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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何纪恺从病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痛得快要散架了。他挣扎着试图坐起来,却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异常艰难。
“喂——喂——人呢,死哪去了?”
触目而及一片单调的白色,窄小的双人间病房,隔壁床是空的。凭着昏迷中间次醒来留下的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何纪恺很清楚自己此刻身在医院。只是原来围绕着他的几个白色身影不见了,就连阿文带着哭腔的喊声也消失了。
“阿文!喂——护士,医生……”何纪恺尽力想让大家知道他现在有多生气,干涸的喉咙里传出的却只是嘶哑的低吼。
阿文这臭小子,不知道他伤得很严重吗,居然把他一个人放在这里。何纪恺深吸一口气,眼前再次清晰地划过自己从机车上被甩落的那一瞬间,心脏不由得一阵抽搐。一切发生的太快,直到落地前的那一秒,他几乎还来不及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碰撞是多么可怕。
何纪恺努力挪动着没有上夹板的左手想去够枕边的护士铃。牵一发而动全身,真的……很痛。何纪恺倒吸了几口冷气,牙齿间都在嘶嘶作响。
“你醒啦!”
何纪恺努力抬眼循声望去,门口赫然出现了一名笑脸盈盈的年轻护士,干净而明亮的眼眸里写满了喜悦。
“对,死不了!”何纪恺继续着被降了八度音的咆哮。
夏幼薇一愣,不明白眼前的43床为什么才睁开眼就对她恶声恶气地一脸凶相,却还是忍不住兴奋道:“手术很成功,你的麻药退了醒过来就好。”
“阿文呢?”
“哦,你是说一直守着你的那个男生吗?”夏幼薇一边走上前来调整了一下输液速度,一边回答,“他几分钟前说有急事要出去,特意拜托我来照看你的。”
“开什么玩笑!我电话呢?打给他!”
话音未落,何纪恺猛咳了两下,只觉得这一抽动真是痛到了每一根筋骨。
“没事吧!”夏幼薇连忙轻轻按住何纪恺,替他捋了捋胸口顺气,“小心把输液针头扯掉。我先去叫医生来替你做个检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何纪恺怒目瞪着夏幼薇匆促离去的背影,他讨厌任何陌生人的靠近。何况,这女孩既然是护士,为什么要答应阿文来特意看护他这一个病人,这不是她的工作范围吧。真是莫名其妙!
唐绍衡来得很快,带着新进医生特有的认真立刻动手替何纪恺仔细检查起来,并不停向何纪恺解释他的病情与治疗方案。
何纪恺没想到自己的主治大夫居然会这么年轻,不过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哼!又是一个所谓的社会精英么?如果是平时,碰到这种带副眼镜一脸书呆子模样又啰嗦的家伙,何纪恺必定会一脸不屑地往地上吐唾沫,可眼下,却只能闷声不响乖乖任由他摆布。
“你很幸运!”唐绍衡边记录着何纪恺的状况边由衷地对着他微笑。
幸运!也许吧。在从时速接近200的摩托车上摔下来后,内脏器官居然没有任何损伤,只是右手和右小腿骨折,肋骨断了两根。何纪恺听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果然是越贱的命就越硬吗?
“唐医生,他没事了吧!”夏幼薇仔细替何纪恺掖好被子。
“嗯,已经没什么大碍,接下来就是看骨头的愈合速度了。”唐绍衡说着看了看手表,“你早过下班时间了,快交班回去吧。”
“我是下班了啊,只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唐绍衡不解道:“那为什么……”
“我答应下班后留在这里照顾他的。”
唐绍衡疑惑地望何纪恺一眼,又转过头问夏幼薇:“你们原先就认识吗?”
“那倒不是,”夏幼薇莞尔一笑,“我只是受他朋友之托照看他两个小时。就是送他来的那个——樱木花道。”
“谁?”
夏幼薇举起手比划着道:“那个红头发的男生。”
“噢——我知道了。”唐绍衡不由地也扬起嘴角笑出了声。
这名叫何纪恺的病人从被送进医院起就只有一个红发少年跟着忙进忙出,除此之外再没见其他家人朋友。而那个同样高瘦的少年由于打扮实在太惹眼,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护士就偷偷给他取了这么个绰号。其实本来并没什么恶意,可是何纪恺不这么觉得。
“笑什么笑!他没有名字吗?”何纪恺知道自己现在的面目一定很狰狞,“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嘲笑别人很有意思?”
夏幼薇和唐绍衡都被这莫名的愤怒吓了一跳,气氛一下子僵住。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的。”夏幼薇尴尬地摸着额头,低声道歉。
唐绍衡动了动嘴唇想辩解,还是忍了下来。他觉得这个何纪恺未免太敏感了,都不懂他到底在气什么,但既然夏幼薇先开了口——他了解她的性格,她总是小心地照顾着每一个人的情绪——只好随她的意思。
“你连阿文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照顾我?”
