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若凌君

　　余锦什么都没说，但他看向姜媃的眼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姜媃顿时震惊到不能自已。

　　这根本不可能！

　　余锦趁她分神时，立即用灵力击中了她的手臂，令她骤然惨叫。

　　手臂痛到了极限，此时寒意倏地袭遍全身，姜媃的双腿麻痹不堪，彻底软了下去。

　　她跌在了百童身旁，模糊的意识里只有那把失了碧水玉的剑，正朝她劈去。

　　她应该会死在余锦手里，可她并没有。

　　当她醒来时，眼前是明亮，室外是黑夜，周围既是熟悉又是陌生。

　　她如同死人一般躺在床上，胸口毫无起伏，心中却不像看起来那样平静。

　　她根本没有接触过巫术，更不可能修炼巫术，怎么会变成魄童巫……她恐慌，震惊，一时无法接受这件事情。

　　魄童巫是无容身之地的。

　　百童是善，可仍有不能接受她身份的人要屠杀她。

　　而姜媃的下场，只会与秦夙一样，遭碎魂之罪，遭世人辱骂，被所有人视为叛徒，百口莫辩。

　　姜媃幡然醒悟，她立即从床上跳下，牵动浑身的疼也无法阻止她拼命找剑。

　　她必须逃离这！

　　大门忽开，飞跑的姜媃鲁莽地与人撞了个满怀，被稳稳搂住的她心中大惊。

　　糟了！

　　她挣脱开那人，警惕却又慌乱地后退，见人是纪凌舜，也顾不上其他，将剑拔了出来挡在两人之间。

　　纪凌舜顿在了门口，“……是师父啊。”

　　他的脸上尽是担忧，这让姜媃愣了愣。

　　心中无处安放的害怕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净地，她缓缓放下剑，声音颤抖得好像要哭出来了，“师父……”

　　纪凌舜无措地向屋内走进，不过才走了几步，姜媃竟哭了起来，他顿时乱了神，失控地把姜媃搂进怀中，小心地抱着她。

　　姜媃并没有想到纪凌舜会这样做，吓得推开了他，满脸惶恐。

　　“……对不起，我应该从一开始就告诉你的。”纪凌舜的声音里竟透着紧张，“可我担心会失败，令你痛上加痛。”

　　姜媃的诧异令她忽视了疼痛。

　　“师父你在说什么……”

　　纪凌舜忽然冷静下来，问她，“你为何而哭？”

　　“师父以为我为何而哭？”

　　姜媃略带试探，她想，或许余锦并没有将她的身份上报至门中。

　　“你与为师不必这样，师父不会伤害你的。”

　　……

　　姜媃迟迟未归，她组中成员担心，正要向上禀告，却见纪凌舜急匆匆地往外赶。

　　纪凌舜找到姜媃时，她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而身着门中服饰的弟子正要杀她。他加以阻止后，未对姜媃进行查看，便知晓她伤的极重，只顾将她带去找东桢师。

　　“师叔！不能救她！”

　　余锦方才被纪凌舜一计重击伤的不轻，但还是忍痛阻止他。

　　纪凌舜方才赶来时，遇上了明执事与百童，百童寻了机会逃脱，而他则陷入了与明执事的敌对当中，但最终被他跑了，如今又见姜媃这番模样，早已气满心头。

　　他狠狠地将余锦踹开，声音阴沉怒然，“给我滚开！”

　　把姜媃带去东桢门后，他直奔东桢师的药房。

　　此时的东桢师正在运转灵力炼制新药。

　　此药极难练成，材料也十分稀缺，他失败了许多次，材料已经用完，当下是最后一次机会，但也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一次，然而，却因前屋的巨大动静再次失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平静下来，正要出去查看，却猛然被一股力量拉了出去。

　　他刚想发问，却见到了躺在木榻上奄奄一息的姜媃。

　　屋中静得只剩东桢师寻找辅助药物的声音。

　　姜媃失血太严重，如今已浑身冰凉，整张脸都惨白得吓人。手臂的断裂之痛也缠着她，哪怕她此时已经意识不清，可脸上的表情仍因东桢师向她体内输入灵力而越发痛苦。

　　“你动作轻点……”

