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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怎生书3
这座宅院但比起森严的贵族宅邸,这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和气的笑容,尽管素玉还是个孩子,他们都会像用以对平辈的亲切来与问候她,脉脉温情令素玉如沐春风;
“您来了,还带着女儿一同来;”
“小姑娘生得讨喜,跟院子里的孩子一般大;”
这院子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还有小孩儿,有身着绸衣的贵族、也有只穿着布衣的平民,甚至还有穿红着绿,带着纱帽,隐隐露着风情的艺伎;
素玉是第一次见到艺伎;
“她们的衣裳真是华丽,”比自己的绸衣还要亮色,自己只穿着茧绸绸衣和细夏布筒裙,而她们居然穿着和大伯母才能穿的缂丝绸衣;
“她们的配饰真是繁复,”比自己腰间的配饰还要多出许多,自己只佩着犀牛角银装刀和玉色荷包,而她们居然还带着玉佩和五彩挂件;
大伯母适才骂二姐只配在艺伎院里做皮肉生意,她们打扮的这么漂亮就是为了做皮肉生意?
“父亲!”
“嗯!”
“艺伎很漂亮,打扮这么漂亮就是为了做皮肉生意?”
“嗯?”金正勋原是有些心不在焉,自打进入这宅院他也像素玉一样打量着来往的人群,只是,素玉的眼中充满了好奇,而他的眼中却是探寻;
他在来来往往之间,反反复复不断探寻,他的目光像一只编得细密的筛子,他像筛金子一般,紧盯着细缝不放,生恐一不小心,金子就给筛了出去;
“什么是皮肉生意?”
直到素玉站到自己跟前,大声的冲自己直嚷嚷,金正勋不得不收起他心爱的筛子,“皮肉生意?”显然,他之前根本就没听清素玉的问话;
“艺伎们打扮的这么漂亮是不是为了做皮肉生意?”见父亲终于很认真的倾听自己的问题,素玉将心中的困惑和之前大伯母所说的话一股脑向金正勋道来;
听完素玉的困惑之后,金正勋牵着素玉走上木廊,距离地面三尺高的木廊,木廊同样连着屋子,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屋子不曾安装上推门,推门的门槽犹在,想来曾经是装有推门的;
而这会子悬挂着层层细竹骨垂帘;
这里的细竹骨垂帘不似素玉小跨院里的垂帘以红丝线系着,而是以细麻绳一根一根的串就,朴拙的帘间露出一根根细缝,帘外一片晴好的阳光,便犹这细缝筛成一道道剪碎,洒在黑漆地板上;
“艺伎们迫于生计,不得不以色侍人,”
如果父亲早跟自己说以色侍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素玉在明国长大,因扮作男装,自幼习得汉字,又熟读四书五经还有各类诗词,在唐诗宋词的诗文里,妓女之意她已懂得;
父亲以折扇挑起第一重垂帘,一片晴好的阳光合灿烂的一道,他郑重的说道:“艺伎中有以自己出众的才艺,同样赢得了人的尊重;”
“也就是说,有才艺的艺伎就能赢得人的尊重?”
“是,是那要样的;”
折扇挑起第二道垂帘,垂帘内的地板上摆着一大幅高丽贡纸,素玉提着裙去,踮起脚尖,从头走到尾,再从尾走回头,九步,一共要九步;
九步长的高丽纸上以小羊毫笔写出清奇秀丽的颜体字,细细密密的颜体字字体均、错落有致,素玉俯下身,原来是将《新约全书》里的经文抄录在上头;
这是天主教的教堂,在明国的时候,素玉便常跟着父亲出入于天主教堂,怪不得,只有在教堂才会有这种和气与脉脉温情;
“我早该知道的;”
素玉抬眼望着父亲,却见金正勋隔着贡纸凝神落在第三重垂帘上,他的眼中,终于筛出了金子,是金子的光芒太过于耀眼?还是他的目光太过于灼热?
大片大片晴好的阳光随风潜入,落在垂帘上,依稀可见女子清秀的身影,金正勋呼吸急促;
他起伏的胸口令素玉都感到呼吸困难,终于,在一片静默的凝望之后,他挑起第三重垂帘;
“君容,是你吗?”
