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与锦鲤争高下

　　车马凛凛，风声萧萧，越近潜河，越是荒凉危险。
　　阿索又领着路上救的难民拦住了一批刺客，可惜数十个黑衣人俱是死士，发现被围再难逃脱后，竟然全都服毒自尽，竹离叹气：“这是第几批了？想要我命的人未免太多了，潜河县果然大有问题。”
　　斯云霆眉头紧皱：“已是第五批人马，其中有身形颇巨，目深高鼻者，是北狄人。”
　　“粗浅一猜，正等着与我交接的现任潜河知县，恐怕通敌。”竹离冷笑，“我倒要看看，待我们活着进了潜河县后，那知县如何活着出潜河县。”
　　“莫生气，不值得你生气。”斯云霆温声哄劝，拿桂花糕给她吃：“竹大人，临事需静，尝尝师爷孝敬你的桂花糕吧。”竹离压了压怒火，勉强笑笑：“让我静静，只觉得潜河百姓在其手下，活得必是艰难。”
　　“会好的。”斯云霆轻轻地说，也不再打扰。
　　傍晚，眼看天要下暴雨，竹离便下令扎营休整，这次出来，她带了门客仆婢共两百人，王勉带了五千禁卫护送她，加上一路救的乞丐、流民、难民等，现下已经有差不多一万人，客栈是肯定住不起的，就当了一辆马车的财宝买了些帐篷炊具的，一切按行军来，反是省下不少钱。
　　这一万人要吃很多米，沿路都在买粮，但山贼土匪见了他们都静悄悄地装死，刺客冲出来也全赖他们出力，这米费得值，更何况真正在潜河安顿下来后，还要练兵守边，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很重要，除却供饭食外，她还隔几日发下银钱，希望留住他们。
　　草草用过晚饭，竹离难得有些疲累，也不看话本了，只想洗浴后尽早睡觉，却听见不远处有人吵嚷，似是有人在卖儿女，她刚想让桃儿去看一看，听到一老妪说“六婆子，你再加点，我这小孙女长得好，你买了就是卖去妓院我们也不管的”，她怒从心生，再忍不住，一挽头发就冲出去：“你们在做什么？”
　　老妪见竹离打扮得富贵，也不敢放肆，只说卖孙女。
　　竹离点点头，抱臂看着，等六婆子用十两银子买下那女孩后，她笑了，拉过女孩揽住肩：“六婆子，她跟我走，这锭金子归你。”六婆子大喜过望，双手接过那金子，不住说好，老妪悔恨，大喊不卖了，六婆子示意身后跟着的壮汉推开老妪，携金离开。
　　“诶，小姐呦，我是她奶奶啊。”老妪不甘心地说，想再讨些钱：“小草，快告诉这位小姐我是你亲奶奶，把你养到九岁多不容易，你亲弟弟小宝还等着钱买新衣裳穿呢。”
　　被唤作小草的女孩一下子哭出声，哀求道：“奶奶，不要把我卖了，我能一天只吃半碗稀饭，我还能做家事干农活，奶奶，我是小草啊，我不想没有家。”
　　“死丫头，嚎什么丧，我让你朝她要钱！”老妪怒道。
　　竹离摸摸女孩的脑袋，蹲下来替她擦眼泪：“不哭，以后跟着姐姐，每日都吃三顿干饭，可以学绣花学跳舞，爱学什么学什么，不用被谁打骂，也不用叫小草，叫金儿，把银子还宝贵，好不好？”
　　“好。”金儿被老妪脸上狰狞的怒色吓得躲到竹离身后，竹离将一些碎银子丢在地上，冷声道：“拿上滚吧。”老妪还是想讨金子，斯云霆的剑已经点在她眉心：“找死。”
　　“金儿，别怕。”竹离给她一颗糖吃，“以后都不是苦日子了。”
　　金儿摇摇头，舍不得吃那颗糖便握在手里：“姐姐，金儿不苦，我们这里好多女孩一生下来，就被弃在女婴塔，路边，河里，还有的掐死了埋在自家院子里，是金儿命不好，都怪金儿不是男孩。”说着说着，金儿又哭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在这个大姐姐面前尤其的委屈，以前被打得只剩半口气了她也不会哭的。
　　竹离听得心冷，只能抱住金儿安慰：“胡说，女孩和男孩一样好，是那些人蠢毒，金儿呀，你要做个了不起的姑娘，让欺辱你的人惧怕，卖了你的人后悔，也要像姐姐今日帮你一样，去帮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好不好？”
　　“金儿都听姐姐的。”
　　等金儿哭累了睡去，竹离的神色变得冰冷：“我得做点什么。”沉思许久，她提步往外走，斯云霆忙给她撑伞，担心道：“雨又下起来了，你走慢点。”
　　“我心里绞得难受。”竹离眼睛红了，“凭什么，为什么？”斯云霆握住她颤个不停的手，温声道：“是那些人缺德。”
　　“移风易俗非一时的功夫，先救那些女婴才是。”竹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到萧凌和阿索的帐篷前，叫了她们出来，把金儿的事情说了，然后道：“我想请你们带人去救下那些将要被杀被弃的女婴，能买便买，之后文武都由你们去教，我希望她们活下来，而且活得好。”
