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宋怀凌：“EMDR是一种心理治疗方法，可以用来帮助缓解心理压力及创伤。你愿意试试吗？”

　　游千帆点头。

　　EMDR治疗——首先是对创伤事件进行回忆，然后通过让眼球有节奏地移动来让创伤事件和情绪分离，接着再制造出一种新情绪。

　　宋怀凌：“好，那我们现在开始。你可以告诉我，前天晚上，当你进入房间看到我时，你是什么感受吗？“

　　“我......“游千帆目光看右下方，开始回忆，“我看到你躺在地上，好像已经没有直觉，地板上有很多血......我感到......”

　　“焦虑，害怕，”他的语气开始变得紧迫，语速缓慢，像一根弹簧被人往下压紧，他放在床上的左手不自觉地收拢手指，他停了一下，继续说：“我在想，你哪里受了伤？严重吗？你......你有生命危险吗？然后我突然想起十六年前那天你冲向那辆货车的场景。我感到很恐慌，我就想，你是不是再次自杀了？”

　　他手指抓得更用力，握成了拳头，眉头也用力皱紧。

　　宋怀凌猜到这件事会让他焦虑和害怕，但直到现在他面对面真正看到游千帆的反应时，他才意识到，这件事给游千帆带来的影响超过他的想象。

　　今天白天的时候游千帆频繁联系他，已经是一个明显的信号，他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他太大意了。

　　宋怀凌轻轻吸一口，让自己心理翻涌的愧疚和心疼暂时偃旗。他身体前倾，更凑近游千帆，用轻缓地语气说，“当你回想起这个场景时，你对自己有什么负面想法？”

　　游千帆：“我，感觉很......很自责，我明知道你有自杀倾向，并且这段时间压力很大，我应该要多留意你、多关心你，但我却没有做到。我那天晚上甚至一整晚都没有联系过你。”

　　宋怀凌愣了一会儿。

　　游千帆：“怎么了？”

　　宋怀凌：“我，有点意外——你感到的是内疚，而不是责怪我。”

　　游千帆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责怪你？”

　　宋怀凌：“我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事，之前每次发生类似情况时，别人都是指责我，从来不会有人对此感到内疚。“

　　游千帆表情立刻严肃起来，身体坐直：”你以前也这种弄伤过自己？什么时候？”

　　宋怀凌：“......”

　　他抿了下嘴唇。

　　他说：“以后再说我的事，我们先把治疗做完。”

　　游千帆迟疑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反对，说：“好。”

　　宋怀凌继续：“如果现在让你......”

　　游千帆的眼睛注视着他。

　　干净的、但还因疲惫而泛红的眼睛，就这样专注地看着他，仿佛他是这世界上唯一值得注视的人。

　　宋怀凌的话语停了下来。

　　他知道游千帆为什么那天晚上一直没有联系他——事实上，他们平时除工作以外的联系都很少，因为游千帆知道他太忙，不想打扰他，以及他自己曾说过“我需要很多个人空间“、“我有时候会消失一阵，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我”。

　　他之前一直不觉得这样有问题。但，这真的正常吗？

　　本来他们离开公司后就难以见面，他还要经常长时间没有消息。游千帆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在做些什么、他的精神状态怎样。在完全失去他消息的那些时间里，游千帆是什么样的心情？

　　宋怀凌心里堵得发慌，他起身走下床。他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又转头看游千帆。

　　游千帆望着他，既没有打断他走来走去，也没有质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会EMDR。

　　这是一种完全的信任。

　　而他自己呢？他们虽是恋人，但他根本没有让游千帆真正走进他的内心和他的世界。他始终像一座拒绝任何人踏足的岛，独自漂泊在远离陆地的海洋中心，即使是游千帆，也只是能划着小艇在岛边徘徊，偶尔有机会浅浅触摸他的海滩。

　　宋怀凌坐回床上：“我有些事想对你说，是关于我上一段恋爱，也是我认识你之前唯一一段恋爱，你想听吗？”

　　游千帆眉头抽动一下，眼睛睁大。

　　宋怀凌：“不想听？”

　　游千帆：“不是不是，我想听。我只是很意外，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提起。”

　　宋怀凌：“之前是不想说的。”

　　他低头看游千帆那握成多啦A梦之手的左手。他伸出手，握住那个小拳头。

　　“但我觉得我现在需要说，”宋怀凌：“我上一次恋爱是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对方是我的同系同学，他追了我很长时间。我其实算不上喜欢他，但他人很好，非常开朗，也很善良，这点确实吸引了我，再加上我那个时候觉得......“

　　他垂下眼，视线没有目标地扫向下方，像在回避游千帆的注视，他说：“我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而正常人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好像都应该开始谈恋爱了，于是我在他追了我一年后，最终答应了他。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不对。”

