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卷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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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水绕廊亭，惠风拨草木 。天色渐晚，陆妘方用过晚膳便听闻有客来访，随即更衣梳妆，一身鹅黄百合如意纹纱裙，梳灵蛇髻，饰以鎏金莲花簪，容光艳艳，更显清丽。

　　说起来她少穿娇艳的颜色，如今不过稍亮的裙衫一上身，更添光彩，行于树掩水流之处，似山间化成人形的精灵，让人看了就挪不开眼。

　　陆妘到母亲院子前，正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笑声，想是相谈甚欢，她便垂眸走了进去，姿态优雅，连裙裾都未动半分。

　　王沅抬眼就瞧见女儿进来，笑着招手，

　　“妘儿来了，快过来见过你姨母和表妹。”

　　陆妘略侧头避开那角垂下的帘子，这才看见里屋的人，姨母坐在榻上，含笑望着陆妘，而自家这位表妹则坐在姨母身侧的杌凳上，听见动静才站起身与陆妘对视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眼神里有些不屑。

　　陆妘收回视线，朝着两人端正见礼，

　　“给姨母请安，愿姨母安泰喜乐。见过表妹。这次姨母和表妹好容易来一趟，可要多住些时日才行。”

　　这位王姨母本就是母亲的嫡亲姐姐，也是自小看着陆妘长大的，最是和善不过，闻言笑着点头。

　　王姨母一面说着，一面让嬷嬷将捧的盒子递到陆妘手上，

　　“妘儿真是长大了，不仅这模样出落得如此标致，礼数也愈发周全，姨母看着打心底高兴。”

　　“这回带了你表妹来，也让她好好学学，整日在家也没个规矩，你可不用留情面，只管教训便是。”

　　李婥言听见母亲这番话，不免有些难为情，拽了拽她的衣摆，低声开口，

　　“娘……”

　　王姨母嗔了她一眼，

　　“还未给你表姐见礼，规矩都去哪儿了？”

　　李婥言撇了撇嘴，转过来稍欠身，

　　“见过表姐。”

　　陆妘也不计较，笑着回礼，王沅便将女儿叫过去坐下，

　　“你表妹之前鲜少来过京城，这几日你就多陪陪她，正好皇后娘娘送了邀帖，后日要办个赏花宴，请了公主郡主还有各家小姐入宫，你便带言儿一道去，也好多结识些闺阁朋友。”

　　陆妘虽然看得出，这位表妹似乎不怎么喜欢自己，但既然母亲发话了，她也不好拒绝，便笑着应下了，她好生将人带出去，再好生带回来，若是李婥言不领情就随着她去，可与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母亲想和王姨母说些私房话，便让陆妘先带李婥言去为她准备好的院子，一路上陆妘不时开口给她介绍着府中景致，李婥言也只是敷衍应了几声。

　　给李婥言准备的弥清院，是府中极为雅致的住所，曲径通幽，卷帘透疏影，窗下架子上站着一只鹦鹉，看着极通人性。最妙的便是那个照月池，水中望月，雾里看花，本就是风雅之事。

　　李婥言挑了挑眉，似乎对此处还算满意，陆妘便开口，

　　“表妹便把此处当自己家，住得舒服最要紧，除却外间洒扫分派了杂活的，另派了四个侍女两个婆子到院子里，若是缺了什么少什么，表妹只管使唤人过来说。”

　　李婥言淡淡一笑，欠身道，

　　“表姐客气，只我并不是那等没有眼力见的，虽然我在家中随性，但眼下分明客居在府里，便应谨慎退让，怎能真把此处当成家里，那才是不懂事。”

　　“母亲看重表姐，时时在家中提起，我往日听见只当是什么九天神女，人间哪得一见，如今见了本尊，倒真是……”

　　她眼底漫上嘲弄，

　　“母亲比不得姨妈，能嫁得一位身居宰辅的姨夫，但我家里也是世家大族，清□□第，并没有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故而养得我率性直爽，比起表姐八面玲珑的本事那是相差甚远，这些日子暂居府上便劳表姐带我长长见识了。”

　　陆妘听她夹枪带棒，言语间分明在挤兑自己府上汲汲营营，定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事。看似在夸陆妘八面玲珑，又说她自己率性直爽，实则是在暗指陆妘心思深沉，曲意逢迎。

　　她不由笑了笑，这府中竟是来了位祖宗……

　　“表妹过誉，今日车马劳顿，不如早些歇息。明日我陪你出去逛逛，后日入宫赴宴还是挑件礼物方显周到。”

　　李婥言戏谑地望着她，顿了一会才开口，

　　“那便有劳表姐了。”

　　陆妘含笑出了院子，脸上笑影却在一瞬间淡下，她侧头问朝檀，

　　“母亲那边怎么说？”

　　朝檀这才凑近些开口，

　　“夫人也看出来这位表小姐并不省心，但人家原来是客，只能小姐多担待些个。但若是实在过分便去回了夫人，总不能叫小姐受委屈。”

