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格拉的信徒

　　三具尸体，三个死法，掏心掏肺，挖眼割舌。
　　东方廿浑身直打冷颤。

　　山脚外聚集了不少人，一个个低声议论着什么。
　　一个小孩子奶声奶气地问东方廿：“他们还能救活吗？”
　　这话一问出其他人都看向东方廿，是啊，这还能救活吗？这不是座神仙山嘛。

　　东方廿可不这么想，已经去了幽冥界的人魂，她怎么敢又怎么能拉回来。
　　可那小孩子又说：“他们的血是热的。”

　　这一言落入东方廿耳中便是新生。
　　她踉跄地跑去看那些“尸体”，果然，还未寒凉。

　　百了过来帮忙，其他人进不得山，只能远远张望。

　　三具“尸体”被抬到山中凉棚，查看之后百了对东方廿说：“这些人若是凡人失血过多肯定活不了，但现在来看，他们都被仙术封印，才使得还有一口气。”
　　东方廿抬脚就要去找药，却被百了拦住：“东疆有个说法，横死之人入不得仙冢，害人之人终归魂飞魄散。在这里没有人傻到去杀人，也没有人蠢到不反抗，被人杀。”

　　东方廿略想想：“你是说，他们是……”
　　“是试探，这些人的舌头心肺都是自愿被挖去的。”

　　“心肺挖去还能活？”
　　“寻常人肯定不行，还是那句话，他们也修行过，而且都是奔着神域去的，挖心掏肺不是什么难事，有的甚至可以扔下这副皮囊，超脱灵魂。现在就看你能不能治了。”

　　东方廿看看眼前三具“尸体”，又抬头看看空中，半晌问百了：“你说他们此时会不会就在某个地方看我呢？看我着急忙慌地救他们这皮囊。”说完她还是起身出门找药去了。

　　药是怎么调制的，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可以知道的是药灌进他们肚里，那些刨开的伤口被东方廿一针一线缝合，半日便起死回生，能下地走动，但不能言语，耳目也不怎么灵敏了。

　　东方廿坐在屋前煎药，丝毫不去管身后是不是有人向她靠近。
　　等人靠近之后才忽然发声：“醒了？”她转身，故意提高声音说话，“我不知你们是怎么了，受了这般重的伤，只能带回来医治，想必伤你们的人很恨你们，我用尽一切办法只能治成这样，剩下的还需你们自己寻访名医，我医术不足……”
　　她说的诚恳，对面三人信的顺理成章。

　　“这药你们喝下，然后快快下山回家治病去吧。”
　　接着三碗药下肚，三个人还没发应过来，更没有问些什么，人就被四季阵丢在了山外，整个过程也只是他们醒来后不足两刻钟而已。

　　那之后南部山下四季阵启动封山模式，山脚只有一个专用地方放置每日免费分发的药材，除此之外南部山概不接收病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久到东方廿不知时间年月。
　　百了翻出她的本子，乐呵呵地：“这本子都落灰了。”

　　没有外人的打扰，山中岁月实在惬意，东方廿心静气闲，每日研究药术，比师父离开时精进很多。
　　她撇了一眼那个本子，淡淡地说：“岁月记在心里就好，写出来的东西容易受人把柄。”

　　百了疑惑：“有谁看过你的本子？”
　　东方廿想起那日清风翻页，摇摇头：“不想写了，翻来覆去只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如今封山，更没什么值得去写，放下吧。”

　　-
　　时间过得很快。
　　如此这般日日修习药术，东方廿的修为竟上了两阶，这件事最大的好处就是她死后一定能进仙冢。
　　可练到此处也停止了，师父还是没回来。

　　此时距离五月封山已经过去半年，东方廿看时间的凭据是山顶那株被她薅了茎叶花的墨莲。
　　此时墨莲已经重新长了出来。

　　入冬了，山中却没有冷意。
　　百了闲来是织就了几件斗篷，东方廿原先那件穿了不知道多少年，早已经磨薄了。

　　东方廿捧着斗篷很是喜欢，她问百了哪里学来这样的手艺，百了说从前家里吃穿用都是自己上手，做多就无师自通了。

　　这话点醒东方廿，她大可以自己循着师父的意思琢磨，说不定也能无师自通呢。

　　于是又过了几个月。

　　山外大雪，除夕将至。
　　东疆不随世外的时间走，但除夕和过年还是不变的时间。

　　百了很早就在他自己的小仓库里挑选能做饺子馅的菜品，还和东方廿商量着加了几味药草，本来合该好好的除夕夜，前一天山脚的通山鼓起没完没了响个不停。
　　东方廿前去查看，回来时手中捧着除夕与上元两封请柬，言说外祖母想念，只盼能团圆。

