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格拉的信徒

　　“这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她比我更厉害，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说得对，我也不明白，明明是个连仙术是什么都没有研究明白的凡人，怎么那雨滴子就是绕着你走呢？”

　　“我不知道这件事，但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在恨我了。”
　　“没错，然后呢？”

　　“然后我想了些有的没的。我们生在当下，称过去为历史，以为从此之后便能一直是我们，可我们终将成为历史，这是天道已经决定好的，没有恒长，只求恒昌，一代一代神明的消亡就已经注定了时代的消亡，东疆的过去是娲皇大殿所在之地，娲皇离去，才有了一代一代的东方一族，可东方家的混乱也是注定了的，我不想成为混乱的一员。即便终究会长眠，会化为骷髅最终成土，没有人记得，我也不愿意，这般的东疆行一代是一代，也无法窥探未来，只盼当局者能是个为天下的当局者，别因为我，再横生事端。”
　　“你想改了天道定好的命？”
　　“不不不，改不了，我很清楚，就算我真的有这样的心思，怕是天道也算到了。”

　　有那么片刻的宁静。

　　“我能不能问一下这些个愚蠢又合理的念头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你脑袋里的？”
　　“你不在的时候，从前的南部山风平浪静，可今年不知道怎么了，处处时时都好似波涛汹涌，也就是从过桥那日开始吧，我突然觉得这里发生的好多事情都是因为我，这可不好，我既没有做那人上人的命，也不想做那讨人厌的虫。”

　　“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东方廿想坐起来，左手撑腰，右手撑着床面，“我只觉得从前太像个孩子，以为在这山里会无忧无虑，现在不会觉得了。哎，哦。”

　　“怎么了？”
　　“有一个小孩子送给我一根鸡腿，可惜让我压扁了。”
　　“鸡腿，想吃吗？想吃我去买给你。”
　　东方廿摇摇头：“不用啦，一会儿吃饺子就很好。”

　　“司廿。”
　　“嗯？”
　　“你是不是没有吃过太多的东西？”
　　“是吧……小时候母亲教我辟谷术，外祖母那里做了好吃的也常常会被母亲扣下，后来辟谷之术练成了，我也来了这山里，虽说不会饿，但我还是遵循一日三餐，想过正常的生活，鸡腿这些我也吃过，只是不多。”
　　“你知道神域的那些神都不吃饭吗？”
　　“那他们的胃一定不好受。”
　　“哈哈哈哈，有道理。”

　　百了端来饺子，晶莹剔透的饺子，皮薄到能看到里面馅的颜色。
　　“饺子来喽，快吃快吃。”
　　“辛苦百了。”
　　“不辛苦，好些了？”
　　“嗯，好多了。”

　　“司廿。”
　　“唔。”

　　“你还是没说你今晚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死，向死而生。只要我喝了东方伏一那没解药的毒，在外人眼中就是个死人，我又不是东方家族的人，就算困死在这山里也没什么，东方伏一这里就算了解了吧。我死了，自然不会离疆，东方存也不会怎么样，多好。”

　　“南部山是座药山，你觉得他们会信你不自救，就那么死了？”
　　“上次东方伏一受伤生病根本就是假的，金色翎羽不会伤害到她，而墨莲是这山上药效最强，药性最烈，最好的药草，她得了，那么所配制的毒自然会避开墨莲的疗愈范畴，我解不了毒。她知道我不想连累别人，我知道她会对我下手，所以……”

　　“所以你没打算活？这毒都无解了，还如何生？”
　　“您在啊，我去之前就在四季阵那闻到了南冥香的味道，所以我才敢这般胆大，知道您在。”

　　“我……我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能被你算计，也是不易啊。”

　　东方廿赔礼般笑着，嘴里的咀嚼却一下没停。

　　“你这么懂天道你应该知道神不能干预人间。”
　　“不是我懂天道，是母亲教的，当然，我知道神不能干预人间这件事。”

　　“你母亲是个奇女子，不仅如此，你母亲她和神域签过契，等她任务完成后会去往神域，所以你也不必再时时念着她。”
　　“神域？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的母亲已经修到了可入神域的境界，但想要入神域还需要做任务签契约，她的任务是你，任务完成后契解，递一张状纸，就会有神来接她。”
　　“我不懂，她的任务是我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正常，这就是我今日来找你……不对，应该是我从一开始就接近你的原因，恭喜你，你被你念叨已久的天道选中了。”
　　“被……天道选中了？我还是不懂。”这下子饺子都没了诱惑力，东方廿只想知道师父在说些什么，云里雾里的。

