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格拉的信徒

　　铃铛作哑的事情东方廿想告诉师父，可师父一直没回来，她只能静静等待五月十八那日，祈盼这件事不会耽误了师父的计划。

　　五月十八，子正一刻，黑压压的天，阴凉凉的风，山门叩响。
　　东方廿心中一颤，还是冷静下来走出去。

　　东方存在面子功夫上一向很舍得，尤其是东方笙说出那番话之后。东方笙并没有收缴他的权利，所有人也都默认为那是一时气话是说给东方廿这个遗孤听的，一切如常。
　　以往这个时辰东方存应该宿在某一位妻妾的房里，断不会披着凝露出门来这凄荒的南部山。

　　“廿廿。”东方存笑里□□。
　　东方廿后退半步，让自己半边身子藏在四季阵里，冲东方存施礼：“司廿见过家主。”

　　此一举让东方存心中欢喜，面上还是要伪作苦恼：“廿廿，我的好廿廿啊，我是舅舅，怎么这么生分，来，让舅舅看看。”
　　东方廿抬眼尽是生疏与冷漠，那眼神看得东方存心惊，四周凡是看到这眼神的没有惊叹于东方廿与东方茉的相像。

　　东方存不敢再说些什么，只想这祭事快快结束。

　　从装扮到穿衣足足一个半时辰，等东方廿出门时天已经蒙亮了。
　　街道两旁挤满人，低声谈论什么，东方廿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说这墙薄如蝉翼真不为过。

　　墙后便是通向那古殿的桥，等祭婆下令，她便要独自过桥去拜古殿。

　　祭婆说话了。
　　东方廿抬脚缓缓走出去。

　　她现在对这座森森的古殿没有恐惧，她只盼师父能出现，尽管心中迫切，脚步还是稳稳的不乱。

　　身后的墙撤去，空旷的地上几乎站满了人，他们此时此刻已经静默，一个两个看着东方廿的背影，东疆第一次不及年中抬娲皇过疆，也是第一次同一个女子两次扮娲皇，而这个女子还是最正派的家主继承人，且悬壶济世是大善人。
　　东方廿本身在这些东疆人心中就是无可替代。

　　古殿越来越近，脚下的桥越走越短，东方廿一身素衣，轻纱薄裙丝缕之衫，她不明白为什么东疆人心中的娲皇是除了白色没有其他色彩的神明，古殿内的雕刻明明不是这样的，她的衣裙虽素，可大世万物万色都在她身上，那是人力所不能织就的彩裳。

　　面纱之下东方廿吸吸鼻子，她闻到了南冥香的味道。
　　“师父。”她在心中叫了一声，没有指望师父能听到，无非是心里没底，想试一试。

　　不想真得到了回应。
　　“不要慌，大胆往前走，进古殿来，按他们教你的做。”

　　东方廿惊喜的同时不忘告诉师父：“那轿子的铃铛是哑的，不响。”
　　然后东方廿就无比清晰地听见了师父的叹息声：“你脑袋是不是被药汤熏傻了，铃铛要是响了你不就被发现了吗？”

　　东方廿当时只想着和师父说的不一样，哪里想了这些，听师父一说豁然：“徒儿明白了。”
　　“记住，拜完古殿就转还，途中有任何危险不必躲，自会避开。”
　　“是。”

　　进古殿大门后东方廿没有再往前，在紧闭的殿门外跪下张合手臂叩首行礼，意在得到娲皇首肯，那么这一场过疆就会成为一件官方认可的事情，倘若得不到认可也不会废止，无非是换人再来一次罢了。
　　上一次东方廿扮娲皇时是得到首肯的，但因为东方茉的离世，她对东方存的地位产生威胁，后来没有再用过她。

　　所有人都在看她是不是能如同上次一样得到首肯。
　　果不出所料，东方廿才起身那殿中便传来一声凤鸣，这声音东方廿前几日才听过，接着桥那边的人群爆发出声声惊叹，仿佛是有了什么天大的恩典。

　　东方廿规规矩矩退出古殿，转身过桥来。

　　她始终不曾抬眼，走在稳稳的，走在桥中间。
　　她不知道师父所说的危险是什么。

　　过桥，见外祖母，上轿，唢呐一声，诸方神灵请到位，便开始了过疆。

　　轿子绕疆走，轿周开百花，轿上铃铛响，凤与凰环轿一周消失不见，东方廿唱出祭歌，远山钟声响起，东疆之内一片繁荣。当轿子绕疆一周停在高高华台之上，东疆百姓于华台之下跪拜，唱诵祝词，一片金色翎羽自高空飘落。
　　这是完整的流程，只要有翎羽降落便一切都好。

