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猫妖是忠犬

　　神文阁是天界最大的一处馆阁，矗立在广阔的台基之上，共三层。

　　这里有点类似人界的图书馆和档案馆，收录了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神文典籍，史书名册，不仅有天界的书籍，还包括其他四界的书籍。耿清玙记得他在人界上学的时候，知道有很多历史上的古籍名画都已经失传找不到真迹，现在想来，那些失传的真迹似乎有很大一部分他都在神文阁见过。

　　除了书籍，这里还存放着神仙的档案，记录神仙从飞升前到飞升后的所有事迹，以及五界发展的全部历史。

　　耿清玙站在神文阁前面的广场上，抬头看向楼上挂着的牌匾，上书“神文阁”三个大字，再回想不久前仙帝交给他的事，他渐渐蹙起眉头。

　　仙帝让他查五百年前神文阁纵火的凶手。

　　当时听见仙帝让他查的是这件事时，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一件纵火案这么多年没查到凶手，这怎么看都不正常，尤其是发生在天界，这么多能力高强的神仙，怎么会抓不到凶手。

　　不过仙帝没和他多说，只叫他来神文阁看看。

　　耿清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快点解决这件事才能早点下去见宫逾明。这么想着，耿清玙抬脚朝神文阁走去。

　　神文阁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壮观，第一层的三面墙上是直达屋顶的书架，放满了书籍，还有几十排书架立在左右两侧纵向排开，阁内中间的过道尽头，坐在高台之上的神仙，正是神文真君。

　　耿清玙走进去站在高台下，拱手行礼道：“小神见过神文真君。”

　　神文真君是一个须发苍苍的老人，是从上古时期就在位的一位神仙。

　　他听见耿清玙的声音，放下手中的笔伸着脖子眯眼看过来，似乎辨认了一下，才缓缓说道：“原来是濯枝神啊，听说你刚飞升上界，找我有什么事吗？”

　　耿清玙说：“小神按仙帝指示，来查神文阁纵火案的凶手。”

　　“凶手？”神文真君疑惑，“凶手不是早就抓到了吗？”

　　“什么？”耿清玙抬头注视着神文真君，“抓到了？可是仙帝让我过来查凶手。”

　　神文真君看起来也不知道仙帝的打算，他说道：“你是否听错了，凶手早在五百年前就抓住了。”

　　耿清玙迟疑了一下，问道：“请问凶手是谁？”

　　说起这个神文真君显得有些忧愁和含糊，过了一会儿他叹气说道：“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儿。”

　　“白奎仙君？”

　　神文真君点头，“是他。”

　　耿清玙蹙眉，有些不相信地说：“怎么会是白奎仙君，他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白奎仙君是神文真君座下唯一弟子，性格温和，像个儒雅的书生。耿清玙当初刚飞升的时候，很喜欢来神文阁看书，经常会碰见他，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他是耿清玙在天界为数不多能聊得来的人，在宫逾明飞升上来之前，白奎仙君是和耿清玙相处最久的神仙，不过宫逾明飞升上来之后，他老跟在耿清玙身边，耿清玙就没时间来神文阁了。

　　神文真君无奈摇头，“当初我也不相信，但证据确凿，白奎自己都认罪了，不信也没有办法。”

　　“真君可否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况？既然仙帝让我来查，说不定其中真有什么误会，等我查明真相，还白奎仙君一个清白。”

　　神文真君听他说完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当时的情况说给他听。

　　原来五百年前神文阁是在二层起火的，那时神文真君有事外出，留下白奎仙君在阁内打理文书。等火势蔓延到被发现的程度，二层所放的神仙档案全都已经被烧毁了，三层也受到牵连，部分神文天书也毁于大火之中。后来神仙们把大火熄灭，在神文阁的三层发现昏睡过去的白奎仙君，当时他手上拿着酒壶，身上还有一股酒味，显然是喝醉了。众人把他叫醒，他醒来后立刻表现出一副心虚的模样。

