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与灰

　　早上五点半，叶知言悄悄下了床，给姜屹准备好午饭跟晚饭后，这才回房里叫醒他。

　　姜屹拉住她的手，星星眼看着她，想装可怜，让她心软。

　　“妹妹，我想再睡一会，不想那么快去托养中心。”说着，他双手合十拜她，“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很想说他讨厌托养中心，因为他总觉得她送他去哪里，就是不想再跟他一起生活的前兆。

　　叶知言笑了笑，抓住他乱拜的手，抓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电话，帮他戴上。温和地说：“今天我们不去托养中心了。”

　　他一跃而起，“真的吗？妹妹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没有骗我？”

　　'不去托养中心'这几个字似乎是兴奋剂，刚才还起不来的人，现在精神奕奕，看不出一点儿困意。

　　她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因为今天我要去上班了，没时间接送你。你今天乖乖在家等我，饭菜我已经放在保温箱里了，闹钟叫你吃饭了，你再去拿一份饭出来吃，好吗？”

　　他使劲蹭她的手臂，亲昵地说：“妹妹你太好了。我会乖乖在家玩玩具等你回来的，只要你不送我去托养中心，我在家什么都可以做。我不怕无聊，不怕没人陪我玩，我也不给陌生人开门，也不自己一个人出门，我还会乖乖的一个人学习。”

　　叶知言看得出他是真的很讨厌托养中心，但她却不能答应他再也不会送他去那里生活学习。

　　吃了早餐后，她这才急匆匆出了门坐地铁，到事务所的时候是八点五十分，她急忙打了卡，朝审计部工位走去。

　　平时出差外审是不需要打卡的，事务所也不要求员工打卡，只是她养成了到所里就要打卡这个习惯。

　　夏颜跟周齐早就到了，他们的保温杯里还泡上了养生茶。

　　叶知言打了声招呼：“周哥、夏姐，早啊。”把包放好，她拿起水杯往茶水间走。

　　夏颜正在核对数据，头也没抬，“早啊。”

　　“早。”周齐看叶知言风尘仆仆的，问道，“小叶，这个周末去哪里玩了啊？”

　　叶知言按下出水键，透过玻璃门，往他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提高了声音，“在家，哪儿也没去。”

　　“年轻人要多去玩玩。”周齐笑道，“淮虹路新开的方特不错，周末我刚带我女儿去了。”

　　夏颜抬起头，边活动脖子边道，“周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精力旺盛啊，我们年轻人下班后，只想在家葛优瘫。”

　　“你要为人类的繁衍事业做贡献。人小叶跟你不一样，她没有男朋友。”周齐笑道。

　　“你这又是从哪里打听来的八卦消息。”夏颜抿了抿茶，“小叶进公司快一年了吧，她可从没说过她感情上的事。”

　　“我算出来的。”周齐忙转头看叶知言，怕冒犯了叶知言，又补充道。“小叶，我们开玩笑的，你别放心里去。”

　　叶知言笑了笑，对于这些无伤大雅的话，她到也没放在心上。

　　夏颜小声地说，“我们事务所单身率跟猝死率一样高，反正谈了还得分，还不如不谈。”

　　叶知言笑了笑，往前台走，她现在做的是一些比较基础的工作，收发函证、核对数据、做科目底稿。

　　前台同事看见她后，低头在柜子里翻找，不一会，前台把一个文件袋放在桌子上，说道：“小叶，你的回函。”

　　“谢谢。”叶知言回到座位后，开始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周齐站起来，说道：“两位美女，该吃午饭了。”

　　叶知言拿出手机，一看十二点十五分了。

　　吃了午饭后，她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下午一点半继续早上没完成的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核对数据写完报告，叶知言活动了下颈肩，发现办公室里只剩下她跟夏颜了，窗外的霓虹灯早已经亮起。

　　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姜屹今天竟然没有打电话给她，以他爱黏她的程度，买了电话手表给他，怎么说他也要跟她视频通话的。

　　她拿起包，跟夏颜打了个招呼，“夏姐，我先走了。”

　　夏颜眼睛盯着屏幕，“回吧。我还要再忙一会儿。”

　　叶知言怕姜屹出事，进入电梯后便拿出手机拨了姜屹的号码，他像是早就等候她的电话，一打通，那边就接通了。

　　“妹妹，你回来了吗？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给我打电话的。”

