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

　　重案局虽说也在七区，但到底是彻彻底底换了个工作环境，蒋风年也不会像胡贺一样照顾姜闻杰。
　　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平步青云的姜闻杰，其实在刑侦局的几年一直过的很艰难。
　　作为被推荐进来的这个后辈，刑侦队里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他，姜闻杰也不是里面唯一的年轻人，刚开始的他不过也就是一个小透明人物，在诺大的重案局混得可不如七区公安来的舒坦。
　　姜闻杰始终还是那个姜闻杰，换了地方的他多了沉淀，脾气也温顺了很多，但骨子里还是那个不服输的后浪。
　　他带着赌气的意味，离开了七区公安也没有再联系胡贺，心里狠狠记了一笔，想着一定要干出名堂给胡贺看。
　　姜闻杰的目标从证明给父母看变成了证明给师傅看，前前后后他熬坏身体住院不知道多少次，办案就跟拼命似的，在刑侦局队拿下了好多个悬案才有了后来小队长的职位，最后还惹得胡贺跑到医院去看他。
　　姜闻杰心底一直都知道多年来胡贺对他的好，只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总有撒不完的脾气。
　　去了重案局一遭也彻彻底底磨砺了他的性子，当了队长之后，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更有了队长的样子。
　　姜闻杰的脾气受家庭影响，很多时候做事情会十分莽撞，不知所畏。
　　胡贺无疑成了很重要的存在，没有家庭的师傅，很多时候和这个徒弟更像是父子。
　　重案局的工作压力也还可以和师傅联系，有空还可以师徒一起喝喝酒消遣，姜闻杰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也有了家人一样的存在。
　　可惜天意却总是不尽人意，在姜闻杰职业生涯最风生水起的时候，胡贺却遭遇了意外，在一起抢劫案中为了救人质，胡贺身中3刀，刀刀致命。
　　胡贺最后也没能见到自己那比儿子还让人操心的徒弟，失去意识之前，胡贺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好多年前，在他眼看着自己同事倒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就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胡贺一辈子都在为人民三个字里活着，无心家庭也亏欠家庭，到最后身边什么人也没有，只是闭眼前想起了医院里姜闻杰泣不成声的样子，这一次他也没有办法再安慰了……
　　姜闻杰一手操办了胡贺的葬礼，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在案子中无法抽身，收到消息的时候胡贺已经宣告因公殉职了，姜闻杰浑身战栗发抖，一路哭到医院。
　　胡贺走后，那个冲动好胜的姜闻杰就彻彻底底消失了。时间一分一秒的淬炼，姜闻杰成了现在的姜闻杰……
　　一直到现在，姜闻杰的衣服里都藏着一根项链，是胡贺的勋章，姜闻杰将它带在身上，时刻警醒自己，让他无时无刻不记着胡贺曾教给他的一切道理。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又青涩的姚行，姜闻杰恍若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陈婷眼见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话，赶紧结束了话题，冲姚行说道：“听见了吧？好好学学。”
　　姚行两眼放光：“是！”
　　姜闻杰莞尔，从回忆中拉扯出来：“给我拿一副手套。”
　　姚行闻言，动作飞快，找出了一双手套给姜闻杰戴上。
