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债主之后

　　07

　　红祥街派出所。

　　卓辰请了假，坐着慢悠悠的公交车到这里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一个女警了解了情况之后，把他带进了调解室。

　　调解室里只剩下一个民警和当事双方。

　　带着面部擦伤的杨文博和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裙带着珍珠头饰的富贵女人。

　　杨文博见到卓辰之后哼了一声，好像在说：这不还是来了吗。

　　卓辰面无表情，心中虽然有气有恨，但早已因为累积的太多而让他麻木了。

　　坐在主位民警站起来和卓辰握了握手，这位警察还很年轻，一头黑发理得非常短，每一根都似乎有自己的方向，把他的头颅衬的非常圆润，他人长得也可爱，看起来阳光正义，有一种无畏的精神在他眼里散发光芒。

　　“你好我叫庄一水。”

　　“我是杨文博的哥哥，卓辰。”

　　“这位是陶静竹陶女士。”庄一水向他介绍杨文博对面一直揣着手的富贵女人，这个女人从卓辰进门之后还没有正眼看过他，始终扭头看着无人的方向，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此时也没有转过头来，庄一水看了一眼卓辰，无奈的撇了撇嘴。

　　这位女士除了一开始说必须得到赔偿之后就再也没说过什么话了，她刚才联系了自己的律师，看样子是准备调解不成就上法庭解决。

　　庄一水是个新人警察，不像那些自带威严的老手，陶静竹根本不怯他。

　　而且杨文博还差几天才满十八岁，所以这件事没有监护人或者临时监护人在场的时候，根本不适合谈。

　　对着陶女士的珍珠头饰，卓辰抿抿嘴，说：“陶女士，非常抱歉，杨文博做事莽撞，伤了您的车，我是他哥哥卓辰，我替他向您道歉。”

　　男人的声音低柔，像羽毛扇拂过心间，陶静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年轻男人脸上那委屈求全的隐忍表情就让她心中产生了点异样的情绪。

　　杨文博，卓辰，这对兄弟连姓都不一样，可真够奇怪的。

　　“你们真是兄弟？”

　　卓辰苦笑，“同母异父的兄弟，警察已经验证过我的身份证了，您不相信我可以，总相信户口本吧。”

　　庄一水在这时候插话道：“都坐下说吧。”

　　卓辰在杨文博身旁坐下，杨文博挪着凳子离他远了一点，像卓辰是瘟疫。

　　卓辰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关切的问：“你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杨文博嗖的回头看他。

　　操，这人，刚才在电话里还说不管他了呢，冷冰冰的，怎么现在在外人面前倒一副关心的样子了？

　　虚伪，无耻！

　　他咕哝一句：“少在这假慈悲，恶心。”

　　然后扭过头去，只给卓辰看他的后脑勺。

　　看卓辰一副无奈尴尬的样子，庄一水连忙解围，“没事，医生都看过了，他只是摔了一下。”

　　卓辰点点头，感激地说：“谢谢。”

　　庄一水顺势接过话，在卓辰和陶静竹之间看了一眼，“既然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陶静竹女士，你的诉求依然是对方全额赔偿损失，对吗？”

　　陶静竹点点头，她已年近四十，脸上就算定期打水光针，摸着成千上万的护肤品，也抵挡不住侵袭而来的岁月，眼下她看着对面光鲜亮丽却像只流浪狗一般几乎摇尾乞怜的卓辰，心里难免生出些喜欢和别样的念头。

　　正好，最近她正好想找个这样的年轻小奶狗做宠物。

　　“光道歉可不行。”她倨傲的说，决定给这只小奶狗画一个圈，“我这台法拉利刚从4S店里提出来，崭新的，准备去上牌照和保险，我只是停在路边想去买瓶水，没想到一出门，发现车让他给我撞成这样，如果有保险，好说，现在没保险，损失必须他来承担。”

　　卓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那车的修理费是多少呢？”

　　“这样吧。”陶静竹双臂撑住桌子，宽宏大量的看着卓辰。“我看你们也是穷学生，没钱，我体谅一下，退一步，你赔修理费的一半就行。”

　　卓辰一边露出感激的微笑，一边心里却有些忐忑，他已经察觉到这女人也许是另有所求。

　　庄一水低头看了看文件，“修理厂的报价是160w，一半是80w。”

　　他忍着倒抽凉气的冲动，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出门可得长点心，见到豪车离远点。

　　别说打五折了，打一折卓辰都赔不起，他才刚来绥阳三个月，酒吧驻唱两个月，工资还要给杨文博打生活费，甚至下一年的学费都得他来攒。

　　这就是他从杨凯手里拿到自己的身份证并且跟着杨文博一起离开那个山村的条件。

　　虽然他没机会上大学，倒是有机会掏大学生的钱。

　　想想也是笑话。

　　杨文博此时也慌了，八十万，他想都没想过的天文数字，他知道会贵，只是不知道这个数字竟然这么高昂。

　　“不就是一个车灯还有一点变形，怎么会那么贵？！”