　　他的声音很明显地听出兴奋、开心。

　　她盯着电梯门上跳动的红色楼层数字，知道他没有乱跑出门，呆在家好好的，稍稍松了口气。

　　“我现在回去了，你今天在家做了什么啊？”

　　“我一边看电视，一边玩玩具，一边等妹妹的电话。主要还是等妹妹的电话。”像个乖巧懂事的小朋友。

　　叶知言其实挺好奇他今天竟然没有主动给她打电话，但又怕自己这么一问，万一以后他真的每天给她打电话了，那会更麻烦。

　　挂了电话，出了大厦大门，她朝地铁站走。

　　路灯把人的影子拉长，晚上的城市少了白日的喧嚣，车水马龙被洒水车代替，潮湿的泥土味取代了汗臭味与香水味，地铁上还有空位可以坐，不像早上拥挤到人要贴着人站着。

　　她拿出手机，利用这点碎片的时间听听会计的课。

　　她报了今年十月份的注册会计师考试。

　　这个考试分专业考试和综合阶段考试，专业考试一共考六科，因为精力有限，她只报了专业考试中的两科，会计和审计。

　　现在是七月份，相对于别的月份，七月份到十月份这几个月，虽然事务所还是要晚上九点、十点才能下班，但却是能保证周末能休息的。

　　到家的时候是十一点，姜屹早已经吃了晚饭，看见她回来后，他从垫子上起来，飞快朝她跑来，帮她把包挂到架子上，一把抱住她。

　　“妹妹，我好想你。”他脸在她脖颈蹭，抱怨道，“白天过得太慢了，晚上睡觉时间过得又好快，跟妹妹呆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很短很短。”

　　她早上五点半起床，白天工作一直没有休息，晚上十一点才到家，精疲力竭，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哄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背，“好啦，我们赶紧去洗澡睡觉吧。”

　　姜屹乖乖地坐在凳子上，举起手，等着她帮他脱衣服。

　　“今天看电视学了什么知识啊？”帮他脱好衣服，她先往洗浴室走。

　　姜屹跟在她后面，歪着脑袋想了想，边说边掰手指，“听了很多歌，还听了英语单词。”

　　他垂下眼眸，“可是我一个也听不懂。不过我记住了一件事，电视里的阿姨说大人工作的时候，不能打扰大人，所以我再无聊，也一直忍着没有给妹妹打电话。”

　　叶知言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了，但他会乖乖照做倒是挺稀奇的。

　　她打开花洒，喷头往他身上冲，她并不打算直接说他做得很好，而是换了一种方法问，想听听他的想法。

　　“那你一定是认为阿姨说得对了，才这样做的，是吗？”

　　他当然不是因为阿姨说得对，才这样做的。而是怕惹了叶知言生气，到时候她就会送他去托养中心，再也不接他回来了，所以他才不敢给她打电话的。

　　但是他不敢说实话，只能别过脸不看她，低声地应了个嗯。

　　两人都洗完澡后，已经十二点了，叶知言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躺在床上不久便昏昏欲睡。

　　恍恍惚惚中，她似乎回到了小学五年级。

　　学校冬季运动会，她跟班长同桌，班长下午有事不能来学校，便拜托她帮收班里同学的运动会征文稿，第二天再统一交到播音台。

　　她把收到的征文稿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到书包里，怕弄掉了，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们，时不时打开看看。

　　放学回到家后，她打开书包要拿作业本子出来写作业，忽然发现书包里的征文稿全都不见了，吓得她背后沁出一层汗，手打抖起来。

　　她记得收拾课桌时已经把东西全都放进书包了，她也很小心地保护着它们，怎么还是会不翼而飞呢？

　　那时候已经六点半，准备吃晚饭了，她也顾不得肚子饿不饿，跟赵椿说了一声有事出门一会儿，想趁学校关门前，跑到教室找一找。

　　她把自己的课桌翻了一遍，却并没有找到征文稿。

　　她做事很谨慎，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是绝对不可能弄丢的。

　　仔细回想了自己从收稿到回家的这段时间。唯一碰过她书包的是曾经撕她作业的张沉。

　　放学后班级排队回家，张沉排在她后面。

　　老师们喊他们班可以走的时候，她刚踏出一步，便被一道大力扯住，她重心不稳还往后踉跄了一步。

　　回头看去，她看见张沉若无其事地站在她后面。

　　他有些惊慌，先声夺人，“看什么看，你书包的拉链勾到我的衣服了。”他一脸嫌弃，“什么破书包，赶紧回家让你妈买个好点的书包。”