　　姜闻杰凑上前去蹲下，先是抓了一把草坪上的花瓣：“这个季节，哪里来的槐树花？”
　　姚行赶紧答道：“假的。”
　　姜闻杰闻了闻，没有味道，手上揉搓了半天，确认了确实是假的，不知道是塑料还是什么做的。
　　姜闻杰小心的查看了一下少女的头部周围，在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刀口，深度可以确认割到了大动脉，无疑是致命伤。
　　“姚行。”
　　“在！”
　　“死者的身份？”姜闻杰问道。
　　姚行也干脆蹲下：“死者钟谖，女19岁。本来正常情况下一两个小时前发现的案子，我们没办法查的这么快。但是这女孩是我们局里有记录的失踪人口，是在两年前的七月十五日失踪的，说起来就是前两天正好两年整。一直以来我们一直都没有发现这女孩的踪迹，很早直接就判定她可能遇害了，可是……”
　　“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绝对不超过24小时，也就是说，这三年里，钟谖一直在某个地方躲着，或者被囚禁着。”姜闻杰补充道。
　　“没错。”
　　“目击证人？”姜闻杰又问。
　　“是一个晨练的大爷散步发现的。”
　　一旁的陈婷也开口道：“钟家父母我们已经通知了，在来的路上。这个案子是我接手七区之后唯一的一个悬案，我们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她，但就是一点踪迹都没有。尸体突然这么出现了，我觉得必须得求助你们了，这个案子不能再一次变成悬案。”
　　姜闻杰轻轻捏住钟谖的下巴，左右移动了一下她的头：“她的眼眶凹陷发黑，脸上有淤青伤痕……”然后又看了看她的手：“手上也有淤青，必然是受过虐待，她自己躲起来三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是被人囚禁了。”
　　陈婷点头：“我们的鉴识人员已经初步采完样，送去检验了，尸体……”
　　姜闻杰起身：“还劳烦您的人控制一下周围的治安，等一下我们队的法医，她那个人有点怪，我想让她看看原始的现场……不过我觉得这不是第一现场。”
　　姜闻杰又看向姚行：“姚行……我叫你小行吧，麻烦你去查看一下周围的监控，范围扩大一点，幸苦一点，公园的出入口很多。”
　　陈婷拍拍他的背：“去吧阿行。”
　　看着姚行带着人走了，陈婷又道：“阿行虽然看着笨了点，但其实很聪明，我在破案这方面说实话比不上师兄，你们这些后辈也是一代比一代强，我得跟你们学习。”
　　“您太谦逊了，以前师傅可没少炫耀您百发百中的枪法，人各有长，我也向敬佩师傅一样敬佩您。”姜闻杰道。
　　陈婷笑了笑，没再说话。

　　刑侦队也陆陆续续的来齐了，路上胡虞还再三确认了让姜闻杰给她保持好现场，千万不要缺胳膊少腿。
　　事实证明这是胡虞在刑侦队见过最完整的尸体了。
　　姜闻杰把陈长风叫去跟着陈婷接待钟家夫妇，又安排文思佟和杨欣去七区公安调人口失踪的档案，舒扬和张凯去录口供，最后现场只留下了自己和胡虞、于成诚三个人。
　　胡虞看了一眼尸体的状况，不假思索：“这里不是第一现场，这姑娘是被杀了之后运过来的。”
　　也证实了姜闻杰的猜想：“他们的人已经采过样，你判定有没有解剖的必要……这个姑娘失踪了两年多，失踪前才17岁，我估计她父母很难接受尸检，如果可以的话，尽可能的就不解剖。”
　　胡虞道：“她的死因目测就是脖子上这个刀口，还是先带回重案局吧，我也需要勘测一下，采集生物样本，如果确认死因是这个外伤无疑的话，就不用解剖。”
　　姜闻杰点头：“好，她的家人那边交给我们，给你足够的时间。”

　　现场处理完后，姜闻杰在重案局见到了钟谖的父母。
　　两口子认领尸体的时候，还抱着警察认错了的希望，可当白布拉开，露出少女苍白的脸庞时，两个人当场泣不成声。
　　虽然在这之前他们就以为钟谖遭遇不测了，但只要尸体一天没找到，他们就仍然有渺茫的希望。
　　而现在，尸体找到了，身上的种种伤痕却也证明钟谖这失踪的三年里，遭受了怎样的折磨，没有一个父母可以承受这样的打击。
　　陈婷安抚了很久，两个人也最终同意了把尸体暂时留在重案局，只是希望不要解剖，两口子想把女儿完完整整的带回家。