　　陶静竹哼了一声，“乡巴佬，没见过好东西！”

　　卓辰车主杨文博的手臂，令他不要再说话，然后对陶静竹说：“陶女士，谢谢您的慷慨和谅解，可是八十万，我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陶静竹就知道是这样，她不惊讶，“钱你可以慢慢还，你可以签个借条，由这位警官作证，五年内还清我八十万，我就不要利息了，想来你也给不出。”

　　五年，一年十六万，不吃不喝不花也许能还的起。

　　卓辰咬了咬牙，在庄一水的见证之下签了一张欠条，按下了红手印，杨文博在旁边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不发一言。

　　欠条一式三份，作为见证人的庄一水也拿到了副本，陶静竹把写在打印纸上的欠条塞进包包里，临走之前递了张沁着香奈儿五号香水的名片给卓辰，低声说：“打电话给我。”

　　卓辰看着陶静竹戏谑带着挑逗的眼神，知道接下来才是开始。

　　而他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刚有起色的生活好像顿时一落千丈，一切景物都蒙上了灰蒙蒙的阴影，怎么也挥散不去。

　　他带着杨文博离开派出所的时候，庄一水站在派出所门口，分别之前忍不住好心的说：“要是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找我。”

　　卓辰对他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唇边挤出两个小小的窝，看起来无害又温柔。

　　当他的语调冷透了。

　　他说：“你帮不了我。”

　　红祥街，两边密集的行道树直挺挺的站着，卓辰抬头看了一眼，不见星辰的夜空有些压抑。

　　杨文博灰溜溜的跟在他身侧，让他想起小时候，杨文博五岁之前，那时候他是真的乖巧，每天跟在他屁股后哥哥长哥哥短，卓辰也还小，心思单纯，即使继父杨凯对自己不好，他也从不迁怒弟弟。

　　但很快的，杨文博变得和杨凯一个德行，把卓辰视为一个可用的工具，一头牛，把不该他承受的担子放在他背上，还拴住他的自由，不让他离开。

　　卓辰每想到这里就恨恨的，他们已经离开了派出所的范围，他转过身。

　　“杨文博。”

　　杨文博刚仰起脸就被一拳揍的倒在地上，卓辰那一拳打在他脸上擦伤的那一块，叠加的疼痛让她惨叫了一声，脸上五个孔都流出水来，一下子变得惨不忍睹。

　　“卓辰！”

　　他从地上站起来，作势要扑过去回报卓辰，却被他通红的眼睛给瞪退了。

　　这个人怎么还哭了呢？

　　杨文博着急的大声说：“你别在那儿哭啊，卓辰，跟个娘炮似的。”

　　卓辰不再理他了只是闷头朝前走，杨文博就算再混账，现在也心虚了，他知道八十万不是好还的，但他又不敢贸贸然说自己去想办法。

　　他不想背债。

　　更何况他还要念大学。

　　“卓辰，我会帮你还的，我去申请贫困助学金总行了吧！”

　　杨文博这个人和杨凯一样，虚荣好面子，他觉得申请贫困助学金太丢人，所以宁愿放弃了这个机会。

　　不过他不在乎，反正他用的是卓辰赚来的钱。

　　我会帮你还的？

　　卓辰顿时停住脚步，脸上似笑非笑，“杨文博，你脸可真大，你帮我还？真好心啊，要不是你我屁事没有！我已经和杨凯说了，这是最后一次我管你，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认识谁。”

　　从小卓辰就在他身边，杨文博记事的时候开始，家里做饭，洗衣服的事就是他在干，到了卓辰八九岁，杨凯因为醉酒摔断了腿，他就开始承担地里的农活，杨文博到今天为止，还没有想过卓辰会彻底离开他们家，不再管他们的事。

　　不过想想也知道这是气话，杨文博有恃无恐的说：“别开玩笑了，妈还在呢。”

　　卓辰和杨文博也就这一点相似之处了，有同一个妈，方秋芬女士，想到她，卓辰心里多少涌起些许眷恋之情，但他明白，比起自己妈妈更在意杨文博。

　　但她始终是他妈妈。

　　在童年里，她对他也是心疼的，但后来就慢慢的开始偏心杨文博，眼里渐渐地再也没有卓辰的悲苦和喜乐了。

　　卓辰深吸了口气，坚定的说：“我不会再管了。”

　　说完这句话，卓辰冰冷坚硬的心像是断裂了一样，虽然痛，但也畅快。

　　这么多年如果还没有还够生育之恩，这八十万也应该够了。

　　这样算来，八十万买断自己以后的人生，似乎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卓辰从今天开始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家人了。

　　家人？

　　杨家的三个人，好像也不能称之为家人，只是有亲缘关系的豺狼虎豹罢了。

　　他清醒过来，心也就没那么痛了，反而扬了扬嘴角。

　　杨文博愣愣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卓辰，青年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夜色笼罩下变得漆黑，想两块贪婪凶残的黑洞，和他惨白的脸色和嘴角的笑容一起构成了一副诡异的画像。

　　青年嘴唇轻启，无情的说：“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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