　　陆妘缓缓点头，余光朝弥清院瞥了一眼，冷笑道，

　　“我平日是个最和气的，但若旁人偏要下我面子，不懂分寸，那我也不会纵着。弥清院里住进了位眼高于顶的清高主子，让下头伺候的都警醒些，别叫人拿住了话头。”

　　是位祖宗，也无妨，她平日里也懒得管那些内宅小吵小闹，今天我少了你的，明天你拿了我的，总也没完。但只要别犯到她头上，万事好说，可若越了雷池，她也不是好惹的。

　　*
　　第二日陆妘悠悠起身，难得睡了个懒觉，好在今日天气不错，没像前两日一般雾蒙蒙的。她慢条斯理地梳妆，约莫正午时王沅身边的嬷嬷便来请人了，

　　“小姐，夫人说请小姐过去一道用午膳，也热闹些。”

　　陆妘淡淡点头，心下想着哥哥倒是能脱身，自己却还要陪着客，但还是笑着开口，

　　“我知道了嬷嬷，这就去。”

　　待陆妘进屋时，姨母和李婥言都已经过来了，她笑着给两人见礼，

　　“姨母和表妹昨夜歇息得可还好？”

　　王姨母含笑握着女儿的手，

　　“我家这个可是最挑剔不过的，昨晚也挑不出半点不满意的，真是阿弥陀佛。”

　　李婥言嗔了母亲一眼，便听王沅开口，

　　“快过来尝尝今日的午膳可合胃口，若是不喜欢便叫后厨另做，千万别怕麻烦。”

　　几人静悄悄用完膳，漱了口才开始说话，

　　“妘儿，听说你今日要带婥言出去逛逛，可想好往哪儿去了？”

　　陆妘垂眸，思忖着道，

　　“明日要入宫拜见皇后娘娘，少不得给娘娘挑件礼物。再者，女儿想着表妹许是要添置些首饰衣衫，不如便去洒金坊瞧瞧？”

　　李婥言的容貌算得上清秀，一张流畅鹅蛋脸，柳叶眉配着略上挑的瑞凤眼，秀气的鼻子嘴巴，又喜穿浅淡衣裙，当真有弱柳扶风的姿态。

　　她闻言秀眉轻蹙，似有不屑，但当着王沅并未多言，只出来与陆妘单独一道时才开口，

　　“洒金巷？我素来不喜那些金器俗物，只怕与表姐喜好不同，挑不出能入眼的，表姐不妨另挑个去处？”

　　陆妘不禁气笑，转过身望着她，

　　“表妹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看不上这些俗物，照我说也十分有理，这些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苦攒一屋子？既然这般，佛家讲究无相，身外之物皆如过眼云烟，不必入眼，表妹如今用着顶好的吃食，占着高贵的身份，不也都是该舍弃的？倒不妨剪了头发遁入空门，这便无需这般苦恼了。”

　　李婥言倒是没想到陆妘突然发作起来，果然是个口齿伶俐的，脸上不免浮上红霞，愈发气恼，

　　“表姐说得轻巧，提起佛家偈语也是信手拈来，只是自己又可能做到？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必强求旁人？”

　　陆妘拿帕子擦了擦手，定定看着这位自视甚高的表妹，

　　“表妹，你厌恶俗物，可我并非如此，我喜欢在热腾腾的尘世打滚的烟火气，也喜欢陆氏女这个身份，让我得以居高楼望人间。所以我和表妹不一样，你不必强扯到我身上。”

　　李婥言默默瞪着她，却也再没话反驳，埋头往外走，却差点迎面撞上来人，含怒抬头，倒是先怔住了。

　　仙山鹤影，玉人自来。这便是李婥言初见景深时脑中浮现的形容，他分明只是淡淡扫过自己，她便有些飘忽。

　　景深并未多停留，侧过身入府，却在陆妘面前站定，

　　“这是要出门？”

　　陆妘笑着行了师礼，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些许，

　　“先生好，家中表妹来了，我带她随便逛逛。”

　　先生这时候入府是来找哥哥的么？“

　　景深淡淡点头，

　　“嗯，本来想顺便问问你功课，眼下怕是不便了。”

　　“你去吧。”

　　陆妘微微欠身，乖觉说好，回头便看见李婥言早没了方才炸毛的模样，如今正出神地望着景深逐渐远去的背影。

　　她挑眉一笑，戏谑开口，

　　“表妹这是怎么了？”

　　李婥言也没工夫在意她的语气，犹豫道，

　　“表姐，这位是书塾里的先生吗？”

　　陆妘摆了摆手，

　　“书塾庙小，可容不下这尊大佛，他乃去岁的状元，如今的四品给事中，景深。”

　　李婥言复又接着问，

　　“景深……表姐与这位大人交情匪浅？”

　　陆妘眉头一蹙，有些不耐，随意回着，

　　“我在书塾听学，唤他一声先生。”

　　“怎么？表妹这是春心萌动了？”

　　李婥言面上一红，不再多问，便先行上了马车。陆妘倒是没什么所谓，只要她不来烦自己就是最好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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