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的事

　　那件事林知一早就计划好了。
　　以帮钟敬庆祝为由，鼓动整个部门的人聚餐，专门选了离主城区比较远的餐厅，点了度数不低的酒。
　　牵头第二摊，在卡拉OK店自己掏腰包买了两箱啤酒。
　　他帮每个到场的同事叫出租车，自己亲自扶着钟敬上了最后一辆。
　　酒店也是事先订好的，随身包里当然放了安全套和润滑剂。
　　也做了撤退准备，调好手机闹钟，打算稍微睡一下，天不亮就先跑路。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
　　只是林知算漏了两个细节。
　　其一，醉酒的男人疲软，不那么容易被挑动，又要挑逗又要做被攻入的一方，完了还要帮两个人清理，实在把他累得够呛。
　　其二，虽然调好了手机闹钟，打算在钟敬醒前悄悄离开，但手机半夜就没电了，加上他累得够呛，没有及时整理清理，于是……
　　就变成了这么个情况。
　　林知头痛地坐在床头，接受着钟敬无声的责难。
　　“怎么回事？”男人过了很久才出声，声音毫无温度。
　　林知轻微地抖了一下，有些悲哀地想，我这是……在做什么？
　　因为想在他离开前抓住一点点想念，却选了个这么荒唐的方法，我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啊？
　　疲惫地按着太阳穴，一开口，连他自己都被那粗哑的声音给吓着了，“我们都喝醉了……”
　　说的时候有些心虚，偷偷抬眼去看对方，还是那张刚正严肃又不失英俊的脸。
　　林知深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喉咙又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我们……我们昨天都喝醉了。”
　　钟敬表情丝毫未变，“是吗？”
　　“我很抱歉，”林知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想这样的，你是男人，我也是，你总不能上法庭去告我吧？何况被上的那个人可是我。”
　　“行了！”钟敬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厉声打断他。
　　“所以，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OK？”林知努力忽略掉心里的疼痛，挤出一丝微笑，“反正你也要被派到海外总公司了，还有多久？一个月？两个月？”
　　钟敬眼神微微闪烁，“正式文件还没下来。”
　　林知苦笑道：“应该快了，恭喜啊。”
　　钟敬怪异地看了一下他，“昨天你说过很多次。”
　　林知耸耸肩，“再说几次才能表现出我的衷心祝贺啊。”说完他站起来向浴室走去，“我先去冲个澡，一会儿换你啊。”
　　结果等林知洗完出来，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一边念叨着“这人怎么一点等人的耐性都没有”一边换衣服的林知，在扣上衬衣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所以说，不能动歪念头。这是林知从那件事里总结出来的。
　　工作照做，日子照过，林知也和平常一样，一有空就眼神乱瞟，追着钟敬不放。
　　心情却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没有那么毫无顾及，而多了一些小心翼翼。
　　有几次被钟敬逮个正着，四目相对，林知总是率先移开视线的那个。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两个人也有过几次单独的见面机会，多半是林知拿做好的程序给钟敬测试，面对工作，钟敬向来一丝不苟，不搀杂半分私人感情，认真得可怕。
　　最初吸引林知的，正是这份对待工作认真，后来接触时间多了，彼此熟识了，林知发现钟敬身上还有许多让人沉迷的优点——高大英俊且不说，他技术能力强，表面严肃内心却很温柔，容易合作，从来不抱怨，有责任心，大多数时间循规蹈矩但偶尔也会做点疯狂的小动作。
　　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派遣的正式文件还没下来，钟敬依旧负责着EDI项目的测试工作，常会加班到晚上十点以后。
　　有时候林知也会加班，但通常不超过九点，走之前看着钟敬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心里隐隐地有些发疼。
　　这天也不知道哪根筋短路，见钟敬没走，林知买了瓶健爽茶走进他的办公室。
　　正埋头苦干的人显然被吓了一跳，眼镜滑下鼻梁，嘴巴微张，呆呆的样子甚至有些可爱。
　　林知笑了笑，递上茶饮料，“别太拼了，精英同志。”
　　钟敬收起怔忡的表情，冷冷地说：“不劳费心。”
　　林知皱皱眉，“我关心下同事也不行？我可是为你的身体着想……”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倒是你，有事？”
　　“啊，没事，就随便转转。”林知有些嬉皮笑脸地说，“那个，你什么时候走啊？”
　　“怎么？我走了好接手我的位置？”钟敬挑起眉毛问。
　　林知连忙摆手，“谁稀罕你这个位置？上班时忙死忙活累死半条命不说，下班了还总是不能按时走人。”说着咬了咬嘴唇，“我……我就是问……问问……”
　　钟敬的眼光停留在他脸上，过了几秒钟，不着痕迹地移开，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一般，用着事不关己的口气说：“可能会派其他人也说不定。”
　　“什么？”林知惊讶地叫出来，“什么意思？”
　　钟敬哼了一声，“这种事情也常有吧，老大的想法一天一个样，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可是……”林知不甘心地说，“我们部门有谁比你更有资格？不派你的话，能派谁？”
　　“谁知道，”钟敬转头看着窗户，窗外夜色正浓，然后他像自言自语一样低声道，“今天的测试又出错了，部长很生气……”
　　林知没有接话。
　　他知道，钟敬这几天连续出了三次错误，部长几乎抓狂。
　　但马有失蹄人有失足，钟敬以前的表现好得大家一度猜测他是不是一个精良准确的机器人，应该不会因为这偶尔的失误而被取消外派的资格吧。
　　他笑着鼓励钟敬，“放心，决定派你出去的人是老大，部长不会傻到将自己部下的失误一一向老大汇报的，文件应该快下来了。”
　　钟敬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倒是乐观。”
　　林知得意地说：“那是我最大的优点。”
　　“难怪……”钟敬低喃，“你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什么？”林知挖挖耳朵，“大声点，我没听清。”
　　“没什么事的话，你先下班吧，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完。”钟敬下逐客令道。
　　林知摸摸鼻子，说了声“晚安”后便灰溜溜地出了钟敬的办公室。
　　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眼。
　　钟敬没表情的脸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有些发青发白，整个人异常专注，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打，仿若将自己关进一个名为“工作”的结界里般，与世隔绝。
　　哎……好男人啊……林知想，能嫁给他的人可有福了。
　　出了公司大楼，他抬头看着天边的半轮明月，自问，而我的幸福呢？它存在吗？

