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恨半生醉梦余岁

作者:醉梦余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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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当我从乱葬岗的死人堆爬出来的时候,血红色的月亮将整个天空映的异常诡异。哥哥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他用身体护着我,疼痛让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的陷入掌中,他亦是没有发出一声喊叫。父亲和母亲就躺在离我们不远处,血,将他们的衣裳染红,我无力爬过去,亦或是害怕爬过去看见他们死去的痛苦表情。我的衣角被姐姐牢牢的抓着,这是我封后时穿的朝服,凤袍上的金丝蟒纹依旧耀眼夺目,凤尾处镶嵌的东海珍珠颗颗明显,映着血红色的光芒,特别刺眼。远处姐夫似乎要伸手拉住姐姐,但是那拦腰的一刀,使他永远停留在了伸手的那一刻。
      株连九族的罪名,伊家上百口人,一夜之间,除尽所有伊姓族人。最小的尚在襁褓之中,我那温婉恬静的长嫂,怀中抱着不满周岁的侄儿,似是熟睡,却也抹不去那死前恐惧的神情。突然,我想到了自己腹中那可怜的孩儿,果然,裙摆下的殷红告诉我,这与我无缘又苦命的孩子,未曾睁开眼就随着亲人们去了。也罢,随我来到这世上也是受苦。
      我脱掉沉重的朝服,曾经的华丽和富贵,此刻显得是那样讽刺。我忍着剧痛吃力起身,朝着那些冤屈而亡的亲人,磕头辞行,如今的伊家,在大兴这个王朝中从此抹去,似乎不曾存在过,卑微的连一粒尘埃也不如。
      浑身上下,只剩下那鲜红的寝衣,明晃晃的绸缎,此时的境况让我顾不得母亲从小告诫的端庄贤淑。我并不急于逃离这人人害怕的乱葬岗,或者我非常害怕自己还活着,哪怕我同亲人们一起死去,对我来说是种解脱。而现在,我将要面对什么,肩负什么,都是自己给自己的压力和责任。哥哥拼死也要将我护下,只是希望我能活着就好。
      我步履蹒跚,漫无目的的开始走向未知的将来,自小未曾出过京城的我,并不懂得怎样分辨方向。心中一阵苦笑,识得方向又如何,天下之大,在这大兴王朝也并没有我的一席容身之所。不知走了多久,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再不躲进深山,此时狼狈的我会再次被人送回乱葬岗。父亲被带走时,他用唇语告诉我,让我必须活下去。对不起父亲,我想要跟你们去死,为何又要让我活下去,或者哥哥活着也会做些什么,而我,会为伊家做什么呢?
      晚秋清冷的厉害,我却浑身冒着冷汗,眼前出现一条小河,我想要洗洗脸,使自己清醒些。踉跄的来到河边,刚一低头,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将我吓了一跳。
      京城里的文武全才,哥哥是数一数二的将才,自小受父亲良苦用心的教导,对大兴鞠躬尽瘁。从十五参军,哥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遍布全身,他也从未抱怨,一心只是保卫大兴的国土。二十五岁,正当满腹报复,英雄年少的年纪,最终被陷害沦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与姐姐自小受的教育便是如何成为一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将来为夫家带来荣耀。我姐妹二人,被京城中人称为仙娥下凡,容貌的被描绘的倾国倾城。京城中有这样一句诗词流传:巴东有巫山,窈窕神女颜。他们并未见过我们,只用这样的诗词来想象我们的容貌。
      姐姐对此不屑一顾,她认为,女子不能仅以色识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必要精通一二,将来才能相夫教子,成为一个出色的妻子和母亲。我与姐姐相差七岁,与其说受母亲的影响,不如说是受姐姐的影响更为深刻,所以我自小便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姐姐嫁人之后,京城中第一美人的称号便落在了我的头上。府中的丫鬟都喜欢替我梳妆,她们说每天对着我,心情会很好。
      此时水中映出来的我,原本细白乳脂的肌肤上,划满伤痕,每道伤痕流着已经发黑的血液,狰狞的面目全非。背叛、恐惧、失望、死亡,让我对此时自己的样貌丝毫不在乎。这又算什么,面对灭族的仇恨,孩子的流失,这些都不算什么。
      我应该想到,她怎么会就这样让我死去,她生平最恨的便是我的容貌。她自诩京城第一才女,当得知容貌惊人的我并不是一个花瓶之后,她便处心积虑的筹划了一切。毁掉我的容貌才是她最大的愿望,死又算什么,她要让我面目狰狞的去到阴曹地府,做鬼也要做最狰狞的野鬼。
      人生的低谷与绝境便是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世间已无任何亲人,苟且活着,最后能怎样。太阳已经爬上山头,若是被人看见我的样子,怕是会吓死。我努力起身,想要往深山走去。眼前的一阵漆黑,让我突然失去了直觉。
      醒来时,身处一间淡雅的木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床边一个小小的火炉温暖着我的周身。我吃力的起身,木屋还算宽敞,床对面是一席矮榻,矮榻上有一张核桃木的小几。小几上的青铜狻猊香炉,袅袅香烟油然而出,与药香混在一起,另有一种香味沁人心脾。
      那张七弦焦尾琴,平静的躺在小几之上。用料讲究,是上好的古桐木,用坚韧的马鬃毛作为琴弦。不用耳朵听,我似乎就知道它的琴声一定浑厚有力,掷地有声。
      “吱呀”,房门没人轻轻的推开,门口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白色长袍,细长的眼睛带着些许惊讶,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细白如雪的肌肤让我想到我那与他年纪相仿的堂弟。正是这样风华正茂的年纪,被人丢弃在乱葬岗无人问津。他端着梨木雕花托盘,上面有一碗药,朝我走来。
      “想必是你救了我,多谢。”我想要欠身道谢,却浑身疼痛的险些倒地。
      那少年急忙将药放在床头的圆木小桌上,伸手扶住我,将我扶到了床沿坐好。
      “姑娘身体虚弱,无须多礼。我清晨进山采药,无意间在山中发现了晕倒在河边的你,便将你救了回来。真正为你施救的是我师父,他是……”
      “子苏,去将草棚中的草药晾晒出来。”未等他说完,门口出现了一位老者打断了他。
      名叫子苏的少年点点头,“是,师父。”
      我想要起身行礼,老者示意我不必多礼,他一袭灰白长袍,头发花白,白色的胡须衬托出他道骨仙风的儒雅气质。
      “你暂且安心养伤,无需多虑。”
      “敢问医者,如何称呼?”我礼貌的问道。
      老先生将药递到我手上,“先将药喝了。老夫司徒逊。”
      我一愣,家喻户晓的天下第一神医,司徒逊。传说司徒逊妙手回春,有起死回生的医术。他医病从来不图金钱,只救善不救恶。三年前,听说司徒神医隐居山林,从此销声匿迹。
      “原来是司徒神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司徒神医微微一笑,“老夫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受人之托?”我疑惑的问。
      “日后你自然会知道。你这姑娘也是奇怪,自醒来之后,从未关心过自己的容貌。这女子的容貌最是重要,你到漠不关心。”司徒神医笑着说。
      我摸着脸上厚厚的棉布,淡然的说:“或许以前的我会有些担心自己的容貌,想必您定然也知道我的身份和家境。遭遇如此灭顶之灾,容貌对于我来说就是身外之物,无需介怀。”
      “你看的到通透,只是一个女子的容貌关乎一生的命运,虽不用倾国倾城,倒也不能面目狰狞。如今一切并未平定,你安心养伤,此药有凝神安定之效,你先休息吧。”面对我满腹的疑问,司徒神医也不做解释,便转身走出了木屋。
      此时我一阵倦意袭来,便沉沉的昏睡了过去。总感觉自己沉睡过去了,但是眼前的那些场景却真实异常。凤冠霞帔耀眼夺目的呈现在我眼前,我对着铜镜羞涩的笑着,用手轻轻抚摸小腹。人人都阿谀奉承,我也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幸福,身怀龙胎,又册封为后,靠着伊家三代忠良的家世,父亲和哥哥平定边疆的军功,姐姐姐夫殷实的家境,当然还有他对我的真心,我一步一步走向权贵。
      转眼间,伊家上百口人一夜殒命,我拖着沉重的朝服仆倒在地,有人捏住我的嘴,满满一碗鹤顶红灌到腹中,我想要挣扎,却因为看呆了父亲和母亲忘记了疼痛和绝望。他们身中数剑,痛苦的倒在血泊中,哥哥愤怒的呐喊,被乱箭刺伤,尚有一丝气息,我听到有人在说,伊家所有人等,拖去乱葬岗,之后我便失去了直觉。
      这个梦,我做了很久,久到眼泪在眼角从未干过,久到我分不清白昼黑夜。直到三天后,我才从梦中醒来。
      “姑娘,伤势严重,师父加大了药量,让你昏睡了三天,养精蓄锐。”子苏正在整理烧尽的炭灰,看到我起来,赶忙换了新的炭火。
      我用胳膊撑起身子,“你刚醒来,还是躺着吧。”子苏扶着我。
      “我想靠一会儿。” 子苏帮我拿了枕头靠在背上。
      “你与我堂弟一般大,以后叫我姐姐可好。”我看着子苏。
      子苏笑着说:“我也总感觉姑娘姑娘的很是别扭。”
      “帮我倒杯水好吗?”我有些口渴。
      子苏帮我倒了一杯温水,我一饮而尽,醒来以后嘴里苦涩无味。
      “师父进山采药了,一般需要七八天才回来,这段时间我来照顾姐姐。”子苏欢喜的说。
      看来在这深山之中,这个年纪尚小的少年很孤单,平日里司徒神医必定也是不苟言笑,对子苏虽是关心,却也严厉。我的到来,子苏还算高兴。
      “平日里师父不是出门采药,就是研究医书,除了在教我医术的时候有些话,其余的空闲都不和我闲聊。姐姐来了,也可以告诉我外面的事,多给我讲讲,也不会至于那么烦闷。”
      我笑着,但是脸上缠着棉布,估计他也看不到我笑,“你不经常去市集?”