　　游千帆没有评价他的对错，只是“嗯”了一声，说：“然后呢？”

　　宋怀凌：“但交往后没多久，他就开始管控我的生活，他会经常查看我的手机，点开我社交账号里的所有联系人，逐个查看他们和我的聊天记录，以及总是让我报备行踪，等等，”他皱紧眉，“这让我感觉非常难受，我很抗拒，但如果我不愿让他看手机，他就和我大吵大闹。”

　　他用力呼出一口气，继续说：“从理智上而言，我知道他的行为其实不算有错，我也尝试过去接受，但我实在是做不到，到后来，我甚至在他只是碰到我手机的时候就会感到非常愤怒。我开始刻意回避他，不愿和他沟通、不和他见面。”

　　“我当时其实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一直到很多年后，一次偶然情况下和心理咨询师聊到这些事后我才知道，那个男生的做法让我感觉自己回到了童年时被我爸过度管控的时候——我的一切都在别人的操控之下，我没有任何能力去控制自己的生活，仿佛连我的身体和灵魂都不属于我自己。“

　　“这还不是最让我难受的事，”宋怀凌说，“因为他经常看我的聊天记录，并且也听到过我和我爸在电话里吵架，所以他知道我们父子关系很紧张。然后他就会经常有意无意地说我自私、不懂得体谅父母的辛苦，说我冷血无情。于是我更加抗拒和他交流，最严重的时候，我整整一个月没有理会他。”

　　他无奈地、沉重地叹出一口气。

　　游千帆也叹气，伸出手抱他。

　　宋怀凌回搂住他，继续说：“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了，就向他提出分手，他非常生气，和我大吵一架，砸坏了我家里很多东西，并且说我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为我付出再多我都不会感激，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他的话让我陷入一种混乱，我之后有段时间会经常想——他说的是真的吗？难道我真的是一个这么糟糕的人？我不知道答案。但我从那时候开始，更加抗拒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因为我感到一旦有人和我建立了亲密关系，那个人就会开始试图控制我，以及随着他对我的了解越多，就越能够用那些我害怕的事情来攻击我。所以我再也没有恋爱，直到再次见到你。”

　　他放开游千帆，直起身。

　　他们面对面，宋怀凌两只手放上游千帆脸颊两侧，捧着他的脸，表情认真又温柔：“其实我一开始没有想过要和你怎么样，我请你吃饭，一是为了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真的早在十六年前就不在了；其次是，我想让你见见我，目的是想让你看到，你当年拼命救下来的那个人他一直在努力活着，虽然可能活的并不算太好，但他真的有在努力，他没有辜负你。”

　　宋怀凌：“可是真的和你熟悉之后，就变得越来越渴望能离你更近一点，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也是真的想和你一直走下去，但在刚才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又在重复上一段恋情里的事，即使我认为我已经在改变，但事实上我依旧在隐藏自己，我有很多事都不会告诉你、我依旧不愿让你看到我全部的生活和想法。”

　　“我明明渴望改变，但我的生活却像鬼打墙一样一次又一次不断重复相同的问题。我真的不想再继续这样。”

　　游千帆：“我明白了。那你想怎么做？”他想了下，补充，“我会支持你的。”

　　宋怀凌看着他，然后抓住自己上衣的下摆，往上掀起，脱掉，露出结实的身体。

　　游千帆：“？”

　　游千帆：“！”

　　游千帆：“！！！”

　　宋怀凌把他的手拉起来，放自己的胸口上。

　　游千帆眼睛瞪到极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他很震惊，一是对自宋怀凌这个劲爆举动的震惊，二是对他身材的震惊。

　　这胸肌，这肩膀，这腹肌，啊......

　　游千帆：“哥们儿，咱们穿上衣服说话，你这样我都没法听进去你在说什么。”

　　宋怀凌：“想(和谐）吗？你想（和谐）的吧，你不是对我的（和谐）很有兴趣吗？”

　　“什，什么？”游千帆脑袋地震，舌头打结，“你等等，我们刚才在聊什么来着，怎么突然跳到（和谐）？（和谐）是指什么？是我思想太污秽想多了，还是你就是那个意思？”

　　宋怀凌：“我就是那个意思。我之前不想，除了因为药物抑制（和谐），还有一些心理原因。我潜意识里不敢和你太亲近，因为亲近就意味着危险，如果当有一天我在心理、生活、身体上都依赖你的时候，你却突然抛弃我，我会奔溃，所以我本能地在避免这种事发生。“

　　“但现在，”他把游千帆的另一只手也拉起来放在自己身上，“我要改变我这种错误的思维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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