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毒

作者:柳*******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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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前尘故梦



      由不得翩翩浊世佳公子沈清都沈二少爷暴怒,他之所以在大年初四就赶死赶活赶出了宛平城,就是因为接到了宛平郊外一处沈家产业送来的密报,说是有人当街变卖刻有沈家徽记的金耳坠。他自以为这是个大线索,谁知耳坠的确是白嫣然之物,可变卖的那人却说这是两日前一行过路的旅客在他家投宿,走时当作谢礼的;直说得绘声绘色,听上去没有半分漏洞,由不得沈清都不信了。于是他便依那人所说的“过路旅客”的去向尽力追查,果然又接连觅得了更多似是而非的新线索……如此反复几个月里,每当他自觉将要成功,后面紧接着的,定然是巨大的打击;而每当他灰心丧气,偏又有新的消息传来,让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到此为止——就这样南北东西,颠沛流离,苦不堪言,却原来……原来自己竟成了翻不出如来佛掌心的那只猴子!

      ——白嫣然,你以为你是谁?玩弄人心,很快乐吧?

      “……怎的,二哥?你这就要走?”无论东天晴如何嘴硬,陡遇少时故旧,依然让她欣喜不已,实在不愿就此作别。
      可沈清都不是傻子,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白嫣然精心布下这个幻局,纯粹只是在闹小脾气,只是为了耍弄自己开心的。这般步步精打细算,只有她,只可能是她,她引他离开宛平,天南地北乱转,为的能是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白嫣然说不定依然还在宛平附近;自己回去得越早,查出新线索的可能性也就越高。想到这里,沈清都只觉心中烧着一把熊熊烈火,片刻也不愿耽搁了。
      “小妹,二哥现在就走,你和……你和侄儿,跟二哥一起走。”

      东三娘闻言立时扳起了脸,现出倔强神气:“你何必婆婆妈妈管我的闲事?”
      沈清都却不肯罢休:“好,你从来不听人劝,二哥也不拦你。可纤离呢?你既然说他是你的儿子,是你和大哥的儿子,难不成你就让他一辈子这样混下去?整日和十八暗堂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搅在一起,看的学的都是鸡鸣狗盗,这不是害了他么?”
      东天晴眼底闪过一丝黯然,轻轻噙住下唇。

      可那名唤司徒纤离的小鬼倒叫起来:“什么叫‘上不得台面’?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瞧不起人?”
      沈清都原本就气不顺,对他没有丝毫笑脸:“我是你二叔,我自然要替你爹爹管教你!”

      司徒纤离还要辩,东天晴忽然轻叹一声,神情莫测,吩咐道:“纤离,你好好跟你二叔去……”
      话音未落,小侠司徒登时又哭了个唏哩哗啦:“娘啊,你不要我了!呜呜呜……”

      东天晴只觉头疼欲裂,面对这个惫赖小鬼,她实在没有做慈母的天赋。凤眼一瞪,柳眉倒竖,东三娘随便一伸手,就又将司徒小侠的耳朵牢牢揪住,一边用力去扭,一边冲着他大喊:“给脸不要脸啊,你这小兔崽子!”
      她这一吼,雨散云收,仿佛变戏法似的,司徒纤离立刻便老实了。

      东天晴再度叹口气,她俯下身子,替儿子理了理衣带;再度恢复之前的软语温言:“半年……你在二叔那里等娘半年,等咱们的银子攒够,等……‘那件东西’安排好,娘就去接你。”
      司徒纤离不敢再哭,却依然用破袖子不断抹着眼睛,小嘴撅起,委委屈屈道:“你可要说话算话……”

      “自然!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东天晴摸摸那小鬼的脑袋,再度重复了一句:“你放心。”

      “二哥,你侄儿就交给你了。”离别时,东三娘对沈清都说,“但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
      “你放心,二哥自然尽力。”霁月公子回答。