　　阿索自然答应，骂道：“真不是东西。”
　　萧凌则疑惑：“光救女婴吗？顺带着把那些要掐死婴孩的也一剑杀了，这地方还能清净些。”阿索折中道：“萧姐姐，杀了还脏了你的手，不如套上麻袋恶狠狠地揍一顿，替婴孩出口恶气。”
　　“就照阿索说的办。”竹离难过道，“只怕夜里也有人弃婴，劳你们从今夜便开始，之后排了人昼夜都去救。”
　　“是！”
　　*
　　次日仍旧赶路，因着在半日便要到潜河县了，竹离让慢慢地走，她也不再乘马车，只是骑马，看着面黄肌瘦的人倒毙于地，看着修河堤的沉重徭役压得人喘不过气，看着衙役横行霸道地过街，看着街上的破败萧条，看着一窝又一窝的乞丐双目无神地看向空处，她心中压抑，这样一路过来，女婴塔那样的事竟然还只是所有恶事里的一件而已，生民何其苦。
　　但到了县衙，却大不相同，豪华的，崭新的，热闹的，甚至芳香扑鼻的，四十岁的何知县穿着她金丝银线的官服，带着她俊美的师爷和护卫立在大门正中迎接竹离，远远地就喊：“这个想必就是竹探花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竹离跳下马来，看着何知县荣贵灿烂得像个土皇帝，笑了笑：“何知县，我这一路走得可不容易，三天两头地遇刺客，所以走得慢了，教您好等。”
　　何知县听她提起刺客，目光一闪，随后笑着说：“竹探花辛苦，本官已经为你准备了宴席，快请进。”
　　菜上了一百多道，酒也是好几种，接着丝竹声动，舞剑的英武男儿一个个进到院中，竹离抬起手中的酒，要喝，忙着叫好又放下，如此几次，何知县调侃道：“竹探花，你这是只爱美人却忘了还有美酒啊，本官敬你一杯。”
　　等何知县满饮一杯后，竹离却泼了酒，总感觉这酒有毒，她忽地越过桌案，抓了一个男儿出来，邪笑着问：“小公子，可愿跟了我？”斯云霆握紧手里酒杯，心头暴怒，偏偏何知县还凑上来说：“美人，你跟着竹探花来，大概是她养的人吧，如今她看上了我养的人，你自该是换给我的，来，喝了这杯酒，本官什么都给你。”
　　“当真？”何知县已是色迷心窍，连连点头，笑着要拿自己的酒杯喂他酒，斯云霆清清冷冷地笑着，挥剑砍了那探过来的手，杯碎酒散，于何知县的喊痛声里，他道：“知县大人，旁的东西也就算了，这只手就当作送给斯某的见面礼好了，多谢您，斯某今日十分欢喜。”斯云霆踩过那只断手，走去竹离身边，盯着她搭在舞剑者身上的手问：“喜欢？舞剑我也会，比他舞起来好很多。”
　　竹离收回自己的手，端庄道：“你太残暴，都把何知县吓坏了。”
　　“来啊，有刺客！”
　　让何知县这么一喊，院中果然出现了数十个刺客，这刺客也奇怪，绝不管那些与何知县有关的人，只围着竹离、斯云霆、萧凌和王勉四人砍杀。
　　“何知县，你这是毒酒没用上，又换刺客了，就这么想杀了我啊？”竹离边打边笑问，她看向正在包伤口的何知县，迅速给萧凌去了个眼色，萧凌点头后，何知县嚣张的声音也响起来：“小姑娘，地狱无门你偏来闯，管你是探花还是太医，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萧凌劈开一条血路，到了何知县面前，一刀砍在她的肩膀上，问：“谁的死期？”此时，刺客已经被清了一半，见何知县求饶，剩下的刺客默默撤了。
　　何知县哭喊：“壮士饶命，我上有老下有小，家中还有金元宝，只要你放了我，我愿意出五百金买我这条命。”
　　“五百金，你打发叫花子呢，到底想不想活命？”萧凌手上施力，那刀几乎要断了何知县的肩膀，她脸色煞白，忍着剧痛求道：“只要壮士肯放过，要多少都由壮士定。”
　　“竹大人，当初阿索给你捐金五万，我今日也捐五万如何？”萧凌说完催逼道，“你这贪官，若拿不出五万金来，今日就宰了你。”
　　何知县面如土色，愁道：“你们把金子搬空了一半，北狄人会杀了我的。”
　　“你竟还通敌，说，金子都藏在哪里。”萧凌厉声问，何知县一时犹豫，不肯说。
　　竹离示意萧凌收刀，她笑吟吟地递上止血的丹药：“何知县，你终究不是北狄人，何苦一条道走到黑呢，交出金子，我必留你性命。”
　　“……好！”也是无奈，何知县一咬牙应了，又说：“我养的人也得跟我走，你不能平白霸占。”斯云霆神色一冷，听竹离说不占后又舒展了眉目。
　　“你活着一日，他们自然也就在你身边一日。”竹离淡淡道，吩咐王勉带人去何知县的书房秘阁里搬金子，既然这些金子还没到北狄人手里，那自然就是宋无迹的军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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