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债主之后

　　30

　　叙旧是一项技术活，卓辰不太喜欢提旧事，特别是初中以前的旧。

　　虽然那不是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但那之后他的人生开始朝着他不想要的方向一路前行，被亲生母亲和她的丈夫和儿子剥夺的前程，还有他曾经向往的一切，这些失落感太重，至今仍然压在他脊梁上。

　　诚然是因为他那时候太小，太天真，要是早点意识到母亲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就算年级第一，全校老师公认他是个以后会有出息的孩子，也敌不上那个比他晚出生三年，只懂得和同学玩闹的杨文博。

　　只是因为他们三个人是完整的一家三口，卓辰是个多余的，早点意识到这个，他就不至于会觉得只要自己成为最好的孩子，就能得到母亲的顾念。

　　不至于付出那么多，最后一切都碎裂的时候那么难受。

　　他更愿意谈谈以后的事情，虽然他觉得‘以后’或者‘未来’对于他而言也很奢侈，但奢侈品谁不爱啊？

　　还好他和洛非之间也只有一个学期的短暂相处，实在是没多少旧可说。

　　很快，洛非就又拿出了一份文件，“这是我拟定的成员。”

　　卓辰看了两眼，把文件推回洛非那边，“这些我不懂，也没必要懂，你才是职业经纪人，我选择相信你。”

　　他的凝视激起了洛非心底真挚的感情，几乎是感激，他语调上扬的的说：“辰，我在离开迹上县之后，有寄信给你。”

　　他伸出手朝卓辰的手抓去，最后却谨慎的落在了旁边的桌面上，卓辰瞟了一眼。

　　“你寄到了中学？”

　　洛非点点头，看着青年闪烁着遗憾的眼睛，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没有收到。”

　　“可能是丢了吧，那不重要。”洛非的指尖扣紧了手心，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那封信是他幼稚的告白，是他不假思索写下的承诺，想让卓辰等他几年，等他毕了业能够支配自己的人生的时候，再去那个灰扑扑的地方把他带走，给他更好的生活。

　　现在想想未免有些高傲和看不起人了，好像卓辰是个待在货架上美丽的玩偶，他站在玻璃窗外下决心说等我攒够钱就买你回家。

　　他没看到也好。

　　洛非心情复杂的松了口气，看着卓辰垂眸抿着咖啡的样子。

　　这和偶尔出现在他脑子里的重遇画面不太一样，这几年洛非不是没找过卓辰，只是每次都有事耽搁，托人去找了几次，但都是说县城变化太大，县城唯一的中学已经另选址重建，那块老地方现在是个充满吆喝声的菜市场。

　　洛非几乎放弃了，毕竟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懵懂的恋情已经和岁月的曳痕一样，埋没在从前了，他只想知道卓辰过得好不好。

　　心中也有一点隐约的罪恶感，怕那少年收到了自己的信，真的盼着他。

　　可如今看看眼前这个卓辰，光彩夺目，眼含锋芒，未来一片光明。

　　他只能嘲笑自己，不要太自恋。

　　“你……”

　　卓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抱歉的朝洛非投了一个眼神，然后侧过身按下了接听键。

　　“喂。”

　　来电的人是赵星川。

　　“我听李师傅说你很早就回来了。”

　　“我又出门了。”对面的声音多少有点生硬，一点都不像是和叔伯斗法之后凯旋归来的样子，卓辰扬了扬嘴角，温柔的说：“所以你今天没有加班？已经到家了？”

　　“嗯。”

　　暂且把这声短暂的回音当成赵星川没法说出口的请求，比如“我很挫败，需要一只猫”，瞥了眼洛非稍显局促和不安的脸，卓辰笑说：“知道了，我很快就结束。”

　　放下手机，他双臂放在桌上，一副等待洛非说话的样子，而对方也没让他失望。

　　“你现在住在哪里？”洛非略有些僵硬的问，“我等会儿可以把你送回家。”

　　卓辰有点不忍心看他失望，但这种事还是说明了的好。

　　“我暂时住在玫瑰园。”