      东天晴望着沈清都的眼睛,一字一顿嘱咐:“你答应我——绝对不要告诉他。”
      沈清都立时语塞,这个“他”是谁,他们彼此自然心知肚明。

      “还有,二哥,你若能找到白妹妹,记得……一定要对她好。她面上虽冷,心却最软,她……总该比我命好才是……”

      ***

      宛平城里,沈家庄中,“面上虽冷、心却最软”的白嫣然正在懊恼之中。纵使经历过辗转光阴、翻飞岁月,纵使生就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肝,依然也理不清、算不尽这稀奇古怪的人心哪……
      真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几个月来,她也不知明里暗里尝试过多少次,可就是无法动摇老管家沈福那颗榆木脑袋。也许这世上直肠子的人都有种天生本领,一旦笃信了某件事,就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待到将近清明,满城新绿鹅黄,白嫣然算是彻底息了自请离去的念头。幸好有这几十天光阴将养,业已恢复了当初两三成手段,真遇了麻烦,也不至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盘缠用度更是小事,自来到沈家,丁琳娘的月俸一直未曾动用,都好端端存在箱子里,既然如此,白嫣然也就老实不客气了。

      这一日她准备万全,只对管家沈福说想要出城去祭奠亡父,那自然没有不应允的。福爷爷对如今的“琳娘姑娘”实在是青眼有加,还特地嘱咐让她带一个老实的婢女同去,路上好有人陪伴伺候。白嫣然打定主意就要开溜,哪里肯缀条尾巴?不得已,又把“上下尊卑”的法宝祭了出来,只说这是犯忌讳的丧礼,平白破坏沈家规矩,乃是对主人不敬。沈福这才罢休,心中倒对她的“明理懂事”更生赞叹,打定主意等少爷回来,一定好生说道说道,这也不用多提。
      于是到了清明那一天,一大早白嫣然便整束出门,她现在越发“得宠”,众人虽心中大多暗暗不忿,面上却不敢带出丝毫颜色来,反而更比往日殷勤了不少。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啊,白嫣然一边想着;一边从粗使仆妇手中接过准备好的香烛纸裱,登上特意从集市口叫来的马车。

      可是刚刚提起裙子踏上一只脚,身后却忽然有人呼唤:“丁……琳娘姑娘,且慢!”
      白嫣然回头,但见某位衣衫消薄的绿衣少女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正是大丫头翠绡。

      美景良天,好聚好散,这最后一场戏,该做的还是要做足。白嫣然只得转过身,摆正自己的身份恭恭敬敬行礼,口中称呼:“翠绡姐姐……”
      自从初四那场变故以来,这些日子里脾性极大的翠绡实在消停了不少。白嫣然甚至觉得她有些害怕自己,怕如今这个“丁琳娘”——不但不再寻因头排揎她,似乎还总是有意无意远远躲开。白嫣然自然也不会和她计较,反而乐得轻松。
      不过现在,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

      翠绡果然一挥手,对左右众人道:“你们先下去,我有话跟琳娘姑娘说。”
      此刻在车边伺候的都是些平日里做粗活的小厮仆妇,自然不敢违拗这位“夫人房中的姐姐”,无一例外,全都远远避了开去。翠绡这才走至近前,明明见到白嫣然屈身下拜,也不去扶,只眨了眨眼,刻意压低声音说道:“我今日……已去求过福爷爷,夫人当年从人市上买我回来时,也曾有言在先,若有一天我想嫁人了,便放我出去。我本想着……本想着用不着,不过这里……留下去也没什么味道了……”

      白嫣然全没料到她竟会对自己说这个,五年前的旧景忽然自眼前一闪而过。那时候沈家还没有如今的盛况,那时候的翠绡,不过是个骨瘦如柴的黄毛丫头。她还记得刚带她回来的时候,给了东西也不敢当着人吃,半夜握着个粗面馒头偷偷地啃……后来她渐渐大了,后来有一次,沈清都自西边回来,在家中住了一个月,这丫头从此便入了魔障——原来今时今日,就连她都想明白了。

      可惜此刻自己的身份早已不再是“沈家奶奶”,不再是她心心念念的主人,不过是个曾与她交恶的丫鬟罢了。她与她之间,从未有过那段共同度过的漫长岁月。于是白嫣然神色不变,只缓缓直起身子,不冷不热回道:“那倒要恭喜翠绡姐姐了……”
      翠绡的一双秀美微蹙,似乎欲言又止。她迟疑了好一阵,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丁琳娘,你……究竟是谁?”