      子苏有些失落,“师父都是让进山打猎的猎户帮忙捎带平日里用的东西,后院师父自己种菜,所以我也就不去市集。”
      “那也是无趣。你多大就跟在司徒神医身边了?”
      “五岁的时候,师父说我是被人丢在山里,他进山采药救了我。自小就去过三次市集。”子苏遗憾的说。
      我安慰他说:“其实啊,在这深山之中也是不错,每日清新淡雅,不闻世俗的丑恶,净化心灵,使人延年益寿。你也许羡慕山外的繁华,可是同样也存在尔虞我诈,倒不如在这山中,清净自在的生活。”
      “可是我总想出去看看。”子苏无奈的说。
      “会有机会的。”我看着他,有些暖心。如果堂弟还活着,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将军。
      子苏见我有些虚弱,便让我独自休息,自己去整理草药了。我重新躺下,禁闭双眼,那些血腥又再度袭来。我无奈的摇摇头,睁开眼睛,看着房顶独自发呆。
      “夕文。”
      我听到有人叫我,急忙起身,看到丁世伯满眼泪水的站在门口。只见他风尘仆仆气喘吁吁,一身黑色长袍,身披藏青色暗花披风,已过不惑之年的年纪,似乎因为这连日的奔波,头生华发。黝黑的皮肤,是常年戍守在南疆的印记,此时的丁世伯面容憔悴,神情忧伤。
      “丁世伯?您怎么知道我在这?”我疑惑的问。
      丁世伯踉跄的走进来,情绪有些激动,“您先坐下,喝杯茶。”
      我正要起身给他倒茶,子苏走了进来,“我来倒吧。”子苏给丁世伯倒了茶,识趣的退出了房间。
      第二章
      丁世伯喝了一口茶,难过的说:“我戍守在南疆,无召不得回京,等我知道消息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两日了。当今皇帝刚刚登基,却做出如此无凭无据之事,朝中就无一人站出来质疑吗?”
      “当时人心惶惶,证据是从父亲的书房搜出来的,哥哥戍守的北疆也传来信件,字字指向父亲通敌叛国。赵家人站出来,说父亲哥哥总以军功卓越而自傲,将当今皇上不放在眼中,更指向我,将曾经是太子的当今皇帝,在于北义国交战时的信件抄录下来送出太子府,交予父亲手上。而那字迹,却与我一般无二。朝中也有忠义之人,曾站出来力争父亲无罪,奈何证据确凿,皇帝下旨,将伊家人收监候审。可是高昌利主张立刻绞杀,说这是灭九族的罪名,请求圣上立刻抓拿伊家全族,当场绞杀。之后,伊家全族便在一夜之间丧命。只是我也在疑惑,为何当时赐给我的是鹤顶红,而不是绞杀。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只有哥哥的声音,让我别出声,让我活下去。我耳边都是尸体堆放的声音,还伴有些许叹息声。”
      说完这这些之后,我感觉筋疲力尽,感觉自己的周身被抽空,每次回想当时的惨状,我都像是又死了一次,痛苦万分。
      “赵荣和高昌利这两个老贼……只是你的脸……”丁世伯担忧的问。
      我摸着厚厚的棉布,“我醒来之后就这样了,我也大约知道是谁给我划伤的。”
      丁世伯深恶痛绝,“伊兄,是我丁甚年无能啊。如今伊家还有你在,今后就随我去南疆度日。”
      “您先告诉我,您怎么知道我在这。”
      “两天前,我接到一封书信,没有落款,是被人放在我的书房里的。信件的内容大致的意思就是伊家被人陷害,现在危在旦夕,唯有你可以保全,并且说明了你所在的药炉,我便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丁世伯说。
      我很是疑惑,是谁在暗中帮助我,“信件还在吗?能否让我看一眼。”
      丁世伯将信件递到我手上,我打开看着里面的字迹。这字迹……似曾相识,只是忘记在哪儿见过,或者是为了不让我认出,故意在几个地方换了力道,从我认识的人里面仔细思索,也没有什么头绪。
      “无论怎样,我还能保全伊兄唯一的女儿,别再关心是谁送信给我,免得伤神,你伤情未愈,还是先休息为好。”丁世伯担心的说。
      “您无召回京,被皇上知道了,可是杀头的死罪,此地不宜久留,您还是先回去吧。”
      丁世伯说:“我走了你怎么办?想来你也只是受了惊吓和一些皮外伤,待我询问大夫之后,我们一起启程回家。”
      回家?我还有家可回吗?伊家上百口人死在我的面前,就是为了让我躲到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苟且度日吗?
      丁世伯见我不说话,他看不到我满脸棉布下的表情,却从眼神中看出了我的想法。
      “夕文,你想干什么?”
      我说:“您知道我想干什么?”
      “傻孩子,不要说你是一个女孩子,就是现在你哥哥在,他也不能随意妄为,你可知凭你一己之力,如何扳倒赵家和高家,更何况,如今的赵妃深受皇帝宠爱,赵家和高家又盘根错节,谁也不能轻易动得了他们两家。京城中原来的三大家族,从前还有伊家牵制着他们两家,可是现在他们合力铲除了伊家,他们便是这京城中最大的势力,伊家过去的势力会很快被他两家分割,所以现在无人能够动得了他们。”丁世伯说。
      “并不是你丁世伯畏首畏尾,而是我远在南疆,京城中的情况并不了解,想要帮你也无从下手,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奉安兄照顾好你。”
      “我自然知道这其中的艰辛,可是我无从选择您知道吗。我是从死人堆了爬出来的,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家人就那么死了。前一刻他们还在因为我册封为皇后而高兴,后一刻却躺在了乱葬岗里。丁世伯,您说我就为了保住性命这么苟且偷生?我知道,我想要做的事,难于上青天,可是我也要试试,我也知道您为了我冒着杀头的风险赶来,但是我不能这样活着,那我倒不如随伊家上百口人一起去了。”我看着丁世伯,坚定的说。
      “可是……奉安兄地下有知也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丁世伯急切的说。
      我摇摇头,“我知道,可是既然你们都希望我活着,我就得找一个活着的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复仇,否则我立刻死去就是了。”
      “你这孩子……我要怎么说才能劝住你啊。”丁世伯焦急的站了起来。
      “既然这样,看来我还要帮人帮到底了。”不知何时,司徒神医站在了门口。
      丁世伯走过去,向司徒神医求救,“司徒神医来的正是时候,快替我劝劝这个傻孩子。”
      “劝不住的,这孩子一旦决定了就改变不了了,那人跟我说的还真对。”司徒神医自言自语道。
      我问:“司徒神医一直说受人之托,您还没有告诉我,那人到底是谁?想必给丁世伯送去书信的也是您口中的那个人吧。”
      司徒神医捋着胡须,微笑的说:“我不清楚谁给丁将军送去书信,而我口中的那人你不用知道。”
      “可是……”
      “没有可是。”司徒神医打断我,“想要我来帮你,就放下你的疑问,按照我说的做就好。否则,就跟丁将军回南疆。”
      丁世伯急忙说:“还是跟我回家吧,你一人在这里我们也不放心。”
      我看着司徒神医,说:“好,从今之后我不会再问,只要能帮我复仇,来世我自当报答那人的救命之恩。”
      “哎呀,司徒神医,您怎么能帮着这孩子做些傻事。”丁世伯急躁的踱来踱去。
      我安慰他说:“您放心,大不了一死,也没什么可怕的,您安心回南疆就是了。”
      司徒神医微笑着说:“丁将军,您没看到这孩子的决心吗?好了,您先随我去亭中喝茶,让她休息休息。”
      司徒神医和丁世伯走出了房间,我看到丁世伯一脸的担忧。尽管我满心疑惑到底是谁在暗中帮我,但是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重新回到京城,我就有机会报仇,可是……我的脸……哎,一切还真是难于上青天。我躺在床上,纵然语气坚定,可是内心还是充满了不安和恐惧,毕竟我想我会失败的吧?
      司徒神医的药炉在青山绿水之间,木屋依山而建,木质的走廊建造在绿水之上,走廊的尽头有一凉亭。凉亭的构造也颇为雅致,四角飞檐上挂着随风灵动的风铃,亭中用玉石打造的亭台晶莹无杂质,石桌上摆放着一套精美的茶具,一壶泉水正坐在精致的火炉之上,冒着徐徐热气。茶香随风飘到绿水之上,伴着红色锦鲤的游动,体现出山间独有的僻静和世外的安宁。
      这些都没有让此时的丁甚年安静下来,他坐立难安,一直在攥着拳头,心情非常忐忑。
      “丁将军,那孩子决定了的事,看来是无法改变了。之前就是有两个计划,第一就是丁将军可以将她带回南疆,让她平安的度过余生。可是也猜到了,怕是她万万不会答应的,毕竟是灭族之恨,既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是不能轻易放下的。所以第二个计划,便是给她一个名正言顺回到京城的身份。”司徒逊给丁甚年斟上了一杯香气怡人的普洱茶,端到他面前。
      丁甚年泄气的说:“奉安兄现在就这一个女儿,我怎能抛下她不管,就是我也不敢说能够扳倒赵家和高家。她一个小姑娘,我怎么放心让她回到京城,那里可是龙潭虎穴。”
      “您喝杯茶先冷静冷静。”司徒逊将茶递到丁甚年的手上。
      丁甚年接过茶放到桌子上,“我怎么冷静的下来,这孩子是不要命了。”
      “命对她来说当然不重要了,你可知道她这三天来经历了什么?身边的亲人全部离她而去,丈夫听信谗言将她抛弃,还有那锥心的丧子之痛,她经受了这些之后,还在乎性命吗?”