　　然后就是要等待现场各种的采样结果了，姜闻杰准备带着于成诚去钟家看一看。
　　陈婷轻叹一口气：“之前失踪案我们也去看过，不过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我和你们再去一次吧。”
　　两口子相视一眼，男人开了口，声音颤抖着：“警察同志，你们的一切要求我们都会全力配合，只求你们能抓到凶手，以慰我们死去的女儿！”
　　姜闻杰张了张嘴，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哽咽，差点没说出话来：“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的。”

　　钟家在七区郊区的别墅区，家里是书香门第，两口子都是大学老师。
　　除了钟谖之外他们还有个小女儿钟妍，比钟谖小两岁，现在17，正在上高二。
　　姐姐失踪之后，一家人的情绪一直都不太好，两口子害怕影响钟妍的学习，还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找到钟谖尸体的事，现在人还在学校。
　　整个钟家的房子，就是标准的现代风别墅，一共三层尖顶，加一个后院和泳池。
　　两口子和钟妍的卧室在二楼的两个尽头，钟谖的房间在三楼阁楼。
　　“这个房间的分配是你们决定的吗？钟谖怎么一个人住在三楼？”姜闻杰站在客厅里，眼神四处游荡。
　　客厅的一面墙上挂着很大的一张全家福，除此以外，周围的的墙上还挂了很多画作。
　　钟妈开口道：“是谖谖她喜欢阁楼，她觉得阁楼上特别有安全感，这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又是喜欢艺术的孩子，思想特别独立。”
　　随后几个人上了楼，三层一共有三个阁楼，钟谖住的是钟妍楼上那一间。
　　虽说是阁楼，但一点都不比正常的房间小，甚至很宽敞。
　　自从钟谖失踪后，钟家人一直都保留着房间当初的样子，只是为了防止灰尘，都用防尘布盖了起来。
　　姜闻杰和于成诚小心地一块一块掀起那些布。
　　房门右手边是一张大床，床的一边有一个靠墙的大衣柜，衣柜旁还有两排单独挂起来的裙子，整整两排都是各种各样的洛丽塔。
　　钟妈妈在旁边解释道：“谖谖以前一直都很喜欢这些裙子，好像叫洛丽塔，平时放假的时候，经常会有人找她当平面模特拍摄。我看她做起这些来很认真，一直也没有什么意见。”
　　两个大男人虽然不懂这些女孩喜欢的小裙子，但洛丽塔他们还是听说过的。
　　姜闻杰想起钟谖身上那一身裙子，所有所思：“那些照片二位有保留吗？我想看一看。”
　　“有。”说着，钟妈妈走到床边，打开衣柜，从里面抱出了一个大纸箱：“我们一家人都很爱拍照，她从小到大的照片我都给她整理到一起了。”
　　她打开箱子，拿出一本相册打开，抚摸了一下上面钟谖的脸，这才把那一箱交给姜闻杰。
　　钟爸爸大概是看出了钟妈妈的情绪有些许不对，走上前去拉住了对方的手，朝姜闻杰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姜警官，这里就麻烦你们了，我们去下面给你们备一些茶，就不打扰你们了，有问题可以随时叫我们。”
　　三个人齐声说了句谢谢，两口子就下楼去了。
　　另一边的于成诚站在进门的左手边，一幅没画完的山水画放在画架上，旁边还屹立着很多各种各样的画。
　　陈婷站在旁边说道：“钟谖学了很多年画画，他们客厅里那些画也是她画的。”
　　于成诚点头，画架上这一幅画看来就是钟谖失踪前画的最后一幅了，整幅画没什么特别的，旁边还夹着照片，看起来是钟谖在网上随便找的山水照。
　　但钟谖没画完就失踪了让于成诚比较在意，虽然他不画画，但照里说这种大小的画作，几个小时就可以完成，没道理中途休息，会不会是有什么事导致她中断了画画……
　　于成诚又看了看其他的几幅画，一幅少女，一幅桥还有一幅树……等等，这个树……
　　“陈局，这是不是槐树啊？”于成诚对树的种类不太了解，但他记得现场那棵树，上面挂了一个牌子，标注着槐树。
