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

　　萸大附中下午放学时间与晚自习开始的时间只隔了一个半小时，学生多会在学校餐厅抑或学校周边的小餐馆解决晚餐，晔然念高中时亦是如此。但是自桃子开始上晚自习起，周思霏便要求保姆每日专为她准备晚餐，由司机送去，晔然也送过几次。照理说学校内是不准家长随便进入的，但因着晔然毕业自这所学校，门卫至今仍对这名优秀学生记忆犹新——他的照片与各种奖状至今仍摆放在萸大附中荣誉室的显眼位置，因此他们便特别为他破例，准许进入教学楼内。

　　晔然来的时候还差五分钟放学，与门卫寒暄几句后便到桃子教室门口等待下课铃声。隔着关闭的教室门，可以听到老师正在讲课的声音。大约是英语语法吧。晔然听着不由得笑了笑，想必桃子又在昏昏欲睡。好在她已经通过萸大的美术专业课考试，文化课只需过最低路录取线便可进萸大学习——纵使她没过线，自己也会替她想办法，当然，周思霏与父亲也定会为着桃子能进萸大努力的。其实在专业课考试时，周思霏与父亲已经为桃子铺好了路，但是晔然却觉得他们所做皆是多余，桃子虽然学画不久，但是她画中的光彩与灵气，却是与生俱来。每次看到她的画，自己都会被其中勃发的生命力所感动。也正是因着那些画，他才真正了解，看似清冷的妹妹，其实内心是渴望着被爱的，她把那些渴望自绚烂的颜色中倾诉出来。故此，他也愿意把自己最温暖的那一面展现给她。

　　他是哥哥，她是妹妹。他会照顾她，没有时间与地域的限制。

　　教室门打开，晔然转了转身体。站在门口的英语老师看到这个英俊的男人也稍稍愣了下，随即便笑了。

　　卓晔然。

　　晔然也笑笑对那个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老师说，郑老师好。

　　你今天来是……

　　晔然给她看一下手中的食盒。我来给我妹妹送饭。

　　你妹妹是……

　　周桃子。

　　女老师有些疑惑怎么卓晔然的妹妹与他不同姓。教室内的学生陆陆续续地向外走，他们两个侧侧身，为学生们让出路来。这班内的不少人已经知道门口那个好看的年轻男人是桃子的哥哥，为着这位哥哥，原先疏远桃子的部分女生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她，譬如班内那个长相颇为清秀喜爱穿亮粉色衣服的女孩。今日这女孩甫一看到晔然站在门口便走到安静坐在座位的桃子身边说，桃子桃子，你哥哥来找你了。

　　她称呼得这样亲密，桃子觉得有些肉麻，只对她淡淡笑笑。然后起身预备向门口走去。没想到女孩忽然靠近她，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臂。桃子很想甩掉那双难缠的手，可是她却挽得这样用力。

　　教室外的英语老师仍在与晔然寒暄。晔然表示他不知道原来自己妹妹的班主任就是郑老师，若知道的话，一定会来拜访——其实这位郑老师只在高一时因着代课做了他一周的老师。郑老师心中于卓晔然和周桃子的姓氏有些疑惑，但事关隐私不必多问，便埋在心内。晔然说桃子成绩不是太好，希望老师多关照。郑老师想，这个周桃子算是无药可救了，每日乖乖坐在座位上，看似在用功读书，其实根本就没有用心，尤其是数理化，她完全一窍不通，交上来的作业本多半都是空白——她竟连抄作业都不肯抄！把她叫到办公室训话，无论说得多么严厉她都像个毫无思想的玩具娃娃，就那样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站着。曾经也叫她的家长来过学校，她母亲倒是位精明干练的职业女性，谈吐不凡。暗示周桃子妈妈带她去看心理医生，那位女士却有些怒气，说桃子只是性格内向，绝不会与心理障碍挂上钩。唉，这个学生真是想想就头疼。她要是能有哥哥一半就好了……不过想虽这样想，哪里能直接说出口，卓晔然可是有口皆碑的著名学生，在他面前说他妹妹不好，只怕会伤他自尊——大凡这样集万千宠爱于身的孩子，皆是有些脆弱，因此对他们便要愈加小心，稍有差池便会玉石俱焚——于是只说，她数理化不是很好。

　　英语也不太好。

　　嗯，是啊，英语也得下点功夫……快考试了。

　　晔然看得出这位班主任对桃子不甚满意，只是为着他的面子才不肯明说。虽然他一向都是那类所谓个方面全面发展的优秀学生，但是却一直觉得其实学校内设计的课程有诸多不合理。譬如，把一个像桃子这样随手便能描绘出一幅美不胜收的风景的学生禁锢在枯燥的公式定律与语法单词中，这是多么大的悲哀啊。每次看到她皱着眉像受酷刑一般面对那些家庭教师时，自己的心里都充满莫大的同情。好在，她即将熬出来了。