　　纪凌舜的声音几近恳求，这令东桢师愣了愣。

　　“……好。”

　　一番治疗过后，天色已亮。

　　姜媃被安置在了东桢门，需静养一阵，暂时无法擒巫了。

　　静养期间，门中会安排他人暂时替代她去带领她组的成员。

　　余锦是东桢门的弟子，这很快就被纪凌舜知道。

　　他不明白姜媃为什么会突然去曲麓山，偏偏眼前这个想要杀死姜媃的小弟子却一言不发，他气的险些没忍住要动手。

　　余锦到底是东桢门的弟子，东桢师觉得他来询问这其中的事情才是最合适的，于是他把纪凌舜遣去看姜媃。

　　却不想姜媃会对纪凌舜持剑而立。

　　纪凌舜已经从天丘阁那得知，姜余两人发现了陆家小姐的尸体，可他仍无从得知，姜媃为何会突然去曲麓山。若是此趟前去，是姜媃对自己态度发生变化的原因，那只能是因为林玉葆。

　　可实际上并不是。

　　姜媃看着纪凌舜，他的话令她安心……他不会伤害自己，哪怕她是魄童巫。

　　因为秦夙也是魄童巫。

　　姜媃心中十分紧张，她已经做好把自己令碧水玉破碎的事情告诉给纪凌舜。

　　然而东桢师却忽然闯了进来。

　　“余锦他知道小师侄的事情了！”

　　纪凌舜将姜媃的身子挡了个满，东桢师最初并没有注意到她，话说出口后，才看见满脸惊诧的姜媃。

　　其实纪凌舜与东桢师解释过，魄童巫并不是后天变成的，而是生来便带着魄童巫的血脉，他们只要运用灵力，便会触发鉴灵阵。

　　而纪凌舜冶炼出的碧水玉，能够识别出魄童巫的根脉，这也是姜媃使玉破裂的原因，至于她使用灵力时，为什么不会被鉴灵阵检测出……这点纪凌舜并没有说。

　　以上解释均出自纪凌舜，可他并没有能够支撑这些事情的证据，连东桢师都是半信半疑，自然是不会当作真理昭告天下。

　　姜媃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但眼下也不得不告知于她。

　　两人早已知道她的身份，非但不杀了她，还加以掩护，对此姜媃感到难以置信。若她的目的真的是为了潜入华封派，这么多年，门中恐怕早已被她搅得天翻地覆。

　　可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了。

　　余锦似乎察觉到了异样，趁东桢师离开时逃走了，如今不知去了哪里，他们必须找到他。若是其他门师得知了姜媃的身份，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炎湖镇。

　　姜媃因伤无法擒巫，申请了返乡。

　　距当时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些时日。

　　余锦并没有把事情告诉给其他门师，但他也失了踪迹。翻遍了整个华封派都没有找到他，炎湖镇也没有他的身影 ，他不知去了哪里。

　　此时的姜媃正坐在屋中冥思。

　　被夹板固定着的右臂令她多有不便，但她磨合了许久，现下终于适应。

　　她距离残疾只剩一步之遥，若不是东桢师鼎力相救，她恐怕已经是个残废了。

　　但此次重伤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当初在宋府发现第二个法阵时，各门派同意采取华封派的提议，调查门中弟子的死亡名单，名单统计好之后全部送去了苍芫派，可至今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然而姜媃却阴差阳错地把明仕平带到了众人眼前。

　　天丘阁有关他的背景都是捏造的，但姜媃说出了他会华封派幻术的事情，于是门中便捉着这条线索，连忙找来了门中弟子的入门手册。

　　经过一番大阵仗，他们终于在名册上找到了明仕平这个名字。而他在名单上的状态是死亡，死亡时间就在兽灾结束后不久。那时各门派急于招收新弟子，于是他加入了天丘阁。

　　一切时间都对的上。

　　明仕平大概也没料到，自己竟会因为没有修改名字这个小举动而暴露一切。

　　解封阵的根源是上古封印阵，由七大门派的创始人所炼制而出，这便代表，魄童巫的根脉并不能使出正派所研制法阵，因此他们需要拥有正派灵脉的人来为他们效力，明仕平便是他们所需要的。

