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与灰

　　张沉没想到自己的第三次局子是被叶知言送进去的，警察以猥亵行政拘留他十五天。

　　很好，猫和老鼠的游戏，他还挺喜欢玩的。

　　叶知言从警局出来后，登录自己的文件夹，把该发给夏颜的文件都发了过去，这才乘地铁回了家。

　　回到家时，是晚上十点。

　　姜屹握着笔在埋头苦干，似乎是太认真了，连她关门的声音也没有察觉。

　　她悄悄走过去，站在他背后。

　　他握笔的手势僵硬，一撇一捺总会莫名其妙往上拐，写一个字要花一分钟。他很有毅力，一个字要写很多遍，把他认为练得最好的字再写到另外一张纸上，叶知言猜这张纸是他的最终成果，是拿给她看的。

　　大概站了半个小时，她伸手蒙住他的眼睛，变了个声道：“猜猜我是谁？”

　　姜屹刚才就察觉到了她站在他身后，只是她不说话，他也就当作不知道。却没想到她会跟他玩那么幼稚的游戏，他想了想，回道：“海绵宝宝？”

　　“再猜。”

　　“蜘蛛侠？”

　　“不对。”叶知言怀疑他故意这么说的，松开他的眼睛，故作生气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我了？”

　　姜屹转过身，看见她板着个脸，拉过叶知言的手臂，在上面蹭了蹭，讨好道：“妹妹，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以后老老实实回答你的问题，再也不说假话了。”

　　“那好吧。”叶知言作出勉为其难的表情，无奈道，“看在你今天这么努力的份上，功过相抵，没有奖励，但是，我也不会惩罚你。”

　　“嗯，妹妹，你太好了。”他头亲昵抵在她脖颈动呀动，丝滑柔顺的头发摩挲她的肌肤，痒得她起了鸡皮疙瘩。

　　她笑着推开他，“好痒，别动了。”

　　“不要，我就喜欢这样贴着妹妹。”他动作幅度加大，鼻子若有似无地触碰她的肌肤，像蜻蜓点水，撩拨一阵又暂停一下，惹得人心痒难耐。

　　她实在受不了，威胁道，“你再不放开我，我要挠你痒痒了。”

　　“挠我痒痒我也要这样贴着妹妹，我最喜欢这样贴着妹妹了。”若有似无的气息喷在她的肌肤上，混着头发的沙粒感，像是石子扔进平静的水面，起了阵阵涟漪。

　　属于他的气息不断传入她鼻间，她有些恍惚，大概是看见她不动了，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她。在他抬头的瞬间，她眼疾手快，挠了挠他的下巴。

　　他胸腔振动，“哈哈哈”笑了起来，却扔紧紧抱着她不放开。

　　看他笑得纯真烂漫，她也忍不住笑起来，“放不放开我？”她使劲挠他的下巴。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妹妹，别挠了…真的好痒…”

　　“那你快放开我…放不放开…嗯…”她不依不饶，手上的动作继续，“放不放开？”

　　“我不放…”他没办法，抓住她的手往上举，“妹妹先答应我，今晚上我还要睡在你旁边。”

　　叶知言瞬间变脸，板着脸说：“不行…”

　　他的头当即往她脖颈蹭，他发梢有意无意的刺激下，她终于破防。

　　“哈哈哈…”她笑得喘不上气，“好啦…好啦…我答应你了…快…快点放开我…再笑下去…我要哭了…”

　　“妹妹别哭。”似乎被她的话吓着了，旋即松开手，他仔细地盯着她的脸看，“妹妹，你别哭，你哭我也难受。”

　　看他天真无邪的样子，她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道：“骗你的。”

　　他撇了撇嘴，表示生气，“我不喜欢妹妹拿这种事情骗我。”

　　“我错了。”她学他的样子，摇他的手，哄道，“别生气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好吧。”他像个小朋友一样认真，在空中打手势，“这一次我原谅你了，下次不能再犯错了。”语气像个大人。

　　“好，我知道了。”她暼了他一眼，摸了摸肚子，故作可怜，“我饿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他站起来，顺便把她也拉了起来，“我去给你煮面，你在旁边指导我。”