      “丧子之痛?”丁甚年惊讶的说。
      “没错,已两月有余。”司徒逊遗憾的说。
      “畜生!先帝怎会有这样的逆子,大兴怕是要亡在他的手上。”丁甚年愤怒的拍着石桌,“伊家世世代代效忠于大兴,我们这些戍守在外的臣子,都殚精竭虑的保卫大兴的江山。可是,如今却奸臣当道,皇上听信后宫妇人,沉迷于女色,叫我们如何不寒心不反抗。”
      “丁将军,夕文说的没错,您还是尽快回南疆,免得再生祸端。如今与伊家交好的大臣们,都在陛下彻查的范围之内,您远在南疆,暂时无事。可是陛下应该很快就会派人去到南疆查看,所以,您还是尽快回去吧。”司徒逊严肃的说。
      丁甚年犹豫的望着茶杯凉透了的茶水,“那您总该告诉我,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助夕文,此人可信吗?”
      司徒逊用手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丁甚年眼睛一亮,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明日我便启程回南疆,为夕文做好万全的准备。”
      听到丁世伯要回南疆的消息,我颇为惊讶,司徒神医是怎样劝说丁世伯启程回家的?司徒神医神秘的一笑,没有回答我。第二天一早丁世伯就来与我告别。
      丁世伯看着我,语重心长的说:“我知道怎么说你也不会跟我走了,那既然有司徒神医帮你,我暂且回去,如果出现危急情况,夕文,答应世伯,立刻派人通知我,我会派人来接你。”
      我点点头,“您放心,我会小心。”
      送走丁世伯,司徒神医正在煎药,我连日来生活在忧伤中,无心欣赏这山中的景色。子苏捧着一束花走过来,“姐姐,今日看着心情好多了。”
      我微微一笑,“山间的野花,女孩子都喜欢花是吗?”子苏递到我手上。
      我低头看着那捧鲜艳还带着些许露水的花,想必应该挺香吧,我没有闻,拿着它转身走进了木屋。
      放在桌子上,无心将它摆好。记得每年哥哥都会将百合养的很好,然后每日都送到我的房中。后来他,我的丈夫,现在是我的仇人,更是在我住的院子里种满了成片的百合。他说只要我喜欢,他会给我任何东西。
      而如今,这种小女儿的东西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在我的世界里,没有彩色,只有黑暗和血腥。我来不及再去典雅高贵,来不及再去识文弄字,来不及再去吟诗作对,更不会再有风花雪月,我剩下的只有仇恨。
      “你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了,脸上的疤痕里留下的毒液也多清理干净了。”司徒神医走进门。
      我摸着脸,“今日将棉布取下吗?”
      “对。”
      我说:“好。”
      司徒神医走到我身后,他一点一点将我脸上的棉布揭下。之前山中没有铜镜,子苏得到神医的允许,拜托了猎户送来了一面小小的铜镜,我拿在手中,看着自己一脸疤痕的脸渐渐呈现在铜镜之中。那些疤痕,像一些丑陋的虫子,爬满我的脸颊、额头,它们狰狞的面目,提醒着我经受的那些恐怖场景。
      没有惊吓,没有害怕,有的只是我蓦然的眼神。司徒神医站在我面前,没有说话。
      “毒液都清除了,接下来可以进行下一步治疗了。”司徒神医自言自语。
      “什么意思?”我疑惑的问。自从来到药炉,太多的疑惑困扰着我,奈何这司徒神医又喜欢卖关子,我也实在是问不出什么。
      “你不是要复仇吗,当然不能以这样的容貌回去。”司徒神医不紧不慢的说着,然后坐在了我的对面,我知道他的性格,倒也不再着急问他,便给他斟了一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等待着他的答案。
      第三章
      他似乎也知道这几天我对他的了解了,缓缓的喝了一口茶,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说了起来。
      “你可知道褚家?”
      “京城中仅次于三大家族的褚家?”我问。
      “没错。褚家是名门望族,之所以会仅次于三大家族,是因为近年来褚家男丁不兴旺,但是褚家在朝中还是有一定的地位。第一,当然是褚家有一位一品官员,和两位身兼要职的官员。褚祖成,褚家长子,礼部尚书。褚祖玉,褚家次子,京中禁卫军副都督。褚祖勤,褚家三子,京兆府尹。各个身兼要职。虽然褚家当时京中被三大家族的势力所掩盖,但是褚祖玉和褚祖勤依附于赵家和高家,所以褚家是京中隐藏的一股势力。”
      “那么褚祖成呢?”我问。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你可知三年前先帝遇刺?”
      “我想起来了,当时为保护先帝殉职的那位一品大员,正是褚祖成。”我恍然大悟。
      我对当时的事依旧记忆犹新,按说祭祀之后父亲应该傍晚就会回家,可是却深夜之后才心有余悸的走进了家门。后来听父亲说,才知道先帝遇刺,北义国的刺客乔装成先帝身边的太监,想要刺杀先帝,但是一位褚尚书,不顾一切的挡在了先帝面前,用性命救了先帝。父亲对此唏嘘不已,感叹褚尚书的忠心护主的精神,还特意去了褚家进行悼念。
      “没错。加之褚祖成的儿子曾是当今圣上的伴读,所以先帝对褚家加以重用。赏赐了褚祖成的兄弟,加封了褚祖成的爵位,褚祖成唯一的儿子世袭爵位。奈何,褚家第三代,只有一个男丁。自从褚祖成过世之后,这位长子长孙就郁郁寡欢,一病不起,常年与药为伴。褚夫人不久也随着褚大人去了,自此之后,褚家长房一蹶不振。其他两房仗着依靠赵家和高家,在褚家渐渐形成气候。”
      “那么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解的看着司徒神医。
      “当然有关系,你要回到京城的身份,就是褚家长房的大小姐,储君肃。”
      我不可置信的说:“什么意思?”
      “褚祖成有一个女儿,出生时便患有心疾之症,大夫诊脉说她活不过三岁,褚夫人非常伤心,四处走访名医,都束手无策。储君肃两岁时,遇到一个算命先生,说这位大小姐必须在寺庙中带发修行,只有在清净寡欲的寺庙中修行满20岁便无碍。褚夫人为了能够让这位掌上明珠平安长大,便将她送到了离京城三百里的清庵寺中,并且亲自陪伴。说来也怪,储君肃却平安长大了,本以为年满二十就接回褚家,可是三年前褚祖成殒命,褚夫人伤心离世,这储君肃的心疾之症随着伤心也发作了。精心调养之后,储君肃在前些时日也随褚祖成去了,刚满19岁。”
      “哎,也是可惜。但是我也不能以储君肃的身份回到褚家,第一她去世了,第二褚家大小姐怎会无端毁容呢?”我摇摇头,感觉这个计划不太周全。
      司徒神医慢条斯理的说:“你且听我说完。储君肃两岁离开褚家,褚夫人保护的很好,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到过京城,也只有褚祖成和褚夫人,以及他们的儿子,储炎宇见过她的妹妹,其他人都不认识她。而她去世的消息已经半路拦截,所以褚家人并不知道她已经不在人世。至于容貌,这是一幅储君肃的画像,我会将你医治成储君肃的模样。”
      “怎么可能?”我不可置信,“第一,您都说她的哥哥见过她,就算您妙手回春可以将我换脸成储君肃的模样,可是她的习性她哥哥也是再熟悉不过的。第二,世间怎会有改变人容貌的医术。”
      “怎么,你在怀疑老夫的医术?”司徒神医看着我说,我满眼的疑惑和不安,因为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毁容后,还能变成另一个人。
      司徒神医笑着说:“老夫只要敢说,就能做到,容貌之事你大可放心。至于那储炎宇,他常年伴在太子身边,与储君肃的接触也不过数十面。加之储炎宇近年来卧病在床,更是无暇顾及其他事,你自不必担心。”
      目前也没什么办法,我更是不知从何下手,也只能听司徒神医的计划行事。司徒神医将储君肃的画像在桌子上展开,我期待的看着徐徐展开的画像,当这副画像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轻吸一口凉气。
      储君肃的容貌让人惊叹,可谓长鬓减翠,瘦绿消红,淡雅脱俗的容貌令人唏嘘。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容色绝丽,不可逼视。若她自小在京中长大,这京中第一美人的称号,怕是要再论上一番。命运还是真不公,红颜薄命,自古皆是。
      司徒神医命子苏准好药材和工具,第二日清晨,我喝了一碗凝神汤之后,便沉沉睡去了,再次醒来之时,满脸的棉布再次缠了上去。
      “姐姐,你刚换脸完成,不能吃饭食,我炖了些鸡汤,你暂且充饥。”子苏端到我面前。
      我感觉面部有些疼痛,小心翼翼的说:“子苏有心了,多谢。”
      子苏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从小都是师父照顾我,我也略略学会了一些,每次我生病不吃饭,师父都会炖一只老母鸡给我吃,我就好了。”
      司徒神医对子苏也是疼爱,看着漠不关心,实则真心待这个单纯的少年。
      连日里阴雨,我也昏昏沉沉,每日不是昏睡就是发呆。子苏见我闷闷不乐,也不会叨扰我,一日三餐照常给我端进来。我忧愁与今后的道路,思念着死去的亲人,有时眼泪会不自觉中留下来,浸到伤口上,些许刺疼我也感觉不太清楚,日后的道路恐怕才是我该去担忧的,就这样度过了漫长的一月。
      有时在昏睡中,总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紧紧的攥着,或者是因为我总是攥紧拳头的缘故,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到安全。有时被噩梦惊醒,眼角的泪水也未流干,却像是被人用手拭去过一样。这些错觉都是我的幻想,过去我也曾依偎在他身边,他也曾用温热的手掌握着我,也曾在我生气时替我拭去泪水。后来却成为了我生命中的恶魔,亲手夺取了我的亲人,和我和他的孩子,我怎能不恨!
      今日是揭下棉布的日子,司徒神医慢慢的替我揭下,我不敢正视铜镜中的自己,这张陌生的脸,将给我带来怎样的命运。司徒神医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成果,捋着胡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站在门口的子苏看呆了,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出曾经我看画像时的惊讶,储君肃,你的容貌是上天给你的恩赐,却也是灾难。
      “不日安排你出山。”司徒神医丢下一句话,便走出了房间。
      子苏走进来,“姐姐,原来你这么漂亮。”
      我摸摸自己的脸,我原来?我原来可能没她漂亮,“你过几天就要走吗?”子苏不舍的问。我点点头。
      “是那个人带你走吗?”