“我刚好要下班,你朋友看到就拜托我了。”夏幼薇语气淡然,似乎已经下班的护士用自己的时间照料病人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就这样?”何纪恺觉得不可思议。
夏幼薇浅浅一笑:“不然还为什么?”
“无聊。”何纪恺冷哼一声。
“我们刚刚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夏幼薇看何纪恺似乎余怒未消,仍旧温柔地解释着,“如果你觉得有不尊重你朋友的地方,我道歉。”
唐绍衡很不满何纪恺的态度,皱眉道:“夏幼薇,你值了一夜晚班,不累吗?”
“还好啦,反正回去也不过是睡觉。”
夏幼薇全然不理会唐绍衡要她不去理睬眼前这个脾气暴躁的病人的暗示,反而动手倒了杯水,又取根棉棒沾了开水帮何纪恺润唇,丝毫不在意他前一分钟对自己的粗暴态度。
“可是……”
“我多撑一会儿没关系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小护士侧身回答那个臭屁医生时的笑容太过灿烂,何纪恺一时全忘了自己刚才的咄咄逼人,顺从地任她摆布着。
“不对,一定是因为真的太渴了!”何纪恺有些不爽地告诉自己。
唐绍衡深深望了夏幼薇一眼,“那我先回办公室了。”
“嗯。”夏幼薇笑着摆摆手,“快走快走,小心病人找不到你。”
“何先生,你好好休息吧。我下午会再来查房。”唐绍衡尽量微笑着向何纪恺嘱咐,可是这次的笑容明显不再是真心。
不错,他不喜欢这个病人以这么粗暴的态度对待夏幼薇。她不过又是同情心泛滥,宁愿自己辛苦也要帮别人。可是,居然会有人当作理所当然!他不喜欢这样,他不喜欢夏幼薇总是这么不计较,他想保护她。
保护她!
唐绍衡被出现在自己脑中的这个念头狠狠震了一下,呆在了走廊里。
夏幼薇动作迅速地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回来,一件米色针织衫,一条轻薄的羊毛半裙,打扮素净地完全不符合她的年龄。她轻轻搬把椅子到何纪恺床头边,把半旧的软羊皮大包搁在床头柜上,坐了下来。
“我叫夏幼薇,幼小的幼,蔷薇的薇。”
何纪恺冷冷扭过脸去:“我没兴趣知道。”
夏幼薇的脸颊飞上两抹红晕。他说话一定要这么冲,让人这么尴尬吗?
“我躺了多久了?” 事实上,何纪恺感觉自己已经昏睡了快一个世纪。
“你是今天凌晨2点被送进医院的,立刻做了手术。现在是上午10点。”虽然何纪恺相当地没礼貌,夏幼薇的语气却没有流露任何的不满。
原来才几个小时!?
事情发生的那一瞬何纪恺脑中完全是空白的,等意识清醒时他只知道自己躺在了地上。当时,甚至并不痛。
碰撞!碎裂!隔着头盔看出去的世界渐渐模糊。
他本以为永远都不必再醒来了,可现实是他不但活了下来,生命的指针甚至都还来不及转上一圈。
什么都没有改变!
“你最好不要待在这里,我不需要!”何纪恺控制不住地想发脾气,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干脆死掉!
夏幼薇做护士两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病人。突患重病或者长期缠绵病榻的人的确是暴躁或抑郁的多。但是像这样遭遇意外后死里逃生的伤患通常都会对生命有个新的认识。简单来说,至少短期内会非常感恩,抱着重新活过的想法。可是,何纪恺的表现——倒更像是自杀的人。
“我答应了照顾你就一定会等到你朋友回来才算有交待。还有,你毕竟受了伤,还是不要那么激动比较好。”
何纪恺冷笑一声。
她以为她是谁!有必要做出一副天使的模样吗?
今天天气格外晴朗,秋天的阳光直射在身上有丝痒痒的感觉。夏幼薇站起来轻轻把窗帘掩上。
“你需要休息。”
“你是在命令我吗,护士小姐?”何纪恺嘴角一扬,换上了轻薄的调侃腔调。
夏幼薇淡淡道:“你明白的,我这么说纯粹是为你好。”
“为我好!”何纪恺夸张地挑起眉毛,“放弃休息时间自愿照顾一个陌生病人。小姐,你是为了传教吗?”
“传教?”夏幼薇诧异地望着眼前这张年轻俊朗的脸。
“可惜啊!”何纪恺长长吐了口气,尽量把头靠得舒适点,“我对你们那些什么牺牲啊奉献啊没兴趣。”
夏幼薇的眼睛很大,笑起来就成了两弯新月。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夏幼薇没有说出口的是,要传教也不会找你啊,你这么凶!
