻杰的眼睛，对他这句话有点惊讶：“说句实话，谖谖失踪两年了，虽然一直抱有希望，但我心里面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了，警官你们肯定比我清楚，这种情况，生还的可能性很渺茫……”
　　“林先生倒是现实。刚才你说你已经一年多没有收学生了，那差不多就是钟谖失踪以后？”
　　林沉点头，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是，说实话，谖谖失踪这件事对我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我本身也不是准备当一个美术老师，是收了谖谖以后，才顺带又收了那么几个学生。但只有谖谖是跟我最久的，也是我最好的一个学生，我很欣赏她，对于她的失踪也很惋惜和无能为力。我突然觉得好像做老师的意义也没有那么大，教一个学生动笔画画，她叫我这么多年的老师，我却其实也没教她什么。德不配位，就干脆不当老师了。”
　　“那请问昨天晚上12点过后，一直到今天早上7点期间，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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