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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似伶仃【米福】
适才天还是亮的,现在却阴沉沉的暗了下来,云翳厚重,眼看着又是一场不小的雨,朱雀街上人迹萧索,偌大一条街上只听得马蹄踏在青石板的哒哒之声。
“甯公子……”
米福回头一看,一辆藏蓝色油毡马车停在街角,舞月姑娘半探出身子来唤他,他牵马走上前去,瞧见她双目红肿如桃,瓷白脸颊难掩了憔悴,斜搭着车窗的鹅黄色襦裙衣袖上还有一股子遮不住的药味,米福再一细嗅,不禁皱眉道,“松香,沉石灰,独活……舞月姑娘可是受伤了?且还是……”
且还是刀伤……最后这半句,米福硬生生咽下了,只见舞月嘴唇有些青白,额冒虚汗,米福正欲再问她伤势。
舞月却径自摇了摇头,眉头紧蹙,“我没事……是……是我的一名姊妹,品月楼的灵玉姑娘,昨日去城东外,不慎受了伤,夜里还发了热,我照看了一夜,不想今儿个一睁眼,她人就没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昨日……城东……刀伤……
米福暗一思忖,当即宽慰道,“舞月姑娘莫要担心,灵玉姑娘约只是热度褪去,楼里待的闷了出来转转罢。”话语忽而机锋一转,淡然试探道,“在下有一友人,仰慕灵玉姑娘得紧,说是本月十二,在侍郎齐府见着灵玉姑娘了,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米福凤目微垂,有意无意打量舞月神色反应。
谁知舞月略一思忖,道,“确有此事,那日还是我扮了作小厮模样,和灵玉一道去的齐府唱贺寿堂会,灵玉和盛兰班的叶班主合唱了一出《游龙戏凤》,就和我一道回了品月楼,再没去别的地方。”
“原来我那朋友没有瞧错。”米福淡淡一笑,不须揣测,也知道那灵玉姑娘身份大有可疑之处,十有八九就是昨日楚将军打伤之人了,只是不知到底是不是十二楼中人,容不得多想,已经打马上去,对舞月道,“要下雨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品月楼吧,待灵玉姑娘逛的闷了,也就回去了。在下家中还有要事,这就告辞了。”
说完,纵马而去,直奔楚将军在地宫中提及的,城东盛兰班赁下的旧宅,心中隐隐约约,总觉得那宅子即便空置,灵玉还是前去,或有蛛丝马迹可循。
那是一处只一个进出的旧宅,绕过影壁便是正厅,左右各有两间厢房,瞧得出盛兰班走的甚急,亮晶晶的大片、六角、边凤散落一地,还有几件戏服,丢在地上,让鞋底子踩的看不出本色。
米福随手翻动着遗留在屋内的大箱,眼角瞥见正厅屏风之后还有间寝阁模样的房间,过去伸手撩开帘子进去,寝阁之内竟别有一方洞天,或是古意花瓷,或是玉石摆件,稀疏错落,别有一番清逸雅致。书案后墙正中悬挂一副春日游园图,花中亭子间斜倚着一名淡妆美人,杏眼微眯,眼如秋水,正在扬起团扇扑着彩蝶儿。那画工极是精致巧妙,美人栩栩如生,竟仿似要从画里扑出来一般。
忽而,一柄匕首横在他的脖颈上。
“别动,这匕首喂了毒,见血封喉。”手持匕首的是个女子,声若莺啼,沥沥如水,说不出的悦耳动听,“说,你是谁。”
米福微微一笑,将双手拢在袖中,轻悠淡然,道,“人说京都一绝,品月四姝,灵玉之歌,蔷薇之舞,非遥之萧,舞月之琴,今日有缘得见灵玉姑娘,当真乐事。”
“你是来抓我的?”灵玉心知难逃一劫,索性也不隐瞒身份。
米福忽而抬手,白光过电,灵玉只觉手肘一疼,手中的匕首“咣当”一声坠地,再一看,已经被眼前的男子扣住了手腕的命门,灵玉见他的神情极是文雅从容,那一双白净修长的手,不像是用来凌空打穴,倒像是妙笔生花的书生。
米福见灵玉便是墙上悬的那游园图所绘之扑蝶美人,手指一翻,扣着灵玉手腕,倒像是号脉一般,缓缓道,“姑娘从前应该身怀武功,后来修习了一种特别的内功心法自行化去一身功力,只为安身于品月楼,为十二楼效命么?那化去内功的心法本朝虽已失传,但是在下也略有耳闻,须是得修习内功五年以上者方可开始修习化去内功的心法,三年可成,姑娘今年不过十六七岁,已经耗费八年时光,当真不易。”