“那我该怎么看待你的行为呢?”
“我怎么了?”夏幼薇不解,“我只是来照顾你啊。你刚做完手术,至少,要有人看着你输液吧!怎么可以放你一个人呢?”
何纪恺反而被眼前少女理所当然的语气弄糊涂了:“可是,你完全不认识我。一个下班的护士完全没有任何义务来看护病人吧!”
“正是因为我下班了才有空。这……一定要什么理由吗?”
怎么会不需要理由,何纪恺恨恨地想,哪有人无缘无故会对另一个人好的?何况是自己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人。
夏幼薇低头看着何纪恺被一层层纱布包裹的手臂,缓缓道:“如果非要什么理由,大概就因为……你是独自一个人吧!你有个很好的朋友,可是却没有第二个人来看你。”
“你怎么知道没有?”何纪恺心里一空,还是逞强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想如果不是不得已没有人会把病人托付给一个下了班的陌生护士。”
“也许,他只是想扔下我呢?”何纪恺冷笑,“你最好当心我付不出医药费跑掉。“
夏幼薇一愣:“我没有想到过。“
哼,到底是纯情还是无知!何纪恺望住眼前忽然一脸茫然的人。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脸。
夏幼薇把长发别在耳后,喃喃道:“为什么要去怀疑别人呢?”
傻瓜!
何纪恺苦涩地笑,又是一个衣食无忧整天活在梦幻里的典型例子。她大概真的会以为整个世界都是一个童话的梦境,所有人都善良可爱,每个人都会真心以待。
真是个傻瓜!
“你放心吧!我刚刚是骗你的。”
何纪恺对这一点的自信并不是因为他相信那个红毛小子的兄弟义气,只是因为阿文那小子还太嫩,也太笨,只怕不会有别人愿意带他。只有跟着自己,他才能混下去。
夏幼薇微微一笑:“我知道的。每天那么多人来来往往,是不是真的关心,我想我应该可以分辨。”
是吗?她的意思是阿文那臭小子真的关心自己吗?跟了他这么久,这个小弟除了骗吃骗喝骗他出头收拾烂摊子外,还真没觉得有什么用过。
“太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会吃亏的。”何纪恺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嘲讽的语气,这句话的本意难道不是想教这小护士明白一个真理(至少何纪恺自己是这么相信的)吗?
夏幼薇并不在意:“只要没骗过我的人,我都会相信。”
她说得云淡风轻,何纪恺却听得火大,非要被骗过才会清醒吗?
“你回去,我不需要人照顾。”何纪恺觉得这个女人真得很讨厌,她说出的每句话都让他讨厌。为什么她要待在这里影响他的心情呢!
夏幼薇愈发肯定这个叫何纪恺的男生一定不快乐。他是21岁吗?好像那个红头发小男生是这么填的,他跟自己一样大。可是,为什么他会这么不安这么神经质呢?他的家人呢?他的脸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寂寞。
“我不需要你。我可以自己按铃叫护士。我很好。”
夏幼薇执拗地摇摇头:“至少等到你朋友回来。”
“你真的是护士吗?”何纪恺怒极反笑,这女人怎么会这么固执。
“还是刚毕业?每天在医院生生死死的人那么多,干吗要这么大惊小怪地盯住我?就算我真的死了,也怪不到你头上。”
“不要这么说,”夏幼薇皱眉,“你这次是死里逃生,更应该好好珍重自己。”
“关你屁事!”何纪恺粗鲁地骂了一句,索性闭上眼不再说话了。他懒得再跟这个神经兮兮的小护士争辩。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固执又自以为是的女人。他的命,关她什么事!何必一本正经地来给他忠告。她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吗!这世上有谁真的会关心他何纪恺的死活?笑话,怎么也轮不到一个素昧平生的护士小姐。
她不过是在同情他,对,只是可怜他而已。何纪恺对自己强调。他不要,他不稀罕她施舍的怜悯。
夏幼薇并不生气,静静从包里掏出一本素描本,调整了一下心情,开始工作。她兼职为一家出版社画封面和插画,趁现在构思好底稿,回家就可以直接动笔了。这次的小说她早已经看过,讲述一个身世坎坷却从不放弃的少年奋发向上获得成功的经历,是一个所谓充满爱和阳光的励志故事。
跟此刻静静躺在病床上的这个喜怒无常的男生应该是截然不同的人吧!夏幼薇不由自主地凝神看着何纪恺的侧脸猜测着。
为什么当他闭着眼的时候,脸上是那么虚无和灰暗的表情呢?他完全没有在向往着什么梦想着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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