　　姜媃想起宋府的小少爷宋文旭，若是猜测的不错，当时宋文旭口中所说的，那个为首放过他的男子，应该就是明仕平。

　　明仕平是布阵之人，这点毋庸置疑。

　　但是否存在其他的布阵之人，这点并不能确定，可对于魄童巫而言，布阵之人必然是稀缺的，因此，哪怕只是抓住了一个明仕平，也能令魄童巫损失惨重。

　　如今各州都是关于明仕平的通缉令。大街小巷里贴满了他的画像，每家每户都会定时被检查屋舍，他躲不了多久。

　　对姜媃来说，这可谓是因祸得福，她伤得值得。

　　只是这对于她的家人来说，却不是什么福。

　　她并不想这副模样就回家，荆家父子会被吓到，可她等不及想询问关于她的事情。

　　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姜媃走出房门，经过堂屋时，见荆泗渊正在抓药。

　　桌上摆着一堆已经抓好的药，几袋几袋的被细绳单独捆绑在一起，边上的纸张写着这些药的买主，名字后面记着他们何时会来取药。

　　姜媃注意到了纸张上的名字——江小婉，未时。也就是午时过后。

　　“媃儿。”荆泗渊回头，见姜媃出来了，便把手中的药放下，绕到桌外查看她，“手好些了吗？”

　　“已经可以活动了。”姜媃温声笑道，“还有多少人的药没抓好，我和你……”

　　“打住，”荆泗渊抬手说道，“你都这幅鬼样子了，还想着和我抢活？”

　　于是姜媃被赶到屋外晒太阳。

　　此时荆远骞正从外面回来，身边跟着一个姑娘，两人正说着话。

　　“我到您这看病看惯了，搬走后，总觉得西街的医馆抓的药不如您这的好。”

　　“哈哈哈你这孩子，要是让鲁老听见这些话，他又该咳上几天了。”

　　这姑娘是江小婉。

　　当年涝灾，她爹故去，她娘便在垣山城留了下来，做起了绣娘的活。

　　起初日子很苦，但穆娘子并不畏惧吃苦，可她不愿一直吃无用苦。她不屈于做小小的店铺绣娘，于是时常关注城里的富人家，若是有招绣娘的，她必然是第一个冲在前头。

　　某次送绣品至一府邸，她的手艺令府中主人极其满意，于是她趁机毛遂自荐，想做府上的绣娘。

　　于是，她在府上做起了绣娘兼下人的活。她日夜接触着府中的公子少爷，便借着这个机会学到些学识，府上是做生意的，她也偷着学了些经商之道。

　　后来她找府中主人借了些银两，回到炎湖镇开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成衣铺。

　　她是镇中第一位女老板，名声大噪，生意也越来越好，日子过的简直如鱼得水，可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她的女儿。

　　江小婉自涝灾后，便一直体弱多病，从未停下喝药。

　　她今年已经二十有四，是镇上唯一一个如此大年纪却仍未嫁人的女子。她的疾症是一大原因，除此之外，她自身实在无缺点可言。人生得眉清目秀，懂事又识趣，周围的人都张罗着为她寻好人家，偏偏她们娘俩却一点也不急。

　　旁人劝穆娘子，小婉这般年纪仍不成家，日后芳华逝去，无人要她，她可就只能无夫无子的度过晚年，遭人笑话了。

　　穆娘子毫不在意，她说，她不想女儿因为旁人的碎嘴而随便找个人嫁了，她有能力养活女儿，哪怕她哪日忽然离世了，手中也有两家店铺，不论是继续开下去，还是倒卖出去，得来的钱都是够小婉后半辈子开支的。所以女儿若是遇不到心仪的男子，她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没有关系。

　　穆娘子的做法遭到了许多人的白眼，多少也为她的生意带去了些影响，但自那以后，管小婉婚事的闲人也少了许多，这还了她们一份清静，倒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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