紧随着父亲的目光,素玉看到水,柔情似水,女子清丽的脸上,如微风拂过静水,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深幽的目光便是静水之下的幽幽深潭;
她很淡、也很浅,却轻易而举令父亲的目光变得滚烫;素玉从不曾在父亲的脸上看到这种滚烫,就像一旁茶炉子上烧得沸腾的茶水,“咕咕”的昌着热气;
他从不曾这样看过自己的母亲朴氏,他看母亲就像看自己一般,和风细雨而脉脉温情;
金正勋的脸色变幻着,多少如梦佳期,在他与女子之间浮动;
在女子玉手提起茶壶,往洁白的茶碗里沏茶汤之际,素玉已挨父亲盘腿坐下,清幽的茶香在垂帘内弥散开来,满室幽香;
“原来是西湖龙井!”琥珀色的茶汤不就是素玉在明国常饮的茶水吗?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素玉以比父亲更灼热的目光,大胆的望着这个女子;
“素玉呀,”
女子深幽的目光,泛起一朵浪花儿,她应是惊讶的,素玉在女子的目光中读出与母亲看到自己时那抹诧异;而有别于母亲朴氏的沉郁,她在刹那失神后,满是欣喜;
“真像啊!真是个,”
女子甚至伸手握住素玉的小手,微凉而柔软,只是指尖隐隐有些许茧皮;这女子甚至有些激动,大朵大朵的浪花,翻搅在深潭上,颤声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眉目盈盈,令我想到了往昔;”
“素玉,为父与婶婶十年不见,你先到院子里玩一会儿,迟些为父会来找你;”
父亲要与婶婶小叙寒温,素玉坐在木廊上,看到一幅接着一幅的垂帘缓缓落下,贴着一幅细密的垂帘,透过筛子一样的细缝;
素玉看到婶婶的脸上亮晶晶的;
像春雨打湿过的桔梗花,她流泪了,压抑着流泪;
婶婶轻咬着薄施了胭脂的朱唇,垂下眼帘,任泪水静静滑落,她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婶婶的低泣令她感到悲伤;
素玉还看到父亲掏出雪白的手帕,搁到婶婶的玉手中,并紧紧握着婶婶的双手,半晌不曾放松;她看不到父亲的脸,父亲始终背对着她,与婶婶迎面相对;
但她能够想像到父亲,一定是激动的难以自持,说不定,一向多情的父亲也会像婶婶那样流下压抑的眼泪,流下令人悲伤的眼泪,因为,她看到父亲颀长的背影一直在颤动。
这么多年不曾相见,想必两位一定有很多话要说的,这个时候,她只当他们有话要说,不久之后,素玉每每回想起这一幕,方明白,这叫爱情,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
素玉提着群摆走下木廊,院子里这些人全是天主教教徒,院子中间一口水缸那样大的铜钟传来一阵闷响,院子里的人便席地而坐,纷纷掏出隐在衣襟内的十字架项链,合在手中絮絮叨叨的念叨着;
“他们是在做祷告,”素玉的身后传来一阵沙沙声,“天主教教徒做祷告是不是就像佛教教徒念经那样?”
显然是两个人,并且是两个青年男子在一问一答,素玉觉得好笑,这么一目了然的事情,居然还要这么幼稚的问出来,她不曾知道,朝鲜早在昌宗初年全国便下达了禁止信仰天主教的禁令;
她有些好奇,想知道到底是怎样蠢笨的男子,一个转身,一对玉色蝴蝶落在她的肩头,而她的身后并不曾有人影,只有一棵高高的木棉树,木棉花红得像一团火一样,漫延的火势要将这棵树化为一片火海;
明明有说话声呀?
真是奇了、怪了,肩头上一对捎着蝴蝶翩翩起舞,一点一停、一落一起,很是有趣,教堂里连蝴蝶都比家里的蝴蝶要有趣;
素玉跟随着蝴蝶蹁跹的踪影,直到一股浓郁的花香,兜头兜脑向她起袭来,才发觉,她到了鲜花盛开的深处;
这应该是教堂的花园,朝鲜每一栋瓦家都修建有或大或小的花园儿;这花园儿当然不如府院君府的花园儿那样弥漫成花海;
小小巧巧,层层的花架子,像从天上泄到人间的瀑布,鲜花盛开的瀑布,很是壮观;
一个艺伎模样的女子在不远的蔷薇花架子底下摘下纱帽,她有着像二姐一样倾城倾国的容貌,唯一与二姐不同的是,不像二姐热辣辣的是带刺儿的玫瑰;
她一袭粉色的绸衣,令素玉感叹道,“她像花架子上开得粉红粉红的蔷薇;”
艺伎从广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这令素玉连想到明国的折子戏,她在北京,曾多次随父亲到戏园子听戏,这女子踩着拍子,清音吟唱道:
“从来只有蜜蜂蝴蝶跟随着花期,我虽是微贱的女子,却也、却也,”朱唇微启,就已卡喉,素玉感到好不失望,三步两步走向那女子;
“怎么不唱了?”素玉比女子更为着急;
“我,”艺伎羞愧的低下头,染得粉红的指甲紧着戏文,她低语道:“我不大认得汉字,”
素玉含笑接过小册子,花笺上扉然写着:“《春香传》;”
艺伎含笑冲素玉点点头,她的秀眸含着期许,透亮的透亮望着素玉,素玉掀出蔷薇花制的书笺,这一书页这正好是艺伎适才读到的那一页;
“从来只有蜜蜂蝴蝶跟随着花期,小女虽是微贱的女子,却也有自在芳菲,”
“你可知你的自在惹了我?”
“分明是公子您挡住了小女的去路;”
“惹我的,就是你的一路芳菲;”
“……;”
素玉才只读了这一段便已如痴如醉,她匆匆翻过书页,一目十行,边翻边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翻完这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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