　　晔然对桃子的班主任说，好在她已经通过专业考试了。

　　班主任笑笑说，是的是的，我们班这几个艺术生就她考的学校最好。说罢心里却想，萸大固然难考，也是出了名的严谨公正，但是如果家里真的有财有势又能力通天的话……

　　晔然说，桃子在画画上还是很有天分的，艺考的时候家里说要疏通下关系，我没让他们浪费财力，凭桃子自己的实力绝对不成问题。后来成绩下来了，果然跟我猜的一样。

　　在艺考中，桃子只报了一所学校，就是萸大美术学院。经历了严格的考试后，她最终的名次是第十名。

　　班主任有些尴尬地笑笑说，是挺有天分的。说罢心内想，自己对周桃子的考试乱加揣测确实不好，但卓晔然这样锱铢必较且反驳得如此巧妙，确是不够宽容。也许他这性格日后要在社会上再多加磨练才能改善。不过毫无疑问卓晔然是个极其有天赋并肯于努力的孩子，高三的时候他得到了保送萸大的名额，但是却放弃了。关于这个名额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着卓晔然的真实能力，又有人说是因着卓家的财力。但是对于卓晔然的放弃，所有人的说法都是一致的，他们说，卓晔然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果真，他证明了。那年的高考，他是萸城第一名。

　　两个人说话时，桃子已经走至门口。班主任很惊讶这女孩竟然跟班内活泼的文艺委员是朋友，两个人正亲昵地挽着手。

　　桃子轻轻叫声老师，文艺委员也叫老师，但是叫得千回百转，极之甜美。

　　教室内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班主任也对晔然告辞，晔然礼貌道别。

　　把食盒递向桃子，晔然说，趁热吃。

　　桃子以左手接过食盒点点头。那挽着她右手的女孩夸张地说，桃子你哥哥对你真好。

　　晔然对她淡淡笑笑。小女孩的心思，他用余光便看得出。这样幼稚却扮作风情万种的有几分姿色的少女他自十几岁时已经见识得腻烦。

　　桃子冷冷对身旁的少女说，你不去吃饭吗？

　　少女甜美地说，我不饿呢。

　　桃子的语气仍是很冷，她说，我想跟我哥哥单独说话。

　　这不留任何余地的言语让少女极之尴尬，她翻一下眼珠，不情愿地松了桃子的手。晔然却微笑着对她说，再见。一个微笑加一句温柔的再见，已经足够让少女不记恨桃子，只惦记她的哥哥。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站在门口，桃子说，哥哥你陪我吃饭。

　　好啊。

　　坐在桃子的座位，晔然突然觉得她的性格实在不开朗，这或许与家庭的缘故有关吧。从未听她讲起过自己的父亲，只怕她的父亲与自己的母亲是一样的……不过也正因着不开朗，桃子才显得如此特别吧，就像一朵在无人地带悄然开放的花朵。那些开放在水中娇滴滴的水仙花固然美丽，但是寂静山谷的野百合也同样会有明媚的春天。他是她的哥哥，他理应带给她春天。

　　因着胸中充盈着怜惜，晔然看桃子的眼神便分外温情。桃子看到他这样的目光有些脸红。

　　食盒的小小隔层内装着白灼芥兰、烹虾段、卤鹅肝、碧莹莹的粳米饭，还有一碗火腿鲜笋汤。另有一小格是洗净的草莓。少而精。这是周思霏定下的原则。

　　桃子问晔然，哥哥你饿不饿？

　　不饿。你吃吧。吃完我带食盒回去。

　　教室里的人不多，都或明或暗地向晔然这边张望。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够吸引别人视线。

　　桃子又问晔然，夭夭还好吗？

　　提到夭夭晔然的唇角又不自觉地上扬。他说，她很好啊。桃子也不再说什么，静静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妈妈从小教过的。然而她饭量素来极小，只吃了一点就饱了。晔然哄她多吃些，她也只多喝了点汤。

　　真的吃不下了。桃子说。那白皙光洁的小额头微微皱起，显得特别可爱。晔然摇着头微笑叹口气。然后开始把那些隔层重新装进食盒内。

　　等到晔然收拾完毕要走的时候，桃子说想送他。两个人一起走到校门口。今日的风不似前几日那般狂躁，吹在脸颊上，非常地柔软。路边的柳树刚刚抽条出细嫩的新芽，稚拙得仿佛孩子的小手。夕阳以极其优雅的姿态向西方落下，在人间撒下一片浅浅的橘色光芒。桃子悄悄仰望被阳光覆盖的哥哥，他怎么会长得这样好看？

　　站在高高的校门旁，桃子深吸一口气说，哥哥，谢谢你昨晚给我讲故事。

　　晔然轻轻揉一下她的头发含笑说，这有什么好谢的。

　　今天……你还回家吗？

　　晔然侧着头，嘴角向一边上扬，说，那要看我妹妹还想不想听故事了。

　　看着晔然绝少露出的可爱表情桃子笑了。晔然对她说，乖，快回去上课吧。晚上我回家。

　　离开萸大附中，晔然直接驱车来到书店。书店的售货员看到这个年轻的英俊男人站在儿童读物专柜前，便询问他有什么需要，买给多大的孩子。那男人笑了，只说自己随意看看。

　　这刚刚自学校毕业的售货员想，世上怎么会有笑起来这么好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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