      我被子苏问的莫名其妙,“哪个人?”
      “啊?没什么,我只是不舍得你走罢了,姐姐你休息吧!”子苏急忙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这师徒二人似乎都非常神秘,子苏也是知道司徒神医口中那个“受人之托”的人,只是都不告诉我,我便是这样被他们左右,可是这也确实是我需要的,我需要一张惊艳的脸,需要一个能够靠近高家和赵家的身份。只有这样,我才能寻到机会,报仇雪恨。
      七天之后,司徒神医告诉我,明日便要送我去褚家。
      “找到机会了?储君肃终年生活在清庵寺,怎的突然要会褚家?”我问道。
      司徒神医说:“你这孩子,老夫自是有把握的。褚祖成与褚夫人身后只有这一对儿女,女儿年满十九岁,儿子二十四岁却卧病在床,褚家老妇人自是心疼这一双儿女的。如今长房只留下这一夕血脉,老夫人怎能不放在心上?明日是老太太七十五岁寿辰,府里已经派人到清庵寺接储君肃了,而接人的马车会到我的药炉来。”
      司徒神医见我满脸的疑惑和不信,“老夫知道你现在满是疑问,可是时机不到,泄露出去总是不能有万全的把握。你只需要相信老夫,就行了。”
      “可是储炎宇是了解他妹妹的,我该怎么骗过储炎宇?”我担忧的说。
      “储炎宇常年卧病,整日里在他居住的炎日居里不出门,根本自顾不暇。储君肃的性格当然是安静,平淡,毕竟是在寺庙中长大,所以你不用过于担心。褚家的事你也都略知一二,我再来告知你,二房中有两个女儿,分别是二小姐褚君茗和四小姐褚君莹,三房中同样也是两位小姐,三小姐褚君卉和五小姐褚君童。而这次你只是被接回去给老太太过生日,至于你能不能再被送出来,那就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若是你成功的留在了府中,如何和那么大的一个家族相处,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该如何应对,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司徒神医悠哉的说,这个老先生从来都这么云淡风轻。
      我已经别无选择,只能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无论是怎样的血雨腥风,只能静静的去等待我,亲手为你们揭开京城中的那些丑陋和肮脏。那些华丽虚伪的皮囊,和富贵权利下的黑暗,我将尽我最大努力去颠覆这一切。
      第二日,我梳妆打扮得当,自然不能过于鲜艳和靓丽,储君肃自幼在寺庙修行,周身肯定带着些许沉静内敛的气息,并不等同于自小生活在京城中娇滴滴的富家小姐。却也不能过于清贫,毕竟储君肃是褚家大小姐,清新又不失小气的装束自然需要精心打理。
      上衣白玉沉静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烟沙裙,腰间系着一条淡紫色腰带,一头长发一泻而下,发间插着一直兰花白玉簪,简单而不失礼仪。淡粉色的绸缎上绣着白色茉莉花的绣鞋,步步生莲。秀美绝俗的面容上,用一袭白纱遮掩,此时的储君肃,充满了神秘,充满了让人让探寻的欲望。
      “孩子,今后的路靠你自己了,老夫只能助你到这了。”司徒神医看着我。
      我站在马车前,“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来日若有有机会,夕文定当数倍偿还。”
      “从此你便是储君肃了。”司徒神医意味深长的说。
      我一惊,从此,伊夕文不复存在,我就是储君肃。我点点头,与子苏告别之后,走上了马车。
      走进马车,一个小姑娘在等我,她毕恭毕敬的叫我,“老夫人命舒平接大小姐回府。您的疑惑奴婢都知道,这同样也是奴婢的疑惑。若是府中之事,奴婢会为大小姐解答,但是其他事情,奴婢一无所知。”
      我嘴角轻轻一笑,这丫头倒是机灵,未等我开口询问便堵住了我的嘴,我还真是没办法再问了。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父亲早先年确与朝中一些官员交好,像丁世伯这样的世交也有几位,而做事这么神秘的人,我还真是一时毫无头绪。
      一路无话,既然她不打算告诉我,我也乐得清闲,闭目养神,暂且把神秘人放到一边,褚家这一锅粥还等着我呢。
      第四章
      “什么时辰了。”我微微睁开眼。
      “回大小姐,午时了,再半柱香的功夫就到家了。”名叫舒平的丫头甚是聪明。
      半柱香的功夫,马车就停在了褚家大门口。褚家与伊家相比,还是逊色不少,就看着门口的两头石狮,伊家门口是鎏金的铜狮,倒是这朱红色的大门显得气派一点。守门的小厮急忙将大门打开,殷勤的搬过矮凳,舒平搀着我,走下了马车。
      京城,事隔数月,伊家人的血被冲洗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腥和轰动。在这阳光明媚的晌午,一切显得都那么美好,仿佛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繁华的京中,人们熙熙朗朗各自奔忙。数月前的惨案就这样被掩埋,伊家人的灭门已然是无人问津了吧。
      “大小姐。”舒平在我耳边轻轻提醒,我站在门口逗留了许久。
      我轻轻一笑,“十数年不曾回家,有些陌生罢了。”
      站在我身后的小厮,谄媚的说:“如今老太太召您回来,这是您的家,您何必陌生。”
      舒平轻轻搀着我,我看似轻松,实则将要走进这未知的深宅,心中异常不安。舒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用我似乎感觉不到的力道抚了抚我的胳膊。“大小姐,小心足下。”
      我没有看她,面纱下那张脸冷静的让人发寒,只能跟着带路的小厮一路来到了老太太的寿喜院。至于这一路的景色和庭院,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印象,想来我还是太过于紧张了。
      进入内庭,端坐在正堂上的以为鹤发老妇,正在焦急的等着我,她翘首以盼,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大厅中间。我双膝跪地,舒平跪在我的右后方,我双手交叉在一起,冲着老太太行大礼。然后起身,跪在原地端庄有礼的甜甜一笑。
      “孙女儿恭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太热泪盈眶,急忙让身边的老嬷嬷搀我起来。“别跪着,地上冷的很,过来让祖母瞧瞧。”说着喉头哽咽,急忙拿着手绢拭去了脸颊的泪水。
      “一别十数年,祖母未曾照看过你,你在外受苦了。如今你父母也去了,祖母也只有看着你和炎宇才有些许安慰。”老太太拉着我的手,我跪坐在地上,为老太太擦着眼泪。
      “祖母切莫伤心,父母亲总是希望祖母身体康健,不想让您过渡伤神。舒平……”我轻唤过舒平,“这是孙女儿抄录的佛经,祖母闲来无事时,可翻阅念诵一番。”
      我将路上舒平为我准备好的佛经递到了老太太手上,老太太高兴的打开,夸我有心了。
      “哎呦,您祖孙俩只顾着伤心叙旧的,到把我们这些大活人给忘了。”我微微转头,说话的是一位年过四十的中年妇人。
      只见她一身暗红印花长袍,领口袖口梅花绣边,内衬宝蓝色缎面衬衣,身材胖瘦适中,端坐在东面第二位的锦榻之上。她浓妆艳抹,珠围翠绕,头上的珠钗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叮叮作响。荷花流苏的金钗特别显眼,上好的碧绿玉石珠钗成色不错,当年江南巡抚进贡的碧绿玉石也不过如此,她这一身打扮,倒是雍容华贵,却俗不可耐。
      老夫人笑盈盈的,“你这伶牙俐齿的媳妇,是嫉妒我们祖孙亲近了。”
      “是了,媳妇便是嫉妒了,便是再嫉妒也没有咱们大小姐的福气,能得到老太太的垂怜。”
      “好了,就你嘴贱。肃儿,快来拜见你的叔叔婶婶。”
      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搀我来到大厅东面的坐榻之前,“大小姐,这位是二老爷。”
      “见过二叔。”一身华服的二老爷应酬似的的冲我点点头。
      “这位是二夫人。”
      “见过二婶。”我刚要随嬷嬷往下走,她站起来一把拉着我,“我可怜的女儿呀,自小便在那清冷的地方,二婶是真真的心疼啊。奈何什么不满二十不能回家,这叫二婶想的紧啊。”说话间眼泪来的倒也及时,泪眼婆娑的。
      想来好笑,从未谋面的夫家侄女,这位二婶过头的很。我微微屈膝,走了过去。
      “这位是三老爷。”
      “见过三叔。”四十左右的三老爷,礼貌的冲我笑笑。
      “这位是三夫人。”
      “见过三婶。”
      这位三夫人的穿着倒是简约一些,墨绿色的衣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虽然年龄在四十左右,一看却知道她每天都在精心保养自己。就是她握着我的手上,现在还弥漫着一丝玫瑰的味道,可见她是日日用玫瑰花瓣水泡手的。头饰也相对来说端庄典雅,白玉玫瑰花簪自然的插在发间,发髻间还有几朵碧绿的梅花,很是淡雅。那桂花的香味扑倒我面前,想来是头发上散发出来的,这位三夫人品味到不错。