　　玫瑰园，那栋公寓绝对不是现在的卓辰能供得起的，卓辰还穿着干净但是价格不高的衣服，浑身上下没有一件能够说得上是昂贵的东西。

　　“既然你有意做我的经纪人，我就应该对你诚实一点。”卓辰诚恳的说，“我正和某个人同居。”

　　这句话像是一颗炸弹一样，又像是一根银针，瞬间戳破了洛非的心，又把他的心弄得稀烂粉碎，刚刚复生的希望和爱恋，就这样被拒之门外，这滋味实在是又酸又苦。

　　他脑子里飞速膨胀起另一种情绪，不甘。

　　他想问，那人是谁，你们有多久了，他既然有财力可以住在玫瑰园，为什么不给你铺一条路？

　　但是面对着卓辰的眼睛，和看起来亲切却拒人于千里的姿态，他问不出口。

　　他知道卓辰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说不定他收到了那封信，只是出于避免尴尬的心思才说谎。

　　“我觉得，你是要重新考虑一下你的投资方案了。”卓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重新见到你很开心，洛非。”

　　他站起来，如果洛非是出于私情才来找他，那他宁愿不要这个经纪人，因为不管怎样他都不会称职，而现在的卓辰，比起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追求者，更需要一个称职的经纪人。

　　洛非叫住他，“等等，抛开这个不提。”他抿唇，望着卓辰的眼睛依然很亮，“我还是觉得我的眼光不会错，卓辰，我依然请你给我这个为你工作的机会。”

　　卓辰低头看着还坐在座位上的男人，心知主动权已经在自己手中。

　　他笑了笑，朝洛非伸出手，“那我们合作愉快。”

　　回到玫瑰园的时候夜幕已落尽了。

　　卓辰进门的时候，室内一片漆黑，路过玄关才看到一点光亮，来自沙发边的落地灯，赵星川穿着家居服坐在那儿，膝盖上摆着电脑，但视线已经对上了卓辰的眼睛。

　　“你回来了。”

　　暖色的灯勾勒出他的轮廓，把他的皮肤映照成可口的蜜色，卓辰笑，“嗯，我去换个衣服。”

　　他换上了那套熊形毛绒睡衣，回到沙发边，贴紧赵星川的肩膀坐下，他立刻感觉到从男人身体深处传来的紧绷和颤栗。

　　他通情达理的问：“有什么公事要处理吗？”

　　“没有。”

　　“那就把时间给我吧，你的猫需要一些照顾。”他说着，迅速把赵星川大腿上的电脑移开，再猝不及防的把自己塞进去。

　　赵星川怀里顿时满的再也放不下其他东西，脑子里亦再想不起其他事情。

　　他都不知道一个185的比他还高一些的青年是怎么把自己整个挤进他怀里的。

　　卓辰跨坐在他腿上，脑袋搁在他肩膀，整个上身沉重而温暖，但又不会让人有负担。

　　赵星川为这种扎实的亲密感到惊讶，从前还没有哪个人能像卓辰此刻一样贴近他，并不只是身体的依偎，好像就连心也破开胸膛紧贴在一起。

　　“不抱住我吗？”卓辰低声撒娇，在感受到男人的手臂终于环上他的背之后喜悦的叹了口气。

　　“今天过得不顺利？”

　　“嗯，赵正和……”赵星川闭了闭眼，这一天的糟心事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抚摸着卓辰的背，呼吸让他怀中的身体一起一伏，让他体会到温柔和包容。

　　有些难以置信，这种古朴如同松林孤山之中云雾飘然的圆融感觉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居然是卓辰带给他的。

　　他顿时生出一种强烈的依恋之情，更深的拥住了怀中的身体，如果卓辰能够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了——这个念头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之中，带着一点渴望和恐惧。

　　他不是一个善于和人分享烦恼的人，分享烦恼让他觉得脆弱，但是这一次一切都变得很顺利。

　　听别人说起这件事和本人说是很不一样的，在赵星川口中，赵正和是个手段颇为高明的人，如果能把他那些手段用来干别的就更好了。

　　今天早上赵星川让财务总监悄悄查查百货公司的帐，看看赵正和偷偷做了多少人情。

　　但是都还没开始查呢，赵正和就来了，一到办公室就赔礼道歉。

　　“近些年对亲戚朋友太大方了，是不该让家人先拿东西后付钱，这条规矩已经改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回事，我听说领导考察体验，就知道这点心软肯定要被拎出来说说，所以我连夜把钱收了回去，宁愿让家人不安生也要把工作做好。”

