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

　　晔然的小公寓与萸大只隔一条算不得太宽的马路。公寓所在的小区是卓家的产业，因比邻著名大学与萸城的高科技中心，故小区主打年轻与时尚招牌，建筑风格颇为新锐，且以小户型为主。

　　电梯悄然无声地向二十一层爬行，晔然想起桃子恐高，便抓住她的手掌。还好，许是电梯内看不到外面吧，她不似在埃菲尔铁塔那次一掌冷汗。

　　晔然的公寓只有一室一厅，室内装修如他的卧室一般简洁。桃子知道，这房子是哥哥自己打扫，若是太忙便叫卓宅的保姆过来大扫除一次。这些日子他余暇不多，因此室内有几分凌乱。沙发很皱，茶几上与地上散乱放着文件及空啤酒罐。

　　晔然说，有点脏吧，明天我叫人来收拾一下。桃子忙摇头说不脏不脏。

　　也许，正是这样的凌乱感。才真实地体现着哥哥的存在吧。那每一件陈设上，都有哥哥的使用痕迹。这样想着，桃子的手竟然微微有些发抖。

　　晔然说，乖，早点睡吧。说罢带她走进卧室内。卧室比客厅稍整洁些，但也有些乱，甚至床铺都不曾收拾过，被子在床的中央堆成模糊的一团。晔然把被子略略叠好，又自壁橱内拿出一床被子。一切动作完毕，他说，我睡客厅沙发，你睡卧室。说罢抱着被子离开。

　　桃子有些遗憾，哥哥为什么不把自己盖过的那床被子留给她。这遗憾让她轻轻捂住自己的嘴，胸口剧烈起伏——她发觉自己竟然这样渴望哥哥的气息。

　　桃子。

　　哥哥的声音打断桃子的思绪。他说，你是需要一件睡衣的吧？

　　桃子点点头。

　　晔然找出一件棉质汗衫给她当睡衣，之后向她道过晚安便走出卧室，关好房门。封闭的房间只有桃子自己，她看着手中那件柔软的衣服，那令人心情开朗的天蓝色是哥哥最喜爱的，这件天蓝色汗衫因着长久地沾染他的气息显得愈加可爱。她埋首进衣服之中，让哥哥的气息充满自己的鼻腔，也让哥哥的触感贴近自己的脸颊。最后，她一件件脱下衣服，套上那件属于哥哥的汗衫。哥哥的气息包裹全身，桃子有种强烈的满足感。

　　在哥哥的房间，穿着他的衣服，躺在他的床铺，房间之外他的走动声隐隐约约传来。桃子觉得，她与哥哥之间，已经毫无隔阂。寂寞的两个人，终于可以以各自的温暖让彼此不再寒冷。

　　她想，我们就像那两条以口水来滋润对方的鱼。相濡以沫，生同襟死同穴。想到生与死桃子忽然有些恐惧。曾经，她毫不惧怕死亡，但是现在，她渴望永生。渴望永远地，这样生活下去。因为，她的魔盒之内，已经有了希望。

　　因着缺乏爱，所以桃子对于爱的要求是这样地低。晔然这般待她，已经足够让她从中获得幸福。也正因着缺乏爱，便对于爱十分懵懂无知。亲情、爱情与友情全部在对于爱的渴望中混淆不清，这一团模糊的爱在她的胸中幻化成彩虹一般的瑰丽梦幻，美好得让她可以忘却过往的伤痛并开始憧憬未来。那时的她，全然不能够了解哥哥对她的关怀的真正缘由，也更加不能知晓自己已然对这无血缘的哥哥产生了爱情——真正的男女之爱。

　　杰克在种下豌豆的时候只知道它会生长，然而在一个漫长的夜晚过后，他才发现，这颗渺小的豌豆竟会成长得这样巨大。在那个漫长的夜晚中，杰克只是沉睡，沉睡于混沌之中。

　　桃子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满眼都是温柔的太阳光。起身拉开窗帘，没有任何过滤的阳光有些刺眼。萸城的秋，艳阳高照。又是美好的一天。

　　推开房门，哥哥仍在睡。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他睡在沙发中显然有些委屈，他侧躺着，腿微微蜷起，平日总是挺直的腰此刻也有些弯曲，然而这样的姿势却让他有了一丝少见的孩子气，那露出来的好看的侧脸让桃子忍不住轻轻抚摸。