　　可偏偏在翎羽落下的同时危险降临。

　　危险不来自娲皇，不来自流光，更不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东方伏一。

　　东方伏一操控着匕首直冲东方廿心口而来，东方廿看到了，东方廿没有动。
　　她本是可以躲开的。
　　在外人眼中。

　　东方廿没有躲，但那两只最开始绕轿盘桓的凤与凰却再次出现挡在东方廿身前，双翅扇动，股股火风朝着那匕首刮过去，瞬时便将匕首吞没了。
　　匕首吞没后火风并没有消失或者回转，而是冲向了操控匕首的人。

　　没有人知道神力几分，只知道那是无上的存在，因此当凤凰齐飞，当火风刮过，所有人作鸟兽散，登时一片混乱。

　　东方存喊东方伏一的名字，东方伏一却像魔怔了一样一动不动，眼看火风就要将她吞没，忽地一片金色翎羽如利箭飞来，穿风而过，将那团火风打散在空中。
　　东方伏一回神。
　　众人也停下脚步。

　　凤与凰转头看了东方廿一眼，长鸣之后飞向云端再次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东方廿站在高台上，冷眼看着高台之下，无人知晓她心中忐忑与恐惧。
　　她没有听师父的话，她动了那片金色翎羽。
　　她或许会成为整个东疆的罪人。
　　那样，就那样吧。

　　她胡思乱想着，打算着以后的生活，却也看似从容不迫地坐回去，还整了整衣衫。

　　高台下的人们看看东方伏一再看看东方廿，那片金色翎羽似乎没有占据多么大的注意力，最终几乎是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东方伏一身上，他们审视着她，试图看清她为何要那么做。
　　只有东方伏一远远看着东方廿，她进过密室，她看过古籍，她知道要催动那片金色翎羽需要什么仙术，东方廿根本不会有，似那般蠢笨，连她自己都学不会的仙术，东方廿怎么可能学得会。

　　又有谁知道，东方廿只是救人心切，凭手扔出那片金色翎羽，并没有施展什么仙术呢。

　　*
　　[五月廿五 晴]

　　师父没有回来。
　　东方伏一一病不起。
　　近些日子我没有出山门的打算。
　　但山脚下总有人破坏。
　　百了看护这山，我总是放心的。
　　可我不放心我自己，本事平平，若是出去回不来也是可能的。
　　但今日来客，东方存派人前来求药。

　　-
　　“百了，她是东方廿的堂姐，却不是我的堂姐。”
　　“那山主便不救。”

　　“可药草本就是用来救人的。”
　　“那山主便施舍她一些去。”

　　东方廿突然笑了：“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不在身边，那之后我问东方家主母亲可有留下什么话，东方家主告诉我母亲让我自由自在，再不要回东方家了。”
　　“可你到底还是舍不掉这‘东方’的姓氏，司廿也好，东方廿也罢，是名字，却也是你的选择。”
　　“我选择不了，我的名字还在东方一族族祠里，东方家主根本去不掉，死后还是要葬入母亲坟冢，母亲生前最爱家族和睦，兄友弟恭。”

　　百了没有说话。
　　东方廿想通了似的，起身招来一只药鹿，向山顶而去。

　　“墨莲啊墨莲，我舍不得将你连根拔起便取茎叶花，盼你来年重新长成，多谢你。”

　　墨莲送入东方一族，东方廿被留下来用饭，但后来她还是没吃东方家一顿饭，她是被奴仆门赶出来的。
　　途径百姓人家，人人道谢，尊称一声“司廿姑娘”。

　　这就很好。

　　可总有人觉得不好。

　　墨莲入药，这药入腹百病可消，不出半日东方伏一的病一定能好，这件事上东方廿没有丝毫怀疑，而且无病之人吃下墨莲说不定还能增加修为。
　　只是这墨莲进了东方伏一的肚子，传出来的消息却是病情加重，再难起身。

　　东方笙去看，又说好转了，只是还需将养，一双双饿狼般的目光全部投在南部山上，百了和东方廿开玩笑说：“夜里睡觉我就觉得有人在看我一样，总睡不踏实。”

　　这不是错觉，东方廿后知后觉东方伏一病的蹊跷，那天的那片金色翎羽根本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近些时候也没听说她出门去什么地方，这是将主意打在这座山上了。

　　东方廿在师父住的房子前面跪了一夜，思来想去，她不觉得师父算有遗漏，那只能是自己将金色翎羽丢过去那一下坏了事，她深深懊恼，说即便山下有四季阵，还是怕挡不住那些人，她恳请师父回来救一救这山。

　　第二日天蒙亮的时候东方廿撑不住倒在地上小睡了半个时辰，就听见百了远远地喊过来：“山主，死人了死人了。”

　　东方廿猛然起身，迫使自己撑开发痛的眼皮，看了一眼身前的房子，朝着百了的方向跑过去。
　　山脚下赫然倒挂着三具尸体，每一具都死的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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