　　拐着弯骂赵星川对家人不好，一点也不人道。

　　还有，要抓别人小辫子还得再谨慎点，否则难堪的是赵星川自己。

　　赵正和还故意拿出昨天晚上赵星川的消费单放在他面前，说：“账上还差的就是这一笔钱。”

　　赵星川本来也没打算利用这个帐来做什么，这点东西还不至于绊倒这个狡猾的二叔伯。

　　本意只想找机会奚落他一顿。

　　但没料到赵正和嗅觉灵敏，先发制人，这一下显得他小肚鸡肠，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卓辰回过味，笑了起来，直到怀中人有些恼怒，他才敷衍的揉了揉赵星川的肩膀。

　　“他还挺有意思。”

　　赵星川怒怒的哼了一声，卓辰起身用鼻子顶着他的鼻子，一双含笑的眼睛眸光潋滟。

　　“哼什么，小猪？”

　　赵星川瞪着他。

　　卓辰亲着他，喃喃道：“别失落了，这样的对手，你就让他赢那么一两次，让他仰起头，然后再在他脚下放块石头，一定能把他摔死。”

　　赵星川在他微闭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阴暗和诡计多端，但卓辰吻得他目眩神迷，想不了其他的了。

　　深夜时分，两个人才吃了晚餐。

　　为了回报赵星川各方面的坦诚以待，卓辰又强硬的把自己塞进他臂弯里，当然后者已经累得不行了，卓辰则相当得意。

　　“我今天遇到了老同学，他说要给我当经纪人。”

　　赵星川睁开眼睛，“他能相信吗？”

　　卓辰笑了一下，“我觉得可以。”

　　“他叫什么名字？”

　　“洛非。”

　　听到这名字，赵星川瞬间清醒了，他转头看向卓辰，“加内经纪公司的洛非？”

　　卓辰感受到他的紧绷，稍稍离开，“就是他。”

　　赵星川沉默了一会儿，“他是我给山川娱乐请的总经理，不过还没有入职，看来要重新选了。”

　　他起身披上浴袍，背上还带着新鲜的爱痕，但身姿已是颇为疏离。

　　卓辰忍不住说：“我不知道他和你之间有了约定，我可以拒绝他。”

　　赵星川回头看他，刚才还只是为了忽然的变故而烦恼，听到这他才真的有点生气。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想的？宁愿拒绝一个金牌经纪人的橄榄枝也不愿意用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真就想还完钱就跑？再和他变得这么亲密之后？难道那些温柔全都是演的？

　　他于是口不择言的说：“你怎么不干脆签了山川娱乐！”

　　卓辰瞪大眼，实在没想到赵星川会这么说，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该怎么解读，赵星川为什么这么想让他签到他的公司去？而且这么突然？

　　但卓辰非常明确自己不想这么做，他不想和赵星川变成那种上司和员工的关系，现在的关系不平等且能当做情趣，但要真变成那种实实在在的从属关系，可就不好玩了。

　　他本该有一万种转移话题的方法，但看着赵星川愠怒的眼神，卓辰的大脑却像死机了似的，他荒谬的想：赵星川该不会是想把他留在身边所以才……

　　他怕他离开？那为什么不直说？

　　“你到底生什么气呢？”他问，决定再给赵星川一个机会。

　　可赵星川深呼吸了一下，显然已从那种不理智状态中脱离，现在更急于从卓辰那双审视的眼睛下离开，再留一会儿他的混乱思维就要炸了。

　　“没什么，只是今天心情太差了，迁怒了你，抱歉。”

　　他转身离开卧室，身影消失在卓辰的瞪视之中。

　　我看是有点更年期了吧！

　　卓辰咒骂了一声，躺回床上，试图进入睡眠，但翻了好几次身都没成功，他睁眼望向窗外深黑的秋夜，揉了揉闷闷的胸口。

　　这好像越来越不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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