　　看他学大人的语气，她心里好笑，果然适当示弱，他就感觉自己是大人了。

　　他从冰箱里拿了鸡蛋跟面条，叶知言站在他身后看他。

　　见他站在灶台前盯着锅看了好一会，刚想问他怎么了？他忽然转过头，耷拉着脸，可怜兮兮看着她，“妹妹，我忘记怎么煮面条了。”

　　叶知言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以为他知道呢。她清了清嗓子，把心中的笑意压下去，问道：“我们平时吃面条时，碗里都有什么东西啊？”

　　他歪头想了想，掰着手指数，“面条，鸡蛋，肉，青菜…”

　　“嗯，还有呢？”

　　他摇了摇头。

　　“你吃完面，碗里会剩下什么？”

　　他眼睛转呀转，好一会，说道：“面汤。”像是想起什么来，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锅里要放水，我想起来妹妹上次教我怎么煮了。”

　　指导他把面煮好，叶知言的晚餐变成了夜宵。

　　吃饱后，她又陪他练了会字，两人便洗澡睡了。

　　她实在太困，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念故事给他听。而他已经把很多故事的内容大概背了下来，抱着她，倒是给她讲起了故事。

　　他的声音清脆，柔和，像细雨绵绵，温润而泽，沁人心脾。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气温骤降，姜屹看见她睡着了，怕她着凉，扯过他床上的被子盖在她身上，自己也钻了进去，昏暗的夜灯下，他抱着她躺了一会，便轻轻下床，拿着录音笔走出了房间。

　　叶知言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整个人被姜屹罩住，动弹不得。

　　抓起床头柜的手机，早上七点，她摇了摇他，轻声道：“起床啦，今天我们要去托养中心。”

　　姜屹动了动，睁开眼睛，上面蒙着一层雾气，乌亮的眼睛碧空如洗，两道眉峰凌厉不失柔和。

　　他呢喃细语：“妹妹，我不想去那里，我可以一个人在家学习的，你看我最近一个人学了好多东西，不用别人教我，我可以自己学。”

　　“不行。”叶知言果断拒绝，“医生说你很多方面都做得很好，如果再把社交能力提高一点儿，你就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了。”

　　他背过身，不说话。他以为每天努力学习，证明他可以一个人自学了，妹妹就不会送他去托养中心了。

　　可是，妹妹还是要送他出去。

　　看见他生气，叶知言扯了扯他的手臂，“别生气了，晚上我去接你，我们一起煮饭，然后我陪你看电影，好不好？”

　　他眯眼看了看她，“妹妹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她在他额头上亲了亲，“以这个吻作证。”

　　他心里喜滋滋，嘴上却说：“妹妹最会哄我，我总是上妹妹的当。”

　　“以这个吻作证，这可是你跟我说的。”恍惚间想起了什么，她愣了愣，很快恢复如常，笑道，“今早你想吃什么？我来煮。”

　　“想吃煎饼。”确定叶知言不会骗他，他跳下床，打开自己的衣柜，很快找了一套休闲衣服出来。

　　“好，我去煎饼，你换好衣服先去刷牙洗脸。”她边说边往厨房走。

　　十几分钟后，两人坐在餐厅里，姜屹右手拿着叉子，一块接着一块饼往嘴里送，嘴里含糊不清，“妹妹，我最喜欢吃你煮的东西了…”左手还不忘拿起牛奶，喝了大大一口。

　　叶知言看他夸张的样子，知道他是爱屋及乌，因为喜欢她，所以不管她煮的东西难吃还是好吃，他都觉得好吃。

　　八点十分，她把姜屹送进了托养中心，而她已经去了六医院。

　　今天是星期五，市二院的医生每个月第一个星期的周五早上，都会到托养中心帮里面的人做健康检查和做残疾鉴定。

　　工作人员让大家排成两队，但一些人不理解排队是什么意思，有的开始乱排队、插队，徐阿姨跟两位工作人维持秩序，忙不过来。

　　杨清便下楼帮忙，意外的发现姜屹也在。往常他都是周末才来，从没有在工作日来过托养中心。她是知道叶知言要上班没空送他来的，猜测叶知言或许今天休息了。

　　她笑着上前打招呼，“姜屹，早上好，吃早餐了吗？”