　　睡眠中的他，睫毛盖住下眼睑的卧蚕，鼻翼因着呼吸略微振动，嘴唇稍稍撅起，像是个预备赌气的小孩子。这样比大卫还要英俊完美的脸孔，到底是真人还是塑像？

　　桃子的心跳开始加速。室内突然变得很静，静到只有自己和哥哥的心跳声回荡在耳畔——那是一样的节奏。

　　晔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桃子的雪白小脸，脸颊上有她手指的触感，轻柔得仿佛花瓣一般。他对妹妹笑笑说，早上好。因着刚醒来，声音有些沙哑。这沙哑的声音让桃子的心跳的频率变得更快。她轻声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早上好。

　　睡前对彼此说晚安，晨起相互问好。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桃子觉得自己的全身都是暖的，暖得像是这秋日的阳光。

　　等到真正清醒之后，晔然才看清原来桃子只穿了件他的大汗衫便自卧室走出，不由得笑了起来。真是个小孩，一点都不懂得避嫌，于是对她说，乖，进去换好衣服再出来。蹲在沙发旁的桃子这才起身向卧室走去。

　　晔然看着桃子瘦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内，伸手揉揉自己的眉心。昨晚已经想过，她这样不会处理人际关系，搬出宿舍想必会舒服一点，可是难道日后一直都要她一个人生活吗？固然她有周思霏给予的母爱，也有自己给予的照顾，还有夭夭给予的友谊，可是对于一个女孩来说，这些感情是远远不够的，她的生活圈子绝不能仅仅局限在这小小范围内。与她同宿舍的女生纵有些小伎俩，也只是心机寥寥的普通少女，说出那样的话，恐怕一是因着些许嫉妒，另外也有些不常沟通形成的障碍在作祟，让她与她们多多交流，那些隔阂想必就会消失。周思霏不能陪她一辈子，自己与夭夭也会有各自需要忙碌的事情，须得让桃子学会一些生存的技巧才好——无需太多，因为艰难的事情自己自然会给她全力的帮助。

　　等桃子换好衣服走出卧室时，晔然已经洗漱妥当，他惯用的润肤露有海洋的气息，让桃子闻起来十分安心。

　　哥哥做了简单的早餐，牛奶、全麦面包、煎蛋。烹饪显然不是他擅长的，蛋煎糊了，但中间部分竟然是生的，可桃子却觉得极之美味。那煎糊的夹生鸡蛋，也有哥哥的气息。桃子令人意外地没有挑食，晔然也十分开心。他微笑对桃子说，喜欢吃我做的东西以后常给你做。

　　桃子睁大了眼睛点点头。

　　晔然轻轻摩挲她的发心说，乖。

　　煎蛋快要吃尽的时候晔然对桃子说，桃子，你觉得哥哥好吗？

　　桃子将要咽下的一口食物哽在喉咙，两颊憋得通红，抬起眼睛看看哥哥，又垂下长长的睫毛盯着餐桌，最后喝下一大口牛奶把那哽在喉咙的食物咽下去说，嗯。

　　晔然轻声说，其实，再婚家庭没有什么可耻的。

　　桃子有些惊讶地看着哥哥，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及这样敏感的话题，这话题是彼此心中的一道疤啊。

　　晔然继续说，你妈妈和我爸爸都很幸福，你多了个哥哥，我也有了妹妹，我们都很幸福不是吗？

　　这是一句足够让桃子流眼泪的话。她在那一刻明白，原来，自己也是哥哥的幸福。

　　晔然隔着茶几替她擦掉眼泪说，所以，不要害怕别人在我们的家庭上做文章好吗？虽然没有血缘，可是我永远是你哥哥。

　　桃子点点头。

　　晔然微笑揉她的头发说，乖。

　　桃子强烈地感觉到哥哥的爱正自那温暖的掌心传递过来，她忽然握住他的大手，看着那些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说，哥哥我爱你。

　　晔然的眼眶有些湿润，面前这缺乏关爱的小小女孩就像一只可怜的流浪小猫，她说她爱他，她需要他的保护与照顾。于是他起身绕到她身边，用另一只手臂换住她的肩膀低声说，乖，哥哥也爱你。

　　她抬起头望着他，圆圆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毫无任何杂质。她问，真的？

　　晔然点点头说，当然是真的了。

　　桃子紧紧握住哥哥的手掌，手心内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情不自禁对哥哥说出我爱你，这句话应该像对林叔叔的爱与渴望一样深埋在心中，然而却因着那温暖的诱因喷薄而出。这莽撞的表白却得到了同样的回应，这让桃子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攀爬到了幸福的顶端。他也爱她，她是她的幸福。

　　世间所谓的爱有千万种，显然在那个时刻，晔然与桃子对于彼此口中所说的爱，是有着不同的理解。晔然只当桃子爱她如同任何一个少女爱自己的哥哥，而彼时懵懂的桃子还不能够分辨出自己到底是怎样地爱晔然，爱到有多深，因为她所见过的爱，实在是太过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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