　　他被带到仙帝面前，仙帝不过审问几句他就认了罪，说他一时贪杯喝醉酒，一不小心才烧了神文阁。众神听说完全都和耿清玙一样感到不可置信，白奎仙君不像这么马虎的人，更不会因为贪杯而犯下这样的过错，但是他自己都供认不讳，谁都无法帮他辩驳。仙帝为了惩罚他，将他送到天牢，从那以后他便沦为打扫天牢的仆役，一直没再出现。

　　“我不相信白奎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但是我问过他几次他都说是自己的错，唉。”

　　神文真君看起来还是无法释怀，耿清玙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白奎仙君是神文真君唯一的弟子，从小带在身边，尽心尽力地教育他，把他培养得那么优秀，从前耿清玙和白奎仙君有来往的时候，就能看出师徒二人感情甚笃，神文真君对他亦师亦父。现在白奎仙君被贬到天牢，一代仙君却要做最低等的洒扫工作，神文真君心里怎么会好受。

　　耿清玙问道：“当日还有谁来过神文阁？”

　　“我记得有月乌星君、天玄玉女、卉夷女神、雨师和夕仪真君。不过当时已经询问过他们，他们只是过来一会儿，办完事就离开，他们也说当时白奎还很正常，没喝醉酒。”

　　耿清玙思考一下又说：“所有档案都烧毁了吗？一本都没留下？”

　　神文真君点头说：“当时二层火势最严重，一本都没留下。到现在我才基本修复完所有神仙的档案，只是人界大战之后，有些神仙退出神坛，我无法再找到他们补录信息，只能麻烦辰吉神帮我算出来。”

　　耿清玙了然点头，过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问道：“那……我和玙璠神君的档案……”

　　“听说你飞升后，我也正想找你过来补录档案。”神文真君说道，“至于玙璠神君，他向仙帝请求镇守索度山后，便一直没再回来，我找他回来录入档案，他一直杳无音讯。今天要不是你说出他的身份，我们都不能发现他是假的，怪不得他不敢过来补录档案。”

　　“他是什么时候去的索度山？是在神文阁被烧之后吗？”耿清玙有些怀疑这件事是孟魇做的。

　　神文真君想了想，点头道：“是，神文阁被烧不久，我记得是白奎被带去天牢之后，他就向仙帝申请镇守索度山。”

　　耿清玙听后眼神暗了一下，孟魇的嫌疑很大，虽然他当时没有在场证明，但是整个天界他嫌疑最大，也有做这件事的动机。

　　心里有了大概的想法后，耿清玙说道：“神文真君放心，我会找到真正的凶手。我现在先去天牢一趟，找白奎仙君收集更多证据。”

　　说完他拱手向神文真君行礼告别。

　　“濯枝神留步！”神文真君大声挽留道。

　　耿清玙转身看向他，好奇他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神文真君说道：“之前玙璠神君找我……我是指一千年前，真正的那位玙璠神君。他在你们下界解决山火案件之前曾找过我，他那时向我询问真龙在他飞升之后神隐的问题。因为古往今来能够飞升的帝王并不多，也并没有发现帝王飞升之后真龙再现的现象和先例，所以当时我无法给他答案。之后我翻阅了许多史书典籍，也和许多仙友探讨过这个问题，如今我参悟到其中的一点玄机，如果你能见到他，还麻烦你帮我转告给玙璠神君”

　　听到是宫逾明的事，耿清玙马上正色道：“多谢神文真君，我一定会转告给他的。”

　　“濯枝神不必客气。”神文真君说道，“我参悟到的玄机就是，真龙有可能一直都在神君身边。”

　　……

　　走出神文阁，耿清玙还在想着神文真君刚才说的话。在他愣神的功夫，一个身影扑到他身上，差点把他扑倒。耿清玙稳住身体，把人从他身上扒拉开，栾实无辜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