　　百了端来凉菜菜品单给东方廿看的时候那两封请柬已经入了火盆。
　　“不去了？”
　　“不敢去。”
　　“怎么？”
　　“不知道，现在好像有点惜命了。那一重一重的屋子太高太多太深，每次进去就没有好好出来的时候，不如不去。”

　　百了笑了，脸上的纹路每一道都那么恰到好处：“惜命好，惜命点，这大世等着去看呢，何苦砸了自己命进去，不值得。”

　　除夕这晚又有人来催，百了去回话，回来的时候脸上赫然五道手指印子。
　　百了一边说着没事，一边端出饺子。
　　东方廿调了药膏给百了敷上，凑凑合合算是过了除夕。

　　夜里守岁，东方廿来到师父住的房间坐了坐，什么话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想明白了。

　　半月后上元节，一大早东方廿就嘱咐好百了山中事务，挑选了一件得体的衣裙，备好百了织就的斗篷，等天色晚些便出山去。

　　后来人将这一夜称作“缺月之夜”。

　　这一夜出山时候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山外并没有接东方廿的轿子，反倒是陈絮推着东方毅等在山外。

　　“廿廿。”
　　“三舅舅，三舅母。”
　　“哎，你三舅舅说你今天一定会出山的，我们就在这里等你，想着一起去。”

　　这南部山外东方家族的眼线众多，东方廿倒没昏了头脑：“三舅母是说您与三舅舅都默契到如此了？三舅舅心中想什么您都能猜到。”
　　陈絮意识到说错了话，赶忙顺着东方廿说：“是啊，要不说多年夫妻呢。”

　　他们说说笑笑顺着小路往东方家族的住宅走。
　　陈絮自然是知道百了受辱的事情，想必所有人都知道，东方存就是故意的，他明白东方廿最恨别人代过，什么事情都喜欢包揽到自己身上，这次也不例外。

　　东方廿知道东方存的心思，两边不过明牌而已。

　　路上东方廿特意戴起帽子，不想别人认出自己，但还是总有人来和她打招呼，很多时候是因为她身边有东方毅和陈絮。
　　到东方家宅时天已经黑了，东方廿的请柬烧毁，是东方毅的请柬将她捎了进去，当然进去之前里头就已经知道她来了。
　　已然严阵以待。

　　东方廿怎么都想不通东方存怎么会把她看作对手，她的仙术便东疆都清楚，根本就是竹篓子装烂泥，提都提不起。
　　“廿廿啊，很久没回来了吧？”陈絮问东方廿。
　　东方廿木木地摇摇头：“前段时间来过，三舅舅带我走那次。”
　　“奥对对对，但你那次也没进安宁堂啊。”

　　安宁堂，东方家宅里用来吃饭的地方。
　　东方廿点点头：“小时候母亲也很少让我过来。”
　　陈絮叹息：“等会儿进去，你就坐我旁边，有什么事情舅舅和舅母在呢。”
　　东方廿无声点头，这次怕是护不住啊。

　　东方廿来这儿也不是打没准备的仗，但这些就不方便和东方毅他们说了。

　　按说即便是东方毅也只能算是臣属，东方廿更不用说是族中晚辈，没有哪一个是需要东方存亲自出来迎接的，偏东方存又弄起了表面功夫。
　　嘴上叫着“廿廿，廿廿”，又说着什么感谢她救了东疆百姓和东方伏一的性命，东方廿也不知道在哪儿进修了演技，竟然就这么配着东方存演了起来，进屋前她还看了眼东方毅和陈絮，大概意思就是别管她，她死不了。

　　东方笙已经回去闭关，除夕夜本想和东方廿见见面，没见着，知道东方廿上元节回来了，再三思虑之后大概是想明白东方廿此行做好了准备，便也没想着回去。

　　再说东方廿被请进安宁堂，她所在的地方那必然是众人目光汇集的地方，更不用说这一屋子就没几个看她顺眼的。
　　尴尬的最高等级也不过如此了——见礼——怎么见？见不了，谁向谁见？

　　东方廿朝东方存拜了拜，之后其他人她全然没动，说死了这些人她也本不用见礼，原家主的嫡长女，正派的继承人，拜谁呢？
　　不过东方廿依仗的并不是这个广为传唱的身份，而是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见礼，在场所有人，几乎都不认识。

　　“东方阿姨。”也就这个和那个冷冷看着她的东方伏一了，东方伏一冷漠，她更冷漠。

　　东方瑾不看东方存的眼色，也不顾周围人的提醒，应了一声，上前拉过东方廿的手安排在她和东方毅座位之间，东方毅那边是陈絮。
　　这是明摆着要护着东方廿了。

　　“不知道廿廿今日来，还以为和除夕夜那次一样，没去接，廿廿可千万别怪舅舅。”
　　“嗯。”东方廿点点头，没有别的表示，她这一“嗯”把东方存弄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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