      果然是这个沈家,跟在自己身边最久的一个——白嫣然暗自喟叹,面上神情却笑了,反诘道:“你既知道我是丁琳娘,岂不是多此一问?”
      “不,不是的……”翠绡的声音更轻,就连眼神也迷茫起来,显然她虽有奇妙预感,却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这预感赫然是真的,“我只觉得,你……似乎不是你,似乎……很熟悉……你怎么知道夫人的东西都收在哪里?那些积年的旧文书契纸,就是我亲自去找,也要找许久的,你竟然……”

      对这个问题,白嫣然早有准备,毫不担心,只将一切麻烦都推给之前的自己就是。
      “那都是夫人讲给我听的。”她答道。反正绝无对证,任何人也没办法拆穿。

      “不可能……”翠绡毕竟是自己的心腹大丫鬟,并没有这么好对付,“那绝不可能的。我回去仔细想过了,自你来到沈家,夫人虽和你单独讲过几番话,可并不多,就那么两三次……所以绝无可能!”
      白嫣然心中又一声叹;可她有恃无恐,任翠绡说到天花乱坠,只是咬定牙关:“夫人的心思,岂是你能猜度的?”

      这话出口,翠绡终于生出火气。新仇旧恨同时涌上心头,她怒冲冲道:“你少自以为是!我跟着夫人那么久了,至少比你了解她千百倍。”
      白嫣然平静作答:“那也……未必。”

      这世上最了解“当初那个自己”的,自然只有“如今这个自己”;这倒是不折不扣的实话,可翠绡却哪里肯信?只当丁琳娘故意气她。她本就是个爆炭一样的性情,不用招惹已是火星四射,哪里奈何此刻对方冷嘲热讽?瞬时如同受了撩拨的小兽,弓腰曲背,露出自己并不锋利的牙齿——翠绡当即发了作:“丁琳娘,怎么?你现在得意了,以为就能踩在我头上去了?好报旧日之仇?”

      白嫣然实不想刺激他的,可不知为什么,不由自主竟当真笑了出来:“你误会了,”她对她说,“我的事……和你无关。”

      她忽然心生疲倦,不再耐烦啰嗦什么,便提高声音,呼唤远远躲开的小厮和车夫。那些人微一犹豫,终究还是跑了回来,小心翼翼躲着明显气鼓鼓的翠绡姑娘。
      白嫣然转身登车,再也没看脸上红白交错的翠绡半眼。在她心里,不知为什么,萦绕不去的始终是当年这丫头小时候的样子——还记得那年烽火遍地,生灵涂炭,市井中一条人命不过值半袋粗粮。沈家的生意也伤筋动骨,因此损失了十之六七,险些再撑不下去……那一年沈清都恰巧在南海天柱峰和人约战,虽胜了对手,自己却也身受重伤卧床不起,足足有五个月,和家中断了消息……那一年的秋雨可有多么的寒冷啊,内外交困之中,唯自己有苦苦支撑。她不得不亲力亲为,带着翠绡挨家挨户徒步收丝,夜里两个人便裹着粗布旧衣,挤在乡间祠堂的案桌下,互相依偎着取暖……

      ——这些前尘故梦都是水面摇曳的波光,等马车驶动,它们便如同身后依然矗立着的翠绡的影子一般,渐行渐远、渐渐虚化,最终消失无踪。
      车声辘辘中,白嫣然低声道:“……都过去了。”然后她就把这一切统统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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