      “自两岁之后就未曾见过,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也不枉大嫂的一番苦心。”
      “你们看看,还是老三家的会说话,我这笨嘴拙舌的,净让人看笑话。”二夫人笑着说。
      三夫人说:“二嫂净会取笑人。”
      “好了,你们见了肃儿自是开心的。也别让肃儿的妹妹们等着急了,你们都来见过你们的大姐。”老太太欢喜的说。
      西边坐榻上的四个女孩儿,齐齐的站起来,冲着我微微屈膝,“见过大姐。”
      从年龄上,我基本能够判断,与我年纪相仿的是储君茗,十六七岁的是储君卉,与储君卉一般大的是褚君莹,最小的也就十二岁,便是储君童吧。
      我礼貌的回礼,“见过各位妹妹。”
      “我是卉儿,只知道家中有位大姐,从未见过,如今见了,大姐还遮着脸,叫我们很想看看大姐的样子。”一身淡蓝色纱裙的储君卉天真的说。
      白色粉红暗花纱裙的女孩,拉着我对储君卉说:“想必大姐是忘了,多年不回家,难免生疏。”她倒是会做人。
      “我们家茗儿就是善解人意。”二夫人还不忘夸赞自己的女儿。
      我轻轻扯下面纱,“一路奔波,心中急切的想要见到各位家人,却忘了这脸上的劳什子。”
      眼前的四个女孩看呆了,论美貌,她四位也算是翘楚,但是在储君肃面前,当然是瞬间暗淡。倒也不算是庸脂俗粉,却也不是倾国倾城。
      “大姐好漂亮……”最小的储君童走过来看着我。
      二夫人听到储君童的话,走过来看了我一眼,从眼神中我看出了不安。她急忙拉过那位同样不知该怎样说话的鹅黄纱裙的女孩,“果然是亲姐妹啊,你们看看肃儿和我家莹儿长的一模一样。”
      褚君莹有些厌恶的看了她母亲一眼,似乎感觉到了自惭形秽,本来是该是赞美的话,却让她感到羞耻。她甩开二夫人,不自然的说:“莹儿怎能跟大姐比。”
      老夫人站起来,“好了,都是褚家的姐妹,有什么好比的。肃儿刚回来还没适应你们这些小人精的烦躁呢。”
      “怎会,妹妹们都活泼可爱,肃儿自然欢喜。只是,祖母,哥哥他……”如果再不问储炎宇的状况,怕是他们都会疑心我这个当妹妹的是不是亲妹妹了。
      说到储炎宇,老太太脸色一暗,担心的说:“你也赶紧去看看炎宇,他的身子经不起风寒,今早特意派人来说要过来,我说不必让他走动了,再受风寒也是徒劳,等肃儿回来了,我带肃儿去看他。”
      “是是是,老夫人是这么说的,母亲,要不我带着肃儿去看炎宇吧?”二夫人扶着老夫人。
      老夫人说:“我独自带着肃儿去就好,你们都去聒噪的很。”
      二夫人看样子本身也不愿去,听到老夫人这么说,急忙说:“是,还是让他们兄妹说说话的好。”
      我扶着老太太,往传说中的炎日居走去。
      这次在路上,我开始慢慢观察褚家的修建风格,亭台楼阁,小桥水榭,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意境。比起伊家,少了几分英气,毕竟我家出身武将,比这些文官修建的庭院还是大气一些。穿过水榭,迎面看到“炎日居”三个字,字迹清秀,浑厚有力,似曾相识。
      进入炎日居,一块硕大的奇石立在湖心,走廊以湖边而建,院墙周围种着竹子,穿过小桥便来到了储炎宇的住处。老太太带着我来到储炎宇的房间,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厅堂中黄花梨木的圆桌上摆放了一套质地精美的紫砂茶具,一张古琴放在正堂坐榻的小几上。我定睛一看,那不是我苦苦寻求的古琴吗?他曾经访遍天下琴行,都没能找到这张古琴,原来就在储炎宇这。木架上挂着一把剑,看剑鞘上镶嵌的红色翡翠,就知道此剑甚是名贵。
      进入内厅便是储炎宇的卧室,草药味越来越重,隔着轻纱帐,我听到了阵阵咳嗽声。小厮为我们揭开轻纱帐,一个身形清瘦,体格单薄的青年靠在床头,用手遮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在轻轻咳嗽。他抬起眼睛看见我们,琥珀色的瞳孔深入我的眼底,纤长的睫毛挂在眼上异常灵动,消瘦的脸庞没有一丝红晕,笔直的鼻梁将脸衬托的更加菱角分明。墨黑色的头发如绸缎一样披在身后,银白色的缎衣包裹着他薄弱的身躯,让人看上去这人怕是命不久矣。储炎宇和储君肃的容貌,让我想到了褚大人和褚夫人,想必他二人也是人中龙凤,否则这双儿女怎会拥有如此惊世容貌。
      我自是走到床前,如妹妹一般,关心的问:“哥哥可好些了。”
      储炎宇看着我,眼神并没有看我的容貌,而是深深的窥探到我的眼底,让我顿时有些心虚。他想要说话,却又猛然的咳嗽起来,咳嗽的眼泪都流了下来,我急忙给他倒了一杯水,端到他面前,用手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
      “宇儿你切莫激动,肃儿好好的,我会照顾好你们兄妹的。”老太太担忧的说。
      储炎宇喝了一口我手中的水,抬起头看着我,“这些时日过的还好吗?”明明用的是近几日的语气,可是听了却像是时隔了多年一样,或是像储君肃他从未见过一样的询问。
      “还好,只是记挂着哥哥的身体。我平日里在寺庙中修行,为哥哥祈福,但母亲去了之后,照顾哥哥应该落在我的身上才对,我却不能时时的留在哥哥身边。”借着这个借口,我想窥探一些老夫人的心思。
      储炎宇看着老夫人,“祖母,自母亲去世之后,妹妹常年孤身在外,我也不放心,可否让妹妹搬回家中?”
      老夫人说:“那自然甚好,只是算命先生说的话,我也是在担心。”
      “不如让为我诊治的大夫给肃儿诊脉,若是无事,就留在家中,母亲和父亲也算安心了。”储炎宇虚弱的说着,紧跟着又是一阵咳嗽。
      “好好好,你不要伤神,每次想到你父亲母亲,我就心痛。为宇儿诊治的大夫可在?”老夫人问到。
      “伤剑这便去请。”站在储炎宇床边的一个看似侠客的人,转身走出了房间。
      片刻,以为白发老者走了进来,“麻烦大夫给我妹妹诊脉。”
      老者捋着他的山羊胡,仔细斟酌着我的脉相,时而皱眉,时而点头。老太太沉不住气,问到:“如何?”
      大夫拱手道:“大小姐心疾之症似是有所缓解,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小姐的身体已无碍。”
      “真的?”老夫人喜出望外。
      “千真万确。”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肃儿真是得到佛祖的庇佑啊!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肃儿也不必回去了,明日我会命你二婶将靜肃居收拾出空房,你就搬回靜肃居同你二婶居住,今日暂且随我这老婆子住在寿喜院。”
      “多谢祖母。”储炎宇露出了笑容,我悄悄抬眼看他,他脸上的喜悦稍稍隐藏,轻瞥我一眼,再无话。
      “好了,寿宴要开始了,肃儿随我一起,就坐在我身边。宇儿,你安心修养。”老夫人高兴带着我要走,“祖母,我有些话要与肃儿说,可否让她等会儿再去,不会耽误太久。”储炎宇叫住我们。
      老夫人笑着说:“是了,我都忘记你们兄妹也有半年未见了。我先去前厅,肃儿待会儿过来便是。”
      第五章
      送走老夫人之后,储炎宇命舒平和伤剑也退出了房间,他略略正身,看着坐在凳子上的我,像是有话无从说起一般的手足无措。
      “哥哥都吃了些什么药,怎的不见好?”我率先打破僵局,生怕他会问出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储炎宇一愣,才放松了精神,笑笑说:“也是些寻常治疗风寒,滋补的药材,我这身子也是废了,就盼着你能康健也就没有白费母亲的一番苦心。”
      “哥哥哪里话,母亲和父亲泉下有知也会不安的,哥哥还是打起精神,我也会托人拜访名医,或许能找到医治哥哥的神医也未可知。”这司徒神医倒是能医治,只是贸然把你医治好了,你会不会发现我不是真的?
      “你刚回府,不必为了我劳神。日后与二婶住在一起,自己也照顾好自己,现在毕竟不比母亲在时,如今的长房一日不如一日,哥哥重病缠身自顾不暇,最是无用,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才好。本来你到可以到炎日居来居住,但是你年岁大了,与哥哥住在一处也多有不便,祖母提出让你与二婶居住,我也不好反驳。”储炎宇似乎非常不放心我,神色担忧的跟我说着。
      我似乎看到储炎宇的无奈和失望,“哥哥不要胡说,我今后的依靠便是哥哥,你定会好起来。”
      “时候不早了,前厅的寿宴也开始了,你还是快去,免得落人口舌。”储炎宇催促着我。
      与储炎宇告别之后,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可也说不出什么地方奇怪,总之就是对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为何却不自觉的相信他和想要帮助他的冲动。也许是他的遭遇,虽没我凄惨,却也是孤单一人,无人疼惜而已。
      去前厅的路上,我问舒平,“为何我要与二夫人一起居住,听‘靜肃居’的名字,应该是与炎日居一样,是加了我的名字的,为何二夫人住在靜肃居?”