灵玉咀嚼他一字一句,且还是不明他到底是何身份,只知此人和之前那追杀自己的将军极为不同,半点杀气也无,神闲意定,面带微笑,而自己则是心思枯槁,如行尸走肉一般,反而坦诚起来,幽幽道,“我年幼习武,五年心血毁于一旦又怎会不心疼,只是不这么做,断然瞒不过品月楼主傅蝶问去的,还记得随牙婆进楼那日,她身边有个老嬷嬷,一个个姑娘细细的察看,挨个捏了捏手腕,旁人只道那嬷嬷是查验姑娘们是否肤若凝脂,当她一握我的手腕之时,我立刻察觉有内力冲入体力,游走四肢百骸,这才明白为什么义父逼我修习那化去内功的心法。”
外间雷鸣电闪,大雨倾盆,激落在地面上,泛起水泡无数,像是锅子里的沸水一般,宅子里一片静谧,二人相对立着,却无杀阀斗气,仿佛只是熟人见面吃茶闲谈一般。
“姑娘内功不在,只会些许招式,怕是难以潜入侍郎府杀人,只怕还有同党,若在下猜的不错,同党便是这盛兰班的班主叶芸生。”
灵玉凄苦一笑,似梨花初绽,清雅隽柔,“你是朝廷的人,若让你擒了我去,就会百般逼问我芸哥的下落,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唇角笑意更炽,水碧色轻罗短襦手腕一垂,霜色水袖散了满地,只见那水袖舞起,卷了地上匕首,下一刻,灵玉伸手握住,顺势送入了自己心窝……
“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米福一惊,反手揽过灵玉,她是十二楼的人,若能用尽方法撬开她的嘴定然是大有用处,一颗随身带的解毒丹药硬塞进她嘴里去,点穴逼其咽下,再探其颈脉,那匕首果真是啐了剧毒的,片刻间毒入血脉,已经救不得了。
灵玉的眼神渐渐恍惚了,杏眼张合,仿佛眼中凭空托起了一座红漆藻金的戏台子,六棱花式柱盘着口噙牡丹灵芝的雕漆鸾凤,织锦幔帐上的明黄流苏一穗穗地飘着,那是一个属于戏子的,流光溢彩的假繁华。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灵玉眼里有泪滚落,慢慢的,阖上了。
最后的一刻,灵玉寒凉的手指伸着,像是努力抓住什么,米福心中一滞,伸手握住了她。
也算是……这森冷世间里的,最后一丝温暖。
生离死别,那是尖匕捅在心窝上的疼痛,须得是亲身经历,才能觉得出的至痛。
事已至此,米福只好将灵玉的尸身平放在地上,将她胸口的短匕拔出,在她面上胡乱割了几刀,刀刀深可见骨,那匕首本就是淬了毒,沾上鲜血,即刻将一副面孔腐蚀的稀烂,米福将匕首丢下,随手扯过一件戏服抹去手上血迹,自屋内翻了件蓑衣穿戴上,纵马直往秦王府,杀害齐侍郎的凶手伏诛,官府找到这尸体时,只道是戏班子杀人潜逃,也就够了。
但是晏婠央将军受伤一事,又还不知该如何向皇帝交待,而今唯有先去看看晏将军伤势如何。
秦王府内是一贯的清静,秦王素来不问国事,安心做他的富贵闲人,朝臣也不喜他风流不羁,离经叛道,因此鲜有溜须逢迎之人,也落得安享太平。
此刻秦王不在府中,总管也是从宫里出去的内监,识得米福,忙服侍他除去蓑衣,又撑伞引他入内,去至晏将军所居的昭玉阁,是一处因着晏将军好静,相对偏壤的院落。夹道植了些许瓣蕊唐松草、红花酢浆草,正值初春,万物复苏,又多雨水滋润,长势颇繁衍生姿,也能算这里一处别景了。
另外植了几株槐木,参天而立,绿莹莹的枝叶,繁茂丰盛。
晏婠央此刻受伤,应在安眠静养,米福不愿打扰,便收了伞在厢房房檐下站着,待有侍女前来,问一声境况便走,谁知刚一落座,阁门就吱一声打开了,米福转头去看,正是晏婠央本人,今日换了女装示人,颇具古风,墨发披散,尾坠金栉,宽袍广袖,以玄黑为底,红带为饰,绣辟邪纹样,腰坠金戈,脚上踏一双晋式帛面木屐,愈发显得身姿高挑,清丽无匹。
晏婠央见米福在站着,稍稍一愣,张口便问,“米总管可瞧见刚出去的楚将军了?”
