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迟迟

　　我认识谢迟并不是在开学第一天，而是开学后第一次月考。
　　除了小升初一起升来正尹中学的同学，我只对传闻中成绩很好的同学熟稔起来。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我在年级上晃悠一圈，把每个班的尖子都认了个遍。
　　小学时许多风云人物都在同一个班上，特别是那个徐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一下课就凑人家跟前，问这问那。
　　成绩下来的时候，徐识果然是年级第一，我是第四。排在我前面的，除了我的小姐妹孟尹，还有一个叫谢迟的人。
　　我和孟尹凑在榜前看的时候，十二班的李丹凑过来问我：“林洮，排你前面那个人是谁啊？你们班的？”
　　我和孟尹都摇了摇头，我搂着孟尹笑得嘻嘻哈哈，大咧咧地说：“不知道啊，之前没听说过。我还以为我第三呢。”
　　我是从没想过自己能拿到第一的，但是被黑马赶超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感觉。
　　李丹想过来和我拉手，孟尹侧着身子揽了我一下，躲开了李丹。李丹说：“你们班年级前十有七个人啊，真厉害。”
　　我指着榜单，李丹的名字也排得靠前，笑道：“你不是考了第九，全班第一吗？”
　　孟尹掐了我手心一下，扯着我走了。我叫叫嚷嚷地和她一起退出人群：“说真的，这谢迟是谁啊？不是四小升上来的吧？”
　　我说得起劲，撞得头疼才发现撞到人了。来人是一个男生，我堪堪到他的肩膀，这一下实在是把我碰得有些痛了，我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捂住自己的头，也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只是闻到一些苦橙花的味道。
　　听到他说没关系后，便匆匆走了。
　　孟尹拿开我捂在头上的手，说：“起包了，上晚自习有你痛的。”
　　还不用等到上晚自习，等回到教室的时候，我头上的包就火辣辣的了。估计有些显眼，被好几个路过的同学关怀了之后，我便捂着额头写作业了，那个排在我前面的人到底是谁我不觉重要了，不如先多写两道题。
　　快上课的时候，有个人站在我课桌前好一会儿，也不说话，直到我捂着额头抬起头来。这男孩长得白白净净，戴着一副细框金边眼镜，头发顺顺的长着，可能是班里的同学，但是我没有印象。他手里拿着一瓶冰水，已经有水珠挂壁了，弄得手都湿漉漉的。
　　我捂着额头，对他笑：“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他抿了抿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垫在我的课桌上，又把那瓶水放在纸上：“你头上的包，对不起。”
　　教室里的风扇嗡嗡，坐在窗边的同学推开窗户，若有若无的苦橙花的味道飘来。啊，原来这是我刚撞到的那个人。本来是我走路打闹，却让人家来给我道歉，这实在让我有点过意不去。
　　我连忙从桌洞里掏出一块钱，说：“不用不用，刚才真的不好意思了。”
　　见他摇头，我又把钱塞回桌洞，拿起冰水在额头上滚了两圈：“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林洮。”
　　他见我把钱收回去，又用了冰水，脸色缓和了一点，抿了一下嘴角像是努力扯出一个温和的表情来：“我知道，我叫谢迟。”
　　原来他就是谢迟，那我刚刚在榜前说的话不是全被他听到了？
　　好在我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尴尬，我惊呼到：“你就是谢迟啊，我刚还说想认识你来着”。
　　他“嗯”了一声，便回座位了，不知道他这一声算不算是和我认识了。原来他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班主任很快就按照月考成绩排了新座位，选了新班委。我和谢迟成了同桌，孟尹和徐识坐在我们后面。
　　除了我，孟尹成了班长，徐识当了学习委员，谢迟当了宣传委员。老师拿着成绩单安排班委的时候，念了两次我的名字，最后说：“算了，玩心太大。”又说：“孟尹，徐识，谢迟，你们几个好好把她看住。”
　　我考了年级第四，还没得到任何表扬，就被班主任嘲讽了一顿。只得自己面红耳赤地低着头，小声道：“也没有那么夸张。”

　　谢迟每日都安安静静的，我不愿打扰谢迟学习，便常常下课打扰前桌，他也乐得转过头来和我说些小话。前桌的男生叫蒋非锐，长了一头微卷的短发，皮肤黑黑的，总是俏皮地强调他的肤色是暑假去海边玩的时候晒的。
　　前排的女生倒是很喜欢问谢迟问题，总是拿着个笔记本。有时候谢迟不在，她也问我问题，次数多了，她便自己拿着我的笔记本誊写，有时候抄写完了我才知道她借了我的笔记。
　　我没有什么问题要问谢迟，他俩对话的时候，我总是在写自己的作业，我的教辅资料很多，写完一本还有无数本。倒是谢迟身上的苦橙花香，让我有意无意的愣神。
　　前桌女生和我吵架是在一个周二的早晨，昨日上课的时候她没有把笔记本还给我，我来得太早，便说把笔记补上，我的笔记和她的放在一起，我寻思先用她的看看昨天的题目，等她来了再告诉她，就像她平时借我东西那般。
　　她斥责我乱拿她东西没有家教的时候，那头蓬松的头发更像要炸开了一般。我也大声质问她：“你平时不也是这么借我东西的吗？”她仍说：“那你也不应该拿我的笔记本，乱拿我的东西，你就是不尊重我。”我哑然，又气又笑，还没继续说，蒋非锐就和她吵了起来，说她有些过分了。