      “靜肃居确实是大小姐的住处。褚府是后来大老爷升官之后扩建的,炎日居与靜肃居是大老爷为公子和小姐建造的,夫人和老爷住在梅苑。夫人去了之后,公子命人将梅苑锁了起来,但是每日会有人打扫。西苑和南苑分别住着二夫人和三夫人一家,后来,二夫人突然说西苑闹鬼,她找算命先生说需要去阳气重的地方居住两年,才能再回西苑镇住鬼怪。算命先生说,府中阳气最盛的就是东边,而炎日居本事阳气最重之地。二夫人美名其曰,不能打扰公子养病,就退而求其次,说靜肃居也可。她本就巧舌如簧,老夫人也不好回绝,便告诉公子,她只居住两年,公子在病中便也不好回绝。就这样,二夫人就入住了靜肃居。原本夫人为小姐准备的家具,衣物和首饰,都被二小姐和四小姐借着用,说等您回来了就还给您。”舒平说着,有些生气。
      我冷笑一声,原来如此,这二房的心思还真是深啊,长房还有男丁,她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吞并长房的产业了。也罢,我本就是为了复仇而来,也不是为了他褚家的产业,她愿住就住这,只是井水不犯河水,她若不招惹我,我也不会与她计较。
      还未到前厅,就听见吵吵嚷嚷,这次老夫人的七十五岁寿辰,褚家看来宴请了不少达官贵人,舒平搀着我,往前厅走去。刚一进门,就听见老夫人正在念叨,“肃儿怎么还不来。”
      “哎呀,我们老夫人的长孙女回来了,瞧把她老人家欢喜的,各位今儿也算来着了,我们这位大小姐回来给老夫人过寿,也顺便见见给位显贵。成日里在那尼姑庵里,我这侄女儿也是委屈了,更没见过如此阵势的场面,若是有礼数不到的地方,请多担待。莹儿,还不去给赵公子倒酒。”哼,这是富家小姐呢,还是陪酒的侍女,赵公子?赵家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娶亲,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二公子了。年纪倒是与褚君莹相配,只是……
      未等我想完,就听见老太太在叫我。“肃儿来了,快过来。”我微微一笑,缓缓的朝老太太走去。如我所料,靠近老太太桌旁的几桌客人,顺着老太太的眼光看去,都看着我安静了下来。
      褚君莹僵硬的站在一位二十左右的公子身边,眼神担忧的看着他。只见那人一袭棕色长袍,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我注意到他嘴角轻轻上扬,看我的眼神更是加深了一层。赵维新,当年看我的时候,或者说看伊夕文的时候,也是这样。要不是知道我已经指婚给当时的太子,恐怕也难逃他的魔爪。这褚家二太太疯了不是,让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跳。
      每一位看到我得宾客都窃窃私语,女宾自然投来的是嫉妒的眼光,而那些男宾似乎看呆了,酒杯里的酒撒了出来也未曾注意到。
      我坐在老太太身边,“这就是我得长孙女儿,今后就陪在我身边了。”老太太说完之后,我注意到二夫人的神情僵了,三夫人没有什么反应。
      同坐一桌的一位面容姣好,打扮得体的女子,轻轻笑着:“都知道褚家四位小姐容貌俊美,这大小姐从未见过,今日一见,还真是让人眼前一亮,真是倾国倾城之貌啊。”
      老太太看着我,笑着说:“不要说大少奶奶,我也是十数年之后才见了我这孙女儿,出落的如此漂亮,怎能让我不疼啊。”
      说话的这位被称作,大少奶奶,我认识她时,她还是宋大小姐,宋淑琦。曾经对我毕恭毕敬,与我能承上是闺中密友。后来嫁给了大她十岁的赵维东,每日去太子府请安,和我无话不说,那么这其中会不会也有她的功劳啊?
      “母亲刚才的话什么意思?”二夫人故作平静的问。
      “我这孙女因小时候的心疾之症,被送去清庵寺养着……”老太太向席间不了解情况的宾客解释,“如今大了,心疾之症也好了,我大儿和儿媳又抛下她兄妹二人走了,肃儿再离开我身边我也难安,便要让她回家居住了。”
      二夫人看似担忧的说:“是这么个理儿,我们也帮大哥大嫂照顾肃儿和宇儿,但是心疾之症算命先生不是说得等年满二十才能回来。”
      “我也担心啊,这不就请了大夫替肃儿诊治,大夫说无碍了,我才放下心来。明日,老二家的,将靜肃局收拾出三间房间,让肃儿住下。”老太太欢喜的说。
      不由自主的,二夫人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站在赵维新身边的褚君莹直直的盯着我,没有任何表情。三夫人一家,没有波澜,一切平常。只是这平常之下,却似乎又最不平常。
      “太好了,莹儿和茗儿有了大姐相伴,自是欢喜。”就是多么不情愿,二夫人还是表现出了一个一家主母的风范,显然,自从褚夫人去世之后,这二夫人已经成了褚家的主母。
      “大姐回来了,太好了。”储君童天真的说着,体现出一个孩子的活泼和快乐。可是这第一次见面的堂姐妹,需要这么高兴吗?这也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该有的情绪,因为她并不认识我。显然,我看到储君卉纱裙下的脚,不经意间的碰了一下储君童的脚尖。
      席间,对于这位大小姐的归来,大家自是阿谀奉承,我也懒得应酬,也只是微微笑笑,礼貌的回应过去。
      “敢问大小姐芳龄。”我看着跟我说话的宋淑琦。冷冷的眼神,想要射穿她。我看到她肩头微微一颤,随即露出一丝温暖的微笑。
      我淡淡一笑,“前几日刚满十九。”
      “与我年纪一般,日后还要多走动,毕竟我们两家早晚会成为姻亲的。”她笑着。
      姻亲?褚君莹和赵维新?可是宋淑琦的搭讪,是赵维新授意的,因为我看到赵维新在她耳边耳语一番,随即她便开始与我搭讪。
      看到我疑惑的表情,宋淑琦说:“大小姐刚回家,还不知道喜讯?”
      “是了,肃儿刚回家,我也还没告诉她。”老太太转过头对我说,“赵家小姐,是赵大人的掌上明珠,本该三年前就定下婚事,奈何宇儿身体抱恙,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
      我笑笑没说话,找个病秧子,这赵家人很高兴似的。“老太太说的是,等宇儿身体康复了,咱褚家得赶紧将赵家小姐娶进门。”二夫人附和。
      三年?这赵家小姐是嫁不出去了?这赵家现在在京中可是炙手可热的大家族,自从伊家灭族之后,赵家和高家相互扶持,现在恐怕是势力不小了。怎会等着这个病秧子?
      大家说说笑笑,时间不知不觉中也已经到了傍晚,送走了宾客,二老爷和三老爷也分别回去休息了。老太太累了,要回去休息,我扶着老太太往寿喜院去。
      “大姐,下午二姐在园中摆了果盘,请各位公子小姐品茶,你同我们一起去吧。”储君卉对我说。
      老太太说:“去吧,你们年轻人热闹热闹。”
      “刚回来,还是先陪陪祖母。”我说
      “你这丫头,日子还长着,多与家中姐妹相处才是。”老太太执意要我随储君卉过去。
      过于推脱,显得会有些不合群,我说:“也好,我先去换身衣服。”
      “靜肃居还没有你的房间,先去寿喜院换洗吧。”老太太说完,就走了。
      我和舒平也随着老太太的脚步,往寿喜院走去。经过炎日居的时候,我略略停下脚步,炎日居院内种着一片百合,阵阵清香扑鼻而来。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走进人世,我将永远在黑暗。可是,如今看到百合,眼角的泪水还是不自觉的溢出,我似乎看到哥哥最后的眼神。
      “小姐……”舒平轻轻叫我。
      我擦擦眼睛,继续往前走。走到假山后面,听到有人说话,舒平示意我停下脚步。
      “卉儿,你无端的让童儿说一句干什么?”三夫人的声音。
      “娘,你没看到二娘那殷勤样子吗?让人作呕!我年龄大了,不能去说这些小孩子的话,童儿年幼……”
      没等储君卉说完,三夫人厉声说:“以后不准这样,二房无论做什么,和我们三房没关系。你们姐妹只管学习琴棋书画,将来找个称心的婆家,不要搀和长房和二房之间的事情。如今你大姐回来了,二房自然想方设法的讨好她,宇儿体弱不出门,二房没办法投其所好。可是肃儿就不一样了,她是个女儿家,自然喜欢莺莺燕燕,加之她常年生活在寺院,乍一回来,当然看什么也好。等二房再给她寻门体面的婆家,她更是心向着二房了。我们三房不缺吃不缺穿,不用去和二房挣。宇儿早晚会娶亲,她二房想要长房的产业,宇儿也不答应。”
      “大哥那个病秧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娶亲。”储君卉不屑的说。
      “少胡说,可让别人听到了?好了,你快去花园吧,你二姐面子上还好,可是也是心思阴沉之人,你若去晚了,会让人觉得很失礼。”三夫人催促着储君卉。
      储君卉边走边说:“我就是看不惯褚君莹那个造作样子,看到赵公子就像着了魔一样,怎么,就这么笃定赵维新会娶她?”
      “这事我们不管,总之那个赵维新不来招惹你就是万幸。”三夫人庆幸的说。
      “他才不会招惹我,褚君莹在大姐来之前可是褚家第一美人,他还不是看她漂亮。”听着储君卉的语气有些失落。母女俩越走越远,话语我也没有再听清。
      我和舒平从假山处转了出来,看着母女俩的背影,这二房觊觎长房的产业,还真是路人皆知。储炎宇这个大活人在他们眼里,丝毫没有震慑力。他们甚至于盼着他早早的上路,而他的状态也是让人这么想的。
      第六章
      加快脚步,从寿喜院中换完衣服,往花园赶去。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免得让人以为我这个大小姐拿架子。
      果然我到了之后,别人都已经落座了,储君茗请了今天来参加寿宴的年轻人。我站在远处,大体扫了一眼。褚家四姐妹,赵维新、宋淑琦、高廷庆,还有那位眼中无人的高家大小姐,高玉清。
      说起这位高玉清,自视清高,就连当时是太子妃的我也不放在眼里。高家唯一个女儿,被娇惯的无法无天,京城中没有一个小姐能够入她的眼,这全仰仗她的姑母,当今的太后娘娘。但是,她有一个软肋,那就是当今皇上的弟弟,九王爷,孟宗坤。她钟情于九王爷,甚至放下身段去九王府中为生病的九王爷侍疾。当时一度传闻,高玉清会嫁给九王爷,可是这位九王爷却是一位闲散王爷,不问世事,成日里与诗书作伴,并且对女色也不热心。先帝几次想下旨赐婚,但是都被九王爷化解了。先帝非常疼爱这位小儿子,太子当时投其所好,也对这位弟弟很娇惯。太子登基之后,这位九王爷更表现出懒散,悠闲,对朝政更不关心,太子对这样威胁不到自己的弟弟也就不予理睬,只管纵着他懒散的性子。就这样,高玉清也一直未嫁,就等着这位九王爷回心转意。
      思绪飘的比较远,我紧着步子顺着长廊往亭间走去。
      他们正在说着什么,也未曾注意到我的到来。倒是高廷庆不经意间,望了过来。
      “大小姐姗姗来迟,是不是要罚酒啊!”高廷庆一席棕红色长袍,礼貌的起身让座。
      “怎么,我大姐刚回家,你就欺负我大姐。”储君卉过来拉着我,让我坐在她身边。
      储君茗笑着说:“平日里都是祖母念叨大姐,如今大姐回来了,祖母也了了一桩心愿。今日大姐也来认识一下我们平日里一起玩耍的公子小姐,日后若见了也能略说说话。”储君茗这几年也有了一个长姐的风范,现在骤然屈居第二,怕是心里也有些疙瘩吧。
      我站起来,微微屈膝,“君肃见过各位。”然后我就稳坐泰山的坐下了,大家都有些惊讶的看着我。想是在等着我说些客套话之类的,没想到我这么不识趣。
      褚君莹急忙说:“大家别见怪,大姐在寺院长大……”
      “哦,怪不得没什么教养。”高玉清用手帕掩着嘴,眉宇间露出嫌弃的表情。这掩口鼻的动作,貌似我浑身还散发着异味一样。
      “大姐喝茶,听她们胡说。”储君茗将一碗茶端到我面前。
      这些富家小家,没事就是闲聊,聚会,讽刺讽刺看不顺眼的,讥讽讥讽比自己好看的,总之就是不能有人说自己不好。但是看到别人说另一人不好,心里的满足感还很饱满,所以就用所谓的安慰人的态度来讨好被讥讽的那个人。
      我并不想和他们多纠缠,我一个死过的人,站在鬼门关看待这些人,除了可笑怕也没什么可以表达的我的心情。
      喝了一口茶,眉心不觉一皱,好好的普洱被她煮坏了。
      褚君莹看了我一眼,说:“不好喝?”