米福双手一拱,正瞧见晏婠央双手握着一柄短匕,再一打量,赫然是西域姑墨的盘蛟寒匕,泠光湛湛,是楚将军多年不离身的爱物,不想也拿来道歉了。米福越看那盘蛟寒匕,晏婠央的脸就垂的越低,红晕,一层层柔糯地漫上来,米福见状,微笑道,“今晨碰巧撞见楚将军,得悉他不知晏将军旧伤未愈,误伤了晏将军,本来我还想代他前来道歉,不想他已来请罪了,还赠以宝刀,想必晏将军的气也消了吧。”
晏婠央垂眸一笑,将寒匕挂在腰间,向内一引,“米总管请上座。”待落座看茶后,缓缓道,“楚将军何错之有,只怪我有眼无珠。昨日晌午,我正在城东外山野之中牵马闲逛,见一女子穿林而来,身负重伤,衣衫不整,说是后有采花贼追赶,我闻言不禁大怒,心想天子脚下竟有此狂徒,楚将军自林内追出,我见他剑眉入鬓,神容肃止,绝不似声色之徒,可是他冲将上来,对那弱质女流举剑便砍,毫无怜香惜玉之意,我不分青红皂白,与他对了几招,并且让那女子趁机逃了。”
晏婠央说到这里,喟叹一声,眼中不无后悔,继续道,“我也是太过愚笨,当时只道楚将军是宇内奇男子,英武无双,怎会是残害妇孺的采花贼,心中气极,牵动旧伤,又挨了楚将军一掌,不支倒地,楚将军不得已亮了腰牌,我这才辨明他身份,还是有劳楚将军将我送回秦王府,并寻名医前来诊治,我才转危为安,今日他前来解释,我方知道那女子是逆贼余孽,心中后悔难当,不知如何才能补救。”
米福啜了口茶,温蔼笑道,“幸好晏将军现在清楚,楚将军并非采花贼,这便好了,有关齐侍郎被杀一事,事涉逆贼余党,所以皆是暗中查探凶徒,余下的事,楚将军定会顺利解决,若说还有什么是晏将军可以帮忙的,就劳烦晏将军对外说这伤是自己不慎所致,皇上与秦王对逆贼来龙去脉之事不甚清楚,免得他们忧心。”
晏婠央闻言稍稍释然,痛快道,“这个不难,秦王已经两三日没有回府,并不知道此事,昭玉阁内的两三个侍女,我自会叮嘱,我已经闯下大祸害楚将军无功而返,岂能再将这点小伤扯到他头上去,至于皇上那边,我已然写好书稿告病几日,称自己水土不服,感染风寒。”
米福点点头,“这就好,那在下也该告退了,晏将军有伤在身,应多加休憩才对。”
晏婠央送米福至秦王府正门口,米福向外踱了几步,她忽然开口,“米总管……”
米福转头看她,“将军有何吩咐。”
晏婠央轻摇了摇头,“不,没事,总管慢走。”
她没有闻错,他的身上,有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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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眼……俺不认识你……熊字】
当当当~大房百科:【亮晶晶的大片、六角、边凤散落一地】这仨东西,是花旦青衣头上的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