　　耿清玙咬牙道：“我现在是不是对你太放纵了？”

　　栾实吓得立马乖乖站好，低着头偷瞄他一眼，无辜地说道：“栾实错了，主人不要生气。栾实也是刚刚回来，一直在濯枝神宫等主人，可是主人一直不回来，栾实就出来找您了。”

　　“我不是叫你好好照看濯枝神庙吗？”

　　“看了看了，栾实很认真地看了，可是栾实跟着主人飞升上来，只好先交给杭翕了。”

　　耿清玙瞥眼看他，看得栾实心虚，他嘟囔道：“好嘛，我就是想主人，想看看您，现在看到了，我回去就是了，您别生气。”

　　耿清玙看着栾实一边转身一边在偷瞄他的神情，无奈说道：“站住。”

　　栾实停下脚步，耿清玙接着说：“我要去天牢办事，你一起来吧。”说完转身往天牢的方向走去。

　　栾实开心地回头，赶紧追上他的脚步，“主人去天牢做什么？孟魇的事都解决了吗？栾实也能帮忙，主人需要栾实做些什么？”

　　“闭嘴。”

　　“……噢。”

　　两人来到天牢，这是羁押天界重犯的地方，实际上是天界的一座仙山，但非常高非常陡峭，四周只有一条天梯可以走上去，其他地方设下结界，下面的人没有办法上去，上面的人也不能下来。一般很少有神仙会来到这里，所以这里是天界最冷清最萧条的地方。

　　山下的天牢大门由两名天兵把守，耿清玙说明情况后他们才放行。沿着天梯上去，每走一段都有一名天兵，直到上到山顶。

　　山顶上有一座城，里面就是牢房，高高的城墙隔绝里外，城门紧闭，城墙上站着一排天兵。

　　耿清玙走到城门外，从城墙上飞下来一人站到他面前，等他走近才拱手说道：“濯枝神。不知濯枝神来天牢有何贵干？”

　　耿清玙也拱手见礼，“西卫元帅，我按仙帝指示，来查神文阁纵火案的凶手，还请放行。”

　　西卫元帅一直驻守天牢，他刚才在朝觐殿时也听到仙帝说要让濯枝神办一件事，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有关于神文阁纵火一案。

　　“凶手不是找到了吗？”而且现在就在天牢里受罚。

　　耿清玙说道：“也许另有真凶，还需收集更多证据，所以我来找白奎仙君，了解当年的情况。”

　　西卫元帅了然点头。驻守这么多年，他也经常看见城内那个每天都会按时出来洒扫的身影，他一个武将对白奎仙君并不熟悉，当初得知他因醉酒烧了神文阁时，还以为他是个多么无法无天的人，没想到观察久了才发现，这位仙君性格温和品行端正，一点也不像是会犯下这种错误的人。

　　西卫元帅带着耿清玙和栾实走进城门后说道：“白奎仙君为人纯良，他在天牢这么久，一直安分守己，我也觉得他不会做出那种事。如果濯枝神能找到真凶，还他一个清白，那就太好了。”

　　耿清玙挑眉看他一眼，缓缓点头答应他的话，然后和他告别进入城内。

　　城内的房子都是用特殊材质建成的大牢房，每座牢房外面有一扇大门，大门由两名天兵把守，大牢房里是一间间小牢房，不同级别的牢房关押的犯人不同。

　　耿清玙和栾实在城里走了很久，最后终于在一座牢房外面看见正在扫地的白奎。耿清玙默默注视着他的身影，慢慢走近他。

　　仙界根本没有什么灰尘或者脏污，天牢里也没种树，更不用说有落叶，但被惩罚送来的神仙依旧要每天按时出来打扫。这种惩罚别看比被贬下凡或者被打入天牢轻很多，但这也是变相的重罚，不仅终日只能做这些重复的小事消磨时间，而且对神仙的尊严也是极大的打击和折辱。