      我摇摇头,“那大姐为何皱眉?”
      “行了,你们这位大姐怕是喝不惯这么金贵的东西。成日里和尼姑作伴,能见过什么世面。”高玉清喝了一口茶。
      赵维新急忙打圆场,“大小姐今日第一次和我们聚会,这些人都爱说笑而已。”
      “是啊是啊,大姐别往心里去。”褚君莹附和着,却是一脸的不情愿。
      我放下手里的茶杯,慢条斯理的说:“君莹用的煮茶器皿想来是精心挑选的上好茶壶,炭火也是上好的果木,这样煮出的茶除了自身带的醇厚浓香的味道之外,还夹带有果木中的清新。如果我没猜错,煮茶的水怕是去年收集的雪水,甘甜纯净。”
      他们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只有高玉清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
      “大姐好厉害,这都喝的出来。”储君童惊叹道。
      “那你还皱眉。”高廷庆不解的说。
      我笑笑,说:“这煮茶的时间和次数却忽略了,在第一次煮水的时候,水不能全沸,就要将茶末加入壶中。待到二沸只是,壶中会出现茶花,然后将其取出备用。之后,静待茶与水的融合,看到壶中波涛浪涌,称之为三沸。最后,便是将二沸时盛出来的沫饽,视人数而严格量入,茶汤自此才算煮好。茶汤,均匀的斟入各位碗中,意为雨露均施,同分甘苦。所以,喝茶之人的品质更为珍贵。另外,炭火,选用最普通的木材就好,不然会被果木的香味反客为主,抢夺了茶叶的清香。”
      高玉清满眼厌恶的看着我,手中的茶杯与杯盖之间发着细微的摩擦之声。
      赵维新露出了笑容,拍着手,“不愧是褚家大小姐,这一番论煮茶,让人受益匪浅啊。”
      “让各位见笑,一路奔波我有些乏了,先失陪了。”我起身略略施礼,转身走出了凉亭。
      好久没这么累了,过去我也是也这么和她们一样,聚在一起,品茶赏花,也并未觉得累。可如今,这些东西原来都这么肮脏和做作,原来他们阿谀奉承的对我,都是因为我是太子妃,我是伊家二小姐的缘故。这刚成气候的褚家,四位小姐过去从未进入过我们的视线,现在,她们也成了京中各种聚会的焦点了。
      宋淑琦一直没有说话,而是在观察着储君肃,隐隐有种不安,这个储君肃的举动为何这么熟悉,这让她想起了那个她努力想要忘记的人。那个人,曾经真诚以待,却也死在了自己和夫家人的手中,她忘不掉,她每晚都会梦到她,并从梦中惊醒,这是她永远的不安。
      “我要怎么相信你?”我没有看舒平,只是毫无表情的边走边问。
      舒平倒是也平淡如水,“您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值得让人欺骗。大不了一死,您怕什么?相信?这个词不是说给我的,我效忠的人将您推入您想要的境地之中,您说该不该相信我。”
      我笑了,这个丫头说话很直接,她知道我现在对任何人都没有价值,甚至她也可以轻松的致我于死地,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一点也没错。
      “是我多虑了,你不要多心。”我说。
      舒平低眉顺眼,“奴婢不敢。”
      “去将九王爷要娶亲的消息放出去。”
      “是。”我喜欢这样的丫头,不问为什么,只知道按照你的吩咐去做。
      “您需要在明处,还是暗处?”舒平做事想的很周全。
      “让九王知道的明处,别人不知道的暗处。”
      “明白。”说完,舒平便走了。
      我一人往寿喜院走去,“大小姐留步。”
      转过身,赵维新在我身后叫我,停下脚步,我礼貌的点了一下头。这个花花公子,想要做什么?
      “刚才高小姐冒犯了,还请大小姐见谅。”赵维新笑着说。
      “无妨。”我淡淡的说。
      “炎宇兄的身体可大好了?”见我无话,他在努力找话题。
      我垂着眼睑,“还是老样子。”
      一时无话,他嫌的比较尴尬,“若是赵公子无事,我便去陪祖母了。”我正要走,他急忙说:“大小姐请留步。”
      “何事?”
      “若是炎宇兄见好,可否派人知会我一声。”不等我问,他便说:“我那妹妹贞源,日夜惦记着炎宇兄的病情,若不是炎宇兄突然病倒,他们也就成婚了。她也变的郁郁寡欢,炎宇兄怕操劳,每次贞源前来探望也被拒之门外。我一度以为炎宇兄是不是不想娶我的妹妹,我也奉劝贞源不要再等炎宇兄了。哎,奈何我这妹妹一心就想着炎宇兄,日日以泪洗面。若是大小姐你知道炎宇兄的心意,便也告知我一声,我也好劝说贞源。”
      “我刚回家,其中原委也不甚了解。哥哥与赵小姐可已订婚?”
      “距离订婚还有三月,炎宇兄便病倒了。”赵维新一脸的遗憾。
      我笑笑说:“好,若与哥哥说起此事,我也为赵小姐探听一二。”
      “那甚好,若大小姐能够促成一段佳话,也是做了一件好事。”赵维新走近我面前,我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赵公子请自便。”不想与他多说,我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有赵公子这样的哥哥,赵小姐真是好福气。”我冲赵维新笑笑,便顺着石子路走了。转身之前,我看到赵维新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想想可笑。储君肃,一笑倾城,你的容貌成为我复仇的工具,对不起,储君肃原谅我。
      赵维新,你主动找上门,我岂有不用之理?但是欲拒还迎,才能让将你这花花公子的胃口吊起来。
      “小姐,都办妥了。”舒平办事很快,我刚进寿喜院,舒平已经在等我。
      “那就好。明日搬进靜肃居,二房可有动静。”
      舒平扶我坐好,“靜肃居正热火朝天的收拾呢,二夫人亲自指挥,说要让二小姐和四小姐的房间给您空出来,她们住一间房。对此四小姐正在抱怨,二小姐也是一脸的委屈。那些平日里她们用的那些首饰,也都原封不动的给您还回去了。”
      “面子上的事做的到还好,我已经回禀过祖母,你去挑些靠的住的人伺候,务必身家清白。”
      “奴婢这就去办。”舒平走出了房间,我也累了,第一天到褚家,便将将来要一一过招的人都见了,今后怕是还会有更多的惊喜和意外。
      夜间睡的不算安稳,我听到窗外狂风大作,应该要下雨。舒平起身要将被风吹开的窗户关上,看到我站在窗前。她帮我拿了一件衣服,为我披在肩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关窗。果然,大雨倾盆而至,正是这样的大雨,才能将鲜红的血液冲洗干净。豆大的雨滴,砸响地面,湖中的涟漪也凌乱不堪,这雨来的猛烈,去的也快。
      “您休息吧,免得着凉。”舒平站在我身后说。
      我听雨听的过于集中,以为舒平已经歇下了,“让你陪我站着。无妨,你去休息就好。”
      舒平走过去,将窗户关好,“夜露深重,小姐体弱,还是休息吧。”她扶着我走到床边。
      夜间没有睡好,早上起来头也昏昏沉沉。
      “小姐,公子让药房配了安神药,以后每晚服用一碗,睡的可能安稳些。”舒平端着梳洗的水走了进来。
      这储炎宇对妹妹还真是关心备至,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妹妹不在人世了,是该多伤心。这让我想到了哥哥,他坚忍这一切,只为让我活下去,或许我现在的选择他会责怪我,但是我无路可退。哥哥,请你原谅我,只有能够为伊家做点什么,我才能安心的活着。
      舒平将帕子递给我,她从来不过问我的眼泪,尽管只相处了一天,我还是选择无比的相信她。
      “陪我去给祖母请安吧。”舒平给我梳洗打扮得当,便随我去了老太太的房间。
      “就等你用早餐呢。”老太太坐在饭桌前。
      我歉意的走过去,“孙女儿来晚了,还请祖母赎罪。”
      “你这孩子,和祖母无需见外。快坐过来吃饭。”老太太贴心的为我夹菜。
      吃完饭,陪着老太太略坐坐,我就便告诉老太太去看看储炎宇。毕竟是亲兄妹,每日还是要去看一下生病的哥哥才像话。
      老太太嘱咐我多陪陪储炎宇,说不定他也能好的快一点,我便带着舒平往炎日居去了。
      第七章
      刚进门,伤剑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冷冷的退出了房间。这人很奇怪,看着我的眼神总是充满敌意。
      “哥哥,今日的药喝了吗?”我走进去,看着坐在饭桌前的储炎宇。他今日的气色还算不错,红润的嘴唇,有些发光的脸庞,掩饰了他之前的病态。
      他笑着看着我,那笑容温暖安逸,曾经我以为太子的笑容如此温暖和安心,而如今看到储炎宇,才知道我曾经所依赖的那个人的笑容并不是最温暖的。只有真心对你的亲人,才会给你这样的笑容。储炎宇的笑容给了他最爱的妹妹,那样温暖那样安心。
      “药每日都服用,你无须担心。倒是你,今早用早膳了吗?快坐下吃点。”
      我走过去,坐下说:“在祖母处吃过了。哥哥快吃吧。”
      “我也用完了,舒平,叫人进来撤了吧。那张琴……”储炎宇带着我走出内堂,来到外厅,“我寻了很久,才找到这张琴,就等着你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看来储君肃也喜欢琴,这当兄长的也是细心。