　　她当时并没有多想就走了。

　　一定是在那个时候，张沉把征文稿拿走了，估计他早已经把稿撕了或者扔了。

　　这个时候大家早就回了家，她再让大家重写一遍也不可能。

　　班上有二十多个同学，她花几个小时也能把二十多份征文稿写完，可关键稿子里有英文版的。

　　因为学校运动会会中英文稿交互来念，其中有五份是用英文写的，那是老师特的交代班上两位同学写的。

　　所以她要用英文写五份稿，可是她的英语并不好。

　　她垂着脑袋走在昏暗的小巷里，马路上偶尔传来汽车鸣笛声，寒风呼啸，掀起她的衣角，肌肤上传来凉意，怕回去后又会被赵椿骂，她放慢脚步，想把这条路拖长一点儿。

　　“言言…”

　　叶知言听见熟悉的声音，惊喜地往后看，姜屹还是穿着蓝白校服，里面搭配着白色高领毛衣，背后背着黑色的书包，朝她大步走来，简直像是她的救世主。

　　“哥哥…”她同时朝他跑去，“你今天不需要晚自习吗？”

　　“今天请了一天假，我去参加奥数竞赛了。”他看了看她，“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哥哥，我把班里的运动会征文稿弄丢了。”她有些语无伦次，“我，我英语不好。”

　　姜屹毕竟也是在这个学校读的小学，明白了她话里的逻辑关系，说道：“那我帮你写英文稿？”

　　两人来到了附近的肯德基，姜屹点了两份汉堡、一份鸡块、两杯橙汁。

　　姜屹英文很好，以他的能力，写五份稿不过是二十分钟的事。

　　她以为他帮她写完稿就会回家吃饭了，却没想到他会跟她在外面一起吃晚饭。

　　“哥哥，你不回家吃饭吗？”她问。

　　他笑道：“哥哥今晚上跟你一起在外面吃，吃饱了跟你一起写稿。”

　　他从包里拿出手机，给肖舒打了电话说跟她在外面吃饭，他又拨了赵椿的手机。

　　赵椿原先还打算等她回家要训斥她，一听姜屹请她在外面吃饭，忙笑道：“你跟言言呆在一块，阿姨放心。你们慢慢吃，别着急啊。”

　　叶知言那时候年纪虽然小，但她还是能感觉到赵椿对姜屹一家人的阿谀奉承。

　　两人吃饱后，姜屹从他书包里拿出了纸跟笔，跟她一起写完了二十多份征文稿。

　　她之前高估了自己，以为她一个人花几个小时就可以把稿子写完。

　　但她发现，她其实不是很会写稿子，她之前写自己的那一份都要憋半个小时，今天写这么多份，她的词汇量根本支撑不了她写到第五份稿子，所以她写得很慢。

　　在她绞尽脑汁写第四份的时候，姜屹已经把最后一份写完了，还从她手里拿走了那份她写到一半的稿子。

　　就像是刻在脑子里，他不用思考，行云流水地在纸上落笔，不过几分钟就写完了。

　　看着旁边一叠全是他写的征文稿，她羞愧难当，说道：“哥哥，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厉害。”

　　他笑了笑，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哥哥如果不厉害一点，怎么在关键的时候保护你啊。”

　　“哥哥，我不需要你保护我。”

　　她小小的脸上写满了严肃，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如果有危险，我希望哥哥你保护好你自己，如果你为了保护我，自己却受伤了，我会很生气很愤怒的，我也不想理你了。因为哥哥比我厉害，如果是我受伤的话，哥哥肯定能很好地照顾我。而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所以肯定也照顾不好你的，所以，让我受伤更划算。”

　　他低头沉吟了会，说道：“哥哥平时小看你了，你今天说的话，哥哥认为很有道理。哥哥尽量听你的话，救你之前先保护好我自己。不过啊，千钧一发之际，人的本能使然，也不是哥哥说了算的。”

　　他捏了捏她的小肉脸，笑了笑，然后把征文稿整齐叠放进他的书包里，“以防万一，这些稿先放在我这里，明天我帮你交到播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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