　　“不急，我慢慢和你说。我做了你这么久的师父，但还没有告诉你我是谁，那就先来说说我吧。吾名云无迹，娲皇大殿座下，天生地养无需修行便成的神狐，司溪梧山，亦是如今娲皇之居所。此次来东疆是为了接莞茉神姬去往神域，也是你俗世的母亲。之后，我需在你身边查验莞茉神姬的任务。”

　　东方茉听的愣神，一句也没反应过来。

　　“莞茉神姬的任务是教养一个能够胜任疆主的女子，待她离去后，这女子便会以长生之术使东疆得以延续。”
　　东方廿捋了一阵，小心翼翼又不敢确定地问：“是说我母亲教养我，我是正选的疆主，母亲离去后我会得到长生之术，使东疆延续，而师父其实是来查验我是否够格的？”
　　“正解。”

　　“为什么是我？”东方廿听到许多信息，可这些信息里她只关心一个，为什么是她？她身上的事情还不够多吗？她明明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额外拥有，也什么都不想额外失去，顺其自然不好吗？当她结束这些之后，再顺着天道本来的路走不好吗？

　　“连你今晚的反抗谋划也早早在所谓的天道算计里，你还会对其他什么而震惊吗？你不该安慰自己这些都是天道的安排吗？”
　　“我……”

　　“我从来独处，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以为我的徒弟至少性情如我，见你如此，想着你是否要叛离天道，还为此苦恼该怎么样让你和我不同，原来是我想多了，这大世万千，只我一个是没有心肺的。徒弟没收错，该做的也做完了，你很好，不久会有神使来和你交接，东方家那摊子你不必管。”
　　“我……我……”
　　“想不通的地方问神使，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今日我来是为了说一声，你我师徒缘分到此为止，”他说的很轻快，一如往常洒脱快然，只是想到什么笑出声来，“你说的不错，就连我来找你这件事都是天道安排的，但我不想管，不想管接下来我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天道的安排，我只觉得是我自己想做。”
　　他摆摆手走出去：“一步步走，慢慢走，不必多想往后。而往后要有自己的心思，无欲无求可以，极度无欲无求那是傀儡，东疆不需要一个傀儡做主。你有大爱之心，大善之意，莞茉神姬任务完成不错。百了关于我的记忆已被我抹去，你会记得我，我们后会有期。”

　　东方廿愣神良久，回神的时候神已经不在了。

　　这一夜依然是东方廿的极刑之夜，这样的夜晚最近实在太多了，这次尤其。
　　所谓极刑之夜，是她无数次挣扎的由来。
　　她才是“从来一人”。

　　极刑之夜后是又一极刑。

　　昨夜东方廿走后有人擅闯南部山，结果死伤无数，一大早东方廿所期盼的结果没有出现，反而横遭祸事，更乱了。
　　一群人叫喊着要东方廿出来抵命，东方廿不敢，她应该是个死人。

　　于是便放火烧山，可火过不了四季阵，火舌反扑，又烧死烧伤不计其数。
　　于是便有了游方道士，道士闯阵，重伤。
　　于是有仙术大成者又闯，结果并不好太多。
　　于是，没有人闯了。

　　硬闯不行就来软的。
　　沉寂几日，山下求医的铃铛响了。

　　这几日东方廿实在思索太多，交代好百了诸般事宜，锁门出山。
　　再见东方伏一时，东方伏一的脸色难看极了，似乎还写满了匪夷所思。

　　不见东方存也不见东方家其他人，看来是一定要死了，天道这故事安排的实在不怎么样。

　　主管这事的老头上前一步，年岁虽长，却声如洪钟，他说出东方廿最后的极刑。
　　“东方廿判族在先，残害生灵在后，念及过疆有功，遂其愿，留以全尸，葬，南部山，另辟仙冢。”

　　得，非死不可了。

　　“司廿，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说？”

　　司廿跪在土坡上，看那坡下的人，从前是强迫自己心静，如今却是实实在在的心静了。过往每一个极刑之夜所纠结困苦最终自己择路而行至此的惑，已豁然开朗。
　　说些什么？

　　“还是要救世，还是要救人，但也要果腹，娲皇要扮，翎羽要出，饺子要吃，只是一步步走就好，不需要窥探未来，不负未来就好。”

　　“你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没什么，长老，可杀，多谢。”

　　刑台上的刽子手像是早已等不及了，机关锁一扣，无数利刃出鞘，自四面八方来。
　　司廿笑了：“还是要死，至少有一点我没有搞错，一切都要东方廿死了，才是结果。”

　　“是结果吗？”忽然，南冥香入鼻，“本神说过了，后会有期，本神的徒弟轮不到这些破刀定夺。”
　　“师父！”
　　“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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