　　陈婷肯定道：“是！你觉得跟现场有什么联系吗？”
　　于成诚想叫姜闻杰，发现他正看照片看的入神，于是又四处翻了翻。
　　旁边的书架下有三个箱子，一个写着花，一个写着树，一个写着你。
　　陈婷跟着上前，两个人把三个箱子都打开来，里面是一些小幅的油画。
　　写着“花”的纸箱里，就是一些各种各样的花，每一幅都是不同花的花海。
　　于成诚着重翻了翻写着“树”的那个箱子，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槐树，但却没有发现，只有一些别的树，各种各样，没有一幅重复的。
　　“只是巧合吗？”于成诚低声道。
　　“这些画和“你”这个标题好像没什么必然联系啊……”陈婷手里拿着一幅画，上面是一张抽象的脸，整幅画都是一个赤色的色调，谈不上是某一个人的脸。
　　于成诚把所有画都看了一遍，每一幅画都是不重复的，那些“你”也根本不是同一个人的脸，甚至有的抽象到像动物。
　　钟谖的照片有很多，一直到于成诚喊他的时候，他才只看了一小部分。
　　“怎么了？”姜闻杰起身走到那一堆画前。
　　姜闻杰看着那一堆脸时，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了涂严，他记得涂严的社交软件里放了很多类似的画，感觉画风有点像……
　　于成诚看见姜闻杰拿出手机拍了个照：“姜队，你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了？”
　　姜闻杰把照片发给了涂严：“我有个朋友是画画的，问问。”
　　“朋友？”说实在的，于成诚和姜闻杰认识也快三年了，没看见过姜闻杰有什么朋友，这会儿听见这两个字难免有些意外。
　　姜闻杰自己其实也有些意外，原来自己已经下意识的把涂严列入朋友的分类里了：“嗯，你们不认识。”
　　于成诚也没再多问，走到一旁，看起了姜闻杰没有看完的照片。
　　陈婷和两个年轻人没有什么话题，一直都在自己找自己的。看见那幅槐树之后，陈婷就觉得，也许有很多线索是自己两年前漏掉的，再看一次会发现点什么……
　　姜闻杰也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给涂严发一堆画要问些什么。
　　就是工作的时候看见这些，想起了你的画？
　　你跟我的死者画风很像？
　　怎么都怪怪的。
　　还在犹豫的时候，涂严已经回复了：这个画风有点眼熟。
　　姜闻杰两眼放光，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我看见这些画就觉得挺像你的风格的。
　　蓝天白云：抽象画风格就是这样的，但是每个人画画的习惯不同，这个画和我认识的一个人的画风很像。
　　jang正在输入……
　　蓝天白云：你在查什么案子吗？
　　jiang：嗯，方便告诉我你认识的那个人的名字吗？
　　蓝天白云：有什么好处吗？
　　姜闻杰心里一惊：请你吃饭。
　　姜闻杰突然很喜欢这种状态，他知道涂严是故意逗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好处。
　　就是涂严这样没有距离的接触，让姜闻杰没有办法疏远这个人。
　　蓝天白云：成交，两顿饭了喔，警官。
　　姜闻杰咧嘴笑了笑。
　　蓝天白云：林沉，我的师兄，我们的老师都是南部美院的吴教授，不过他比我大好几届，我和他不熟。
　　蓝天白云：他画人的习惯就是一定要在脸上点一个痣，这个眼睛的画法也完全是他的风格。
　　姜闻杰确认了一下，确实每幅画都有痣，但似乎都在同一个位置，右侧鼻梁上。
　　jiang：谢了。
　　姜闻杰转身看向陈婷：“陈局，你知道林沉吗？”
　　陈婷正在翻钟谖书架上的一本书：“林沉？钟谖的美术老师？”
　　姜闻杰想了想：“应该是的，这边找的差不多了我们就开个例会吧？两边一起讨论一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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