      “多谢哥哥。”我走过去,抚摸着琴弦,“念着它多年了,本来以为找不到了,没想到被哥哥找到了。”说完之后,有些后悔,这是我的愿望,并不代表储君肃的心声。
      “我当然知道。”储炎宇喝了一口茶。
      储君肃的爱好倒是与我不谋而合,幸好没被储炎宇发现。
      “小姐,二夫人派人来说,让您过去看看房间布置的可还随您的心意。”门外进来一个小厮。
      储炎宇眉头一皱,看着我,欲言又止。
      “哥哥不必担心,有事我会随时派人知会你的。”我当然知道他在担心我。
      他点点头,然后看着我走出了房间。
      刚进靜肃居的门,就看见二夫人带着储君茗和褚君莹在走廊上等我。果然,储君肃的母亲和父亲为她修建的院落非常精致。亭台楼阁不说,就那一湖心的荷花,娇艳欲滴。细腻的鹅软石将道路铺满,精致的水榭用料精良。这靜肃居,比起炎日居多了几分柔弱和安静。
      “二婶等你好久了,快去看看你的房间,可还称心。”二夫人亲昵的拉着我。
      我微笑着,随她进入内庭,房间的配饰和装饰很是精致,黄花梨的梳妆台,铮亮的铜镜,年岁久远的墨宝,还有美丽的博山炉。
      “多谢二婶。”我说。
      “和二婶还客气,以后茗儿和莹儿会多来陪你,你也不觉得孤单。”她笑的嘴要裂开,“过来……这些首饰啊,都是大嫂留给你的……”说话间就擦起了眼泪,这二太太天生的戏子。
      “这只是一部分,剩余的在库房中,大嫂的库房钥匙一直在宇儿那。”她拉开梳妆台上的抽屉。
      几只白玉簪,几对翡翠碧玉镯,珊瑚耳坠耀眼夺目。只是这些成色,比起储君茗头上的那只羊脂白玉簪,怕是逊色不少,如果我没猜错,这些东西已经被她们调换了。
      我顺手拿起一直白玉簪,然后又放回了原处。她们三个各怀鬼胎,我也懒得费口舌。
      “那没什么事你便休息吧。博山炉里是上好的檀香,你在寺院长大,想来也喜欢这檀香的味道。”
      我看了一眼香炉,“是了,多谢。”
      三人对视了一下,便走出了房间。我站在门口,听到储君茗嫌弃的说:“瞧她那个假清高的样子……”
      “这些人向来如此,您若想要清净,随时撵她们出去就是。”舒平扶我往坐榻上走去。
      我看着桌子上的博山炉,袅袅香烟,“你将香炉拿来给我看看。”
      舒平将香炉的炉盖打开,我拿下头上的银钗,轻轻拨了拨那些炉灰。“舒平,我的标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这一来就要将我置于死地,早知道现在得死,倒不如那个时候就死了,你说对吗?”
      舒平凑过身,看着那些炉灰,皱着眉头,“是奴婢大意,请小姐赎罪。您拿主意就好,如今您就是这褚家的大小姐,无论您之前是什么身份,但是现在,您该做的,就是褚家大小姐。赎奴婢多嘴,只有您真当自己是褚家大小姐,您才能走的更远。”
      我抬起眼皮,笑着说:“你说的很好,想的也比我通透。本来就怪我,我还停留在之前的身份。而现在,这褚家大小姐的命就是我的命,我除了自己要活命,还得替她活着。罢了,将这香炉和香灰拿去给可靠的人,问问长期使用能有什么症状。”
      “是。”舒平正要走,我叫住她,“对了,这里伺候的人安排的怎么样了?”
      “奴婢都安排妥当了,都是些身家清白的人,小姐放心用就是。”
      “好,你先去办这件事吧!”我看着舒平走出了房门。
      储君肃,若是你回来了,你该怎么做?这是你的家人,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就告诉自己,我再也不会手软。在这个家里,除了你的哥哥和祖母,每个人都忌惮你的存在,你拥有的倾城之貌,更是你的致命点。储君肃,既然有人让我用你的身份活着,那么,我便用你的身份来料理了那些想要你死的人。
      这日,我正在擦琴,储炎宇送来的琴让我爱不释手,尽管已经没有当时的热爱,可还是想要用些东西来寄托。舒平推门,端着百合莲子汤走了进来。
      “三房那边闹起来了。”舒平把汤放好。
      我把棉布递给舒平,小心的把琴摆好。“走,我们去看一下储君卉。”刚要走,我看着那百合莲子汤,“盛上一碗,给她带去。”
      刚进南苑的门,就听见三夫人的抽泣声,丫头引着我们进门,三夫人看到我来了,急忙站起,“肃儿来了。”
      “听说三妹胸闷,我熬了百合莲子汤,给三妹润润肺。”
      三夫人擦着眼角的泪,“肃儿有心了。”
      我走到床边,看着嘴唇发紫的储君卉,“这好端端的怎么了?”
      “从前日,卉儿就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请了大夫来,只说有些伤风。没想到今日却昏睡不醒,还胸闷气短……”说着,三夫人就担心的哭了起来。
      我扶着她坐好,“三婶不用担心,大夫请来了吗?”
      “派人去请了。”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大夫匆忙的赶了过来,坐在床前,隔着纱帘给储君卉诊脉。
      我看了舒平一眼,舒平会意,用手帕掩住口鼻,“三夫人,三小姐本就气闷,怎的还点这么重的檀香?”
      三夫人急忙叫人,“快,快把香炉撤了。”
      “且慢!”大夫突然站起来说,“将那香炉拿来给老夫看看。”
      大夫捋着胡须,细细的观察着香炉里的香灰,三夫人沉不住气,急急地问:“大夫还是先看孩子吧,看着一炉灰作甚?”
      “幸亏发现这一炉灰,否则小姐的性命就葬送在这上面了。”
      三夫人惊讶的看着香炉,“您什么意思?”
      “这香炉里掺了些药材,长期使用让人难以入睡,随即精神不振,胸闷气短,最后会丧命。但是从表象来看,只像是心疾之症。”大夫说完之后,三夫人非常后怕的退了一步。
      我扶了她一把,“大夫,那我三妹的病情如何?”
      大夫微微一笑,“幸亏发现及时,找到病因,老夫开几副药,只要按时服用,小姐的病就会痊愈了。”
      “多谢大夫,舒平……”舒平给了大夫诊金,送了大夫出了房间。
      “是谁,是谁要害我们卉儿?”三夫人气愤的说着,心疼的看着储君卉。
      “夫人……”储君卉身边的额丫头小声的叫了一声,“有话说,别支支吾吾的。”三夫人本就气愤。
      名叫娟儿的丫头,胆怯的看了我一眼,“夫人,这檀香是大小姐送来的。”
      “什么?”三夫人惊讶的看着我。
      我坦然的说:“是我送来的没错,可这檀香是二婶送给我的。”
      “二嫂?她为何要害卉儿?”三夫人不敢相信的说。
      “可能她想害得不是三妹吧!”我故作恍然大悟的说。
      三夫人看到我的表情,也恍然大悟的说:“二嫂怎能这样,这次必须要让老太太做主。”
      我拉住要往外走的三夫人,“三婶,你还是照顾三妹吧,这件事也不一定是二婶做的。”
      “不是她还有谁?”说着,三夫人气愤的冲去了寿喜院。
      舒平扶着我,也紧随其后的跟了上去。老太太阴沉着脸,听完三夫人的话,就派人去请了二夫人过来。二夫人一进门看着大家都在,笑盈盈的,走过来坐下。
      “老太太今儿气色很好。”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好了?”老太太严肃的说。
      二夫人一惊,急忙担忧的问:“儿媳做错事了吗,惹得母亲如此生气?”
      “看看你做的好事。”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将那些檀香摆在了她面前。
      “这是……”二夫人看着那些檀香,“这不是檀香吗?”
      “是你送给肃儿的檀香,你这个恶毒的妇人,肃儿回来了,对你造成什么威胁,你这么害她。”老夫人气愤的说。
      我抚着老太太的后背,“祖母,您消消气。”
      二夫人惊讶的说:“母亲,您在说什么?自从肃儿回来,我忙前忙后,亲自为肃儿整理房间。”
      “那这檀香你怎么解释?”三夫人沉不住气了。
      二夫人生气的说:“你什么意思?”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有数,二嫂,别装了。”三夫人不屑的说。
      “母亲,我真不知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二夫人理直气壮的说。
      老夫人说:“那就让我来告诉你,这檀香里有让人发心疾之症的毒药。是你送给肃儿的。”
      二夫人一脸的惊讶和无辜,只有我知道,她的表现是真的,“怎么会,我没有做。母亲,您想想,若是我有心害肃儿,为何做的这么明显,这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做的吗?母亲,我是冤枉的。”
      “可是这明明就是你送给肃儿的,肃儿转送给了卉儿,如今卉儿中毒了……”三夫人说着又伤心的擦起了眼泪。
      “卉儿?可是肃儿为何没事。”二夫人反应还真快。
      我看着二夫人说:“这几日我有些伤风,便将檀香搁置了起来。”
      “这……总之我没有做啊母亲。”二夫人急切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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