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倾听

作者：林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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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我在哪里？
　　四周好黑啊！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
　　雨还在下吗？那场雨下得真大啊，而且一直在下，一直在下，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我能感觉到那雨滴就像一根根尖利的钉子，毫不费力地就穿透了我的身体，可是我一点儿都不疼。还是我感觉不到疼？
　　为什么我动弹不了身子啊？我的身体哪去了？好像我已经不再属于它了。
　　难道我已经死了吗？可是如果我已经死了，那么我的灵魂不是应该在空气里飘啊飘的吗？为什么还会像被闷在罐子里似的感到憋闷？
　　我到底是在哪儿呢？是不是在梦里？哦，这一定是个梦，只是这个梦好黑好可怕。赶快过去吧，我想我已经睡得太久了。
　　可是我还是很累，很累。真想继续睡啊。
　　睡吧睡吧，睡醒之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
　　怎么我还在这里，还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这个梦还没有结束吗？或许只是另外一个梦！
　　不，不对！这不是在梦里！我的意识正在慢慢地苏醒——是的，我是醒着的！
　　可我究竟是在哪里呢？四下里看看，只看到一望无际的黑暗。那是种很深邃很悠远的漆黑一片，完全是我所“看到”的整个世界，我的意思是那不是当一个人闭上眼睛就能体会到的那种视线被阻断的感觉，因为在这里似乎并不需要用眼睛去“看”。
　　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啊，难道我的记忆也消失了吗？
　　我艰难地挖掘着我的记忆，总算找到了第一块残破的碎片——我想起来自己曾经来到过一个类似的地方，那是几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去到深山里游玩，晚上就住在一个小木屋里。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你就会看到这样一种黑暗，幕天席地，仿佛自己身处洪荒时代，孤独和恐惧会纷至沓来，最后就是彻底的绝望，自我也将随之崩溃。我记得我为此害怕得哭了起来。
　　我开始胆怯了。在这里，不但更黑，而且除了黑暗什么都感受不到，头上没有点点繁星指引着人们遥望天际，也听不到夜间的鸟儿漂浮在森林那滚滚如波涛的低鸣中哀婉的啼叫。因为这里没有风，没有一丝空气的流动，甚至根本就没有空气可以把大自然静默的音响传送到耳畔，自然也没有草木湿漉漉的气息、松果的清香，就连树木腐朽的味道也被这黑暗屏蔽掉了。
　　啊，风！多么希望这里有个空隙让风吹进来，让我的眼泪在风里飘落，让我的灵魂在风里痛痛快快地颤抖。可这里的黑暗已经变得越来越僵滞了，好像粘乎乎的一团烂泥。这让我又想起了一幅熟悉的画面，模模糊糊，却不停地在意识里闪现。啊，我想起来了，那是曾经在电视里看到的海上油轮泄漏的新闻报道——浮在海面上的黑色原油将整整一大片海域陷入到窒息之中。可怜的海鸟被紧紧包裹在粘稠而沉重的原油外衣里，徒劳地张着翅膀想要挣脱出去，却始终都如同困在蜘蛛网上的小昆虫一样，只能等待着最后被这黑暗吞噬。
　　我也正在被它吞噬。我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将我向下拖去。我意识中的双脚完全踩不到一块坚实的地面，我的灵魂是被悬停在虚空中的，大概就像掉进沼泽地的感觉吧。
　　它不想一下子杀死我，它像残忍的猎食者一样要慢慢地折磨自己的猎物。我听得到它的狞笑，它在说——我从来都不喜欢杀戮，所以我也不会去杀死你。我要你自己杀死自己，让你的恐惧一点一点将你撕成碎片。如果你要恨，不要来恨我，也不要去恨那个将你丢弃在这里的人，你才是你最应该仇恨的那个人！
　　我原来是被人丢弃的！
　　我看到海鸟在扑扇着沉重的翅膀，看到昆虫在扭动着瘦弱的身体。它们的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可我知道在它们的心里一定正在哀伤地号啕大哭。
　　因为我就是那海鸟，我就是那昆虫！
　　……
　　过去了多久？我不知道。这才发现，我早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或许时间也被粘住了吧。
　　我只记得曾经一次又一次努力地想要从这厚重的黑暗中挣脱出去。我拖着越来越重的灵魂艰难地游移着，呼喊着尖叫着，幻想着我的声音能够穿透这个世界。如果这个世界是有边界的，如果这层黑暗是有厚度的，那么，不论最终到达光明彼岸的声音有多么的微弱，希望能够有人听得到。
　　帮帮我吧，带我离开这里！
　　……
　　很累了。
　　既然我的意识已经精疲力尽，我的灵魂是不是也将会像轻烟一样散去？
　　随它去吧。我不想再做什么了，也不想再去悲伤了，就让这个自我坠落到黑暗的最深处，任由那些贪婪的恶鬼啃噬个干干净净吧。
　　沉沦的感觉竟然是那么美妙！终于有空气流动起来，虽然那丝毫影响不了我坠落的宿命。时间也开始活跃了，可是却在倒流。它摩擦着我，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Such a lovely place，Such a lovely face!”
　　——好像是一首歌曲，为什么感觉这么熟悉？
　　“午夜倾听……方雨霏……”
　　——那是什么？吱吱剌剌地听起来毫无意义。方雨霏！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我听到了婴儿的啼哭。这个可怜的小婴儿，他的妈妈在哪里啊，怎么都不去管他？
　　“我永远都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
　　——有个人在对我说话。是谁啊？快点告诉我，你是谁啊？
　　“Such a lovely place，Such a lovely face!”
　　——还是那首歌，却是另外一个人唱的。原来很久以前我就听到过，怪不得我会觉得这首歌那么熟悉。不仅是熟悉，还很温暖。可那是什么时候，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望向我的记忆深处，我看到了，虽然依然模模糊糊地，也很遥远，但却清楚地知道那是我深爱的人的模样。那张可爱的脸上闪耀着爱的光芒。
　　光！微弱却不可阻挡的光正从我的头顶照射过来，浓浓的黑暗被撕扯开一道道细密的裂缝，一点一点淡下去了。
　　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在缝隙中响起。我摒住了呼吸去听。
　　“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我会找到你的。”我听清了最后一句话。我相信那不是倒流的时间与灵魂摩擦发出的声音，而是真真切切地激荡在灵魂之中的声音。
　　我还在坠落，我想要停下来。我伸出手，在意识的虚空里挥舞着。
　　我就在这里！我用尽力气呼喊出最后的声音。
　　这时，一只手紧紧地将我的手抓住。
　　我从黑暗的世界里被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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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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