　　姜屹斜眼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不做声。

　　杨清知道他缺乏安全感，不爱跟外人说话，想要跟他打好关系，得循序渐进，不能一蹴而就。

　　见姜屹挺守秩序，她朝他挥了挥手，笑道：“再见。”便去前面帮忙了。

　　姜屹置若罔闻，轮到他做B超时，他死活不愿意，因为医生要掀开他的衣服，把仪器放到他的肚子上，他不喜欢妹妹以外的人碰他的身体。

　　医生无奈，又是保证又是哄着，“很快就会做完的，我们戴着手套，你回去洗澡后，擦上沐浴露洗澡，身体马上就干净了，不会脏的。”

　　“那也不行！”他死死拽住自己的衣服，就是不给医生把探头放进去。

　　杨清跟他也相处了一段时间，知道他说一不二，也知道他最在乎叶知言，便换了个角度劝他：“体检是为了证明你的身体健康，晚上妹妹来接你，你把报告给妹妹看，她看见你的身体很健康，她一定会开心的。”

　　动静闹得大了，不远处的王德正走了过来，看见是姜屹，颇为惊讶，因为叶知言以前是怎么都不肯让姜屹出门的，上次的检查报告就很能证明姜屹在社交能力方面极差。

　　王德正拿起姜屹的表格看了看：“不肯体检吗？”

　　“是啊。他的情况属于这些人里最正常的，但又是最极端的。”杨清说道。

　　看见王德正盯着姜屹的信息栏好一会，杨清问道：“王医生，信息有错？”

　　“噢，不是。”王德正放下表，“我来试试。”

　　他对姜屹笑了笑，姜屹皱眉看他，觉得他有点儿眼熟。

　　王德正跟他套近乎，问道：“过两个月妹妹是不是要带你去医院做体检了啊？”

　　姜屹警觉，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妹妹经常带你来我这里看病，我是你的主治医生。”王德正笑道，“每次体检，妹妹都要在外面等你，是不是啊？”

　　姜屹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医院体检的人很多，妹妹总是很辛苦地帮你排队，是不是啊？”

　　姜屹不说话，妹妹确实很辛苦，挤在很多人中间。

　　“那今天我们提前做了体检，妹妹就不用那么辛苦的去帮你排队了。”

　　体检完后，杨清趁王德正中午收拾东西回医院前，打算去找王德正聊两句。

　　上次她想问叶知言，但看见叶知言情绪不大好，她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作为托养中心的心理健康师，她有必要充分了解患者的信息，以便患者得到更好的治疗服务。

　　“王叔叔，你了解姜屹的情况？”杨清拉王德正到树荫下休息。

　　王德正叹了叹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快有三年了吧，青阳那边的景区石壁崩塌，那两个孩子跟父母恰巧都在船上。他们两个一艘船，父母各自一艘船。石壁崩塌的时候，他们的船跟父母的船都被巨石击中，父母四个人失踪了，到现在也一直没有找到尸体。他们两个的船滞后一点，好在姜屹反应够快，救了那姑娘一命，他自己却被石头砸中头部，只记得四五岁之前的事，我接诊的时候，他智力也就三岁的程度。”

　　杨清是知道这个意外的，那时候网上还有很多网友默哀，为他们点蜡烛祈福。

　　视频的人在水里挣扎尖叫喊救命，听着都让人感到绝望。难怪那时候叶知言不愿意跟她多聊，这种事情，不管谁遇到了，都不可能那么轻易说出口。

　　王德正继续说道：“出事后，那姑娘在六医院治疗过一段时间。”

　　“六医院？”杨清颇为意外。

　　“是啊，受到刺激会头痛，身体不大好，以前经常发烧，现在倒是没听她说有发烧过。从最近的情况看，夫妻两的生活应该是越来越好了。”

　　“他们两个有孩子了吗？”杨清问。

　　王德正回想了下与叶知言以前的谈话内容，回道：“应该是没有，她说过要等姜屹变好了再要孩子。再说，两个人这种情况也不可能要孩子。她一个柔弱的姑娘，本身自己身体就不好，既要工作，还要照顾姜屹，再要孩子这日子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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