　　她气得满脸通红，耳根子都发烫了，一把抓过我的笔记本，胡乱地撕扯起来。我“腾”地一下站起来，撞得桌子椅子齐响，想要按住她的手，却被她扔过来的碎纸片砸了一脸。
　　孟尹来的时候，那女孩已经放声大哭起来。我站在座位上，想要揍人，看起来更像一个坏人。
　　孟尹倒是没有管她，看了看满地的碎笔记，还有那个软抄本的封面。把我牵出教室，那女生还想扯我的头发，被孟尹一把挥开：“等着叫家长吧你。”
　　孟尹在花坛的地方帮我重新扎头发，听我说了前因后果，便说：“我的笔记你不能抄？还是你同桌的笔记写得不好？”
　　我叹了口气，想起孟尹笔记本里寥寥无几的墨水，说：“你那笔记算笔记吗？我和谢迟又不熟。谁想那么多啊，她天天拿我东西我还以为我和她是朋友了，不过下次再也不乱用别人的东西了。”
　　孟尹还是皱眉，我便又说：“我也不让别人随意使用我的东西了！”最后愤愤不平：“我这次是没有发挥好，下次吵架必不会输！”
　　等我回教室的时候，那女生还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谢迟也来了，我的课桌变得干干净净，仿佛没有发生过刚才的大战一样。
　　我朝谢迟点点头，示意他起身让我进去，他站起来的时候，声音在我头上响起，说得很大声，不像他平时说话的样子：“笔记需要补的有点多，你要不要再抄一份？”
　　我抬起头看他，突然觉得两个人隔得有点近，我钻进座位，看来他是已经知道刚才的事了。我坐下来撑着脑袋看他：“抄谁的？”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大：“我的。”
　　我对着他咯咯笑，眼睛都笑弯了：“好啊，你帮我抄吗？”
　　他又摇头：“笔记还是要自己做的效果更好。”
　　徐识在后桌发出“啧啧”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的时候却看见他在奋笔疾书。
　　我向来是有些自满的，把笔记借给别人抄定然是因为我觉得有些得意。平日里也不在意别人的笔记如何，谢迟的笔记倒是让我有些惊喜，写的字有些拘谨，但非常工整、仔细，只是有些图画得有些抽象。
　　班主任把我和前桌女同学叫出去的时候，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当然也不甘示弱，瞪了一眼回去，我眼睛比她要大，所以这次不算输。
　　班主任和稀泥一般，想要把事情糊弄过去，劝我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咬着后槽牙，盯着他，没有出声。
　　他瞧我不说话，又说都是同学一场，现在你们还小，什么都不懂，以后大了就知道了。
　　我信了他的话，但是后来才明白，时间和经历是会改变很多东西，但不计较并不能代表不在意。
　　出办公室门的时候那女生想来挽我的手，我躲开了。她问我：“谢迟借你的笔记，你能借我看看吗？”
　　我说“不能”。
　　远远看见谢迟正在开水房接水，便一溜烟地跑了。
　　我天天抄以前的笔记，做重复的工作，有些痛苦，年纪轻轻就学会了叹气，谢迟听不下去，便帮我抄了一半，甚至还把重难点用彩色的笔勾画出来了。我翻着笔记，高声赞扬：“谢迟，你现在是我第二好的朋友。”
　　我丝毫不掩饰我对这位新朋友的喜爱，就连跟孟尹私下聊天都一直提起他。
　　“谢迟最近换了新的笔记本，上面全是猫猫头，好可爱。”
　　“谢迟新买的笔颜色好好看。”
　　“谢迟上周考试比我多一分诶。”
　　就像每认识一位新朋友一样，我向孟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这个新加入我人生的人的趣事。
　　开学的时候怎么和孟尹讨论徐识，现在就怎么讨论谢迟。
　　我心情大好，连看书都更有劲儿了。期中考的时候，超过了谢迟，得了年级第三。我得意洋洋地从张榜处回到教室的时候，徐识正拿着成绩单和谢迟说话，徐识说：“你就天天跟她玩儿吧，被反超了吧。”
　　谢迟低着头，正在看试卷上的错题，根本没有发现我就在附近了：“这怎么能被扣一点五分呢？”
　　我有一丝难过，但蒋非锐叫嚷嚷地进教室：“林洮，你期中第三，你看到了吗？”我又骄傲起来，仰着头说：“这有什么好说的？”
　　谢迟这才发现我已经在教室了，他抬起头看我，嘴角还带着笑，镜片后的眼神也温柔，见我只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像平时一样朝他点头，也没有要回座位的意思，便收起了表情，继续低头整理试卷了。
　　我在教室后门和同学打闹到预备铃响，才回到座位，谢迟也不起身让我。我敲了敲他的课桌，他抬起头看我，说：“回来了？”
　　我的气已经消了，便点点头：“谢迟，起来一下，老师快来了。”
　　谢迟这才起身，给我让了条道。
　　班主任让我们写期中总结，我可不想写，考得好好的，有什么好反思的，非让写这没用的东西。我转着笔，琢磨了半节课，除了“期中总结”四个大字，什么都没有写出来。谢迟洋洋洒洒写了大半页，停了笔，有些熟练地从我的文件夹里把期中试卷找了出来，上面贴了一些便签，一看就是谢迟的手笔。他也不说话，指了指便签，又指了指我那张只写了情况说明四个字的纸，便又低头写自己的总结了。
　　我一张一张地誊抄，一共有12张便利贴，写下来刚好一张A4纸。我看见他在其中一张上写着“基础不牢，作文易写错别字，需要加强积累！！！”还画了三个感叹号，我便在后面添了一句“谨遵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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