　　三天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从某个爱八卦的秘书那里传出来——这次海外派遣的人选有变动，钟敬被换掉了。
　　林知如被雷劈，立刻丢掉手边的工作，直冲部长办公室。
　　连礼节都顾不上，他推开门大吼：“学长！外派换人是怎么回事？！”
　　面对这个有点孩子气的大学学弟，部长一直有些头疼，他无奈地叹息，“麻烦你，下次发难的时候先看一看周围环境好不好？”
　　林知这才发现部长办公室里还有别人，正是外派事件的主人公，钟敬。
　　怒火哽在喉头，发不出，咽不下，就这么傻站在门口，动不了了。
　　部长冲他招手，“进来，把门关上。”
　　林知照做，上前几步又问：“为什么把钟敬换掉？”
　　钟敬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眼睑半垂。
　　部长摊开双手，“我怎么知道，上面突然说换，我也很为难啊。还有，你这性子能不能改改？别一有什么事就跟炮仗一样乱炸！”
　　“二十六年都过来了，改不了，快说，要换谁？老张？不会是他吧，他有老婆有孩子，而且他的技术实在菜得不能看……小王？他才进公司不到一年吧，毛头小子不可靠啊……难道是阿成？不可能！他英语还没我好！”
　　部长白了他一眼，“我还没和钟敬说到这里你就冲进来了，正好，上面的意思是，林知，你去。”
　　“我？？？”林知惊讶地指着自己，眼角却发现钟敬的身体晃了晃。
　　“你……”他转过身，正好看见钟敬往前一跪，软倒在了地上。
　　那天，据在部长办公室外面复印文件的员工说，他清楚地听到了类似电视里杀人案现场受害人会发出的那种声音。
　　“钟敬——！”

　　……

　　慢慢睁开双眼的人很明显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同于平时的锐利严谨，现在的他，一脸迷惑和茫然。
　　林知心口软软地颤动着，开口说：“醒了？感觉如何？”
　　钟敬听见声音转过头，看看林知又看看周围环境，“这是……医院？”
　　林知点头，“高烧，胃溃疡，医生说你神经绷得太紧，疲劳过度，所以才会晕倒。”边说边倒了一杯温水，扶着钟敬的头喂下去。
　　钟敬很配合地喝了水，又问：“几点了？”
　　“晚上八点，怎么？你不会还惦记着工作吧？”
　　钟敬被猜中心事，有些窘迫，“还有点测试……”
　　林知突然站起来，双手按在病床两侧，牙齿磨得“嘎嘎”作响，“测试！工作！为了它们你能把命也搭进去？”
　　钟敬似乎很不习惯被人这么强势地盯着，很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我没有……”
　　“没有？”林知怪叫，“几乎每天加班到接近午夜，中午只吃面包或者三明治，晚上的盒饭吃一半就扔了，喝咖啡超过五罐，抽烟超过十支，这叫没有？你这是慢性自杀！”
　　钟敬愣愣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不好意思说自己一直看着他，林知扭过头，不过渐渐发红的耳朵却暴露了他的心思。
　　钟敬眯起眼睛，“林知，你怎么知道？”
　　林知放开双手，退了几步，“医生说了，胃病靠养，工作之余也要注意休息。”
　　不敢直视钟敬的眼光，又退了几步，“总之就是这样，我，我没办夜间陪护手续，要走了，你自己保重……”说完他就想跑。
　　刚走到门边，钟敬的声音传来。
　　“不是这样的。”他声音很轻，但在单人病房里却清晰得让人无法忽略，“我一直在想那天的事，我控制不了，不得不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林知握着门把的手有些发抖。
　　他不敢转身，不敢开口询问，甚至不敢呼吸。
　　“我一直在想你的事。” 钟敬叹了一口气，那声音直插入林知心口，有点酸，有点麻。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在我们发生了那样的关系后，你还能像以前那样？那个醉酒后的错误，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我无法像你说的那样，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觉得很抱歉，那天我一定伤到了你，但是却不知道怎样对你说，我怕提起那件事会让你生气。”
　　“我不会生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林知又重新走回了钟敬的病床边。
　　钟敬看着他，似乎有些迟疑。
　　“我说我不会生气。” 林知再次说道。
　　钟敬吸了一口气，“……我不大记得那天的事，但我每晚都梦到你。”
　　“哦？”林知勾着嘴笑，“梦到我什么？”
　　钟敬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我梦到……你……我……”
　　“是不是这样？”林知边说边低下头，在钟敬唇边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钟敬张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情形。
　　林知抬起一只手，盖住对方的眼睛，“这个时候，你应该闭上眼的。”
　　然后他就着那个姿势，再次亲吻上去。
　　……
　　“林知，有件事我要坦白，外派的事，是我自己要求换人的，只是没想到会换成你。”
　　“哦，没关系，我死活不去就行了……其实我也有件事要坦白，我们喝醉酒的那天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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