　　“白奎。”耿清玙轻声叫他。

　　白奎身形顿了一下，停下手中的动作，他背对着耿清玙站了许久，最后缓缓转身。

　　看见耿清玙，白奎笑得一脸温和说道：“濯枝，你回来了。”

　　耿清玙走到他面前，点头道：“刚回来不久。”

　　栾实站在他身旁也打招呼：“白奎仙君。”

　　“小栾实，多年不见，你长高许多。”

　　栾实害羞地低下头，扭捏地说道：“栾实长大了，可以保护主人。”

　　“哈哈哈，好，好。”白奎开心地笑出来。

　　耿清玙看着他的笑颜，心中的担忧放下些许，又说道：“找个地方聊聊吧？”

　　白奎收敛笑容，顿了一下，他脸上挂着微笑说：“好，跟我来吧。”

　　耿清玙和栾实跟着白奎来到距离城门很远的另一边，在城墙脚下的一座小院子里，这是白奎在天牢的住所。院子打理得十分干净，天牢里仅有的一棵树挺立在院子一角，树下有一方石桌和四张石凳，其他便没有什么了。

　　三人在石凳上坐下，白奎不好意思地说道：“有些简陋，请别介意。”

　　“我们没什么好介意的。”耿清玙说道。

　　栾实也摆手说“不介意，不介意。”

　　白奎看了一眼两人，低头抠着手指问道：“你们怎么来这里。”

　　耿清玙注视他的表情说道：“我按仙帝指示，重新调查神文阁纵火一案”。

　　白奎呆愣地坐在那，一时没反应过来。

　　“重新调查？可是我不是……”

　　“真的是你做的吗？”耿清玙打断他的话质问道。

　　白奎皱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苦笑道：“如果不是我做，我为何要认罪，还甘心被关在这里，不仅颜面扫地，还辜负我师父的一片苦心。”

　　“你为何确定是你做的？大家都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要不是你认罪，也许再查一查就能发现真凶。”

　　“我自己做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呢？”白奎觉得他问的问题有些奇怪。

　　耿清玙看着他的眼睛，认真严肃地说：“你仔细想想，那天除了月乌星君、天玄玉女、卉夷女神、雨师和夕仪真君，还有谁来过？而且你为何会在神文阁喝酒？你平时并不爱喝酒，这太反常了。”

　　白奎看他这么严肃，有些被他震慑到，态度也认真起来。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但已经过去那么久，哪还能想起什么，而且他还喝了酒，记忆更加模糊，所以他只能把还记得的事情说出来。

　　“我那天在神文阁喝酒，是因为仙子刚好送来一壶酒，那壶酒很香，太香了，我就有些好奇想尝尝味道，没想到一不小心贪杯就醉了。我记着师父交代我的事情，他出门前让我誊抄《天阴》这本书，我刚抄到一半，所以就想着回到三层继续抄写。上到二层的时候我不小心碰倒油灯，打翻了烛火，当时喝醉酒我并没有注意到，我就在三层一直抄写《天阴》，后来酒劲上来就昏睡过去了。”

　　耿清玙听他说完，问道：“既然你没注意到，你又怎么确定是你自己打翻油灯的呢？”

　　他这么一问，白奎迟迟回答不上来。耿清玙得不到他的回答，又疑惑地看着他，白奎才缓缓说道：“我不知道，我就觉得是我不小心打翻的，那时候除了我在神文阁，没有别人。”

　　耿清玙有些不太认同他的说法，“这样就认为是你自己做的了？如果是有人趁你喝醉溜进来放的火呢？”

　　耿清玙叹一口气说道：“如果当时好好调查，也许就能抓住真凶，你倒好，自己把罪认了，受这些苦头。”

　　“不会的，这件事就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才让神文阁着火，我一人犯下的错，一人承担，你不用再查了。”白奎突然有些激动地反驳他的话。

　　耿清玙皱眉看向情绪反常的白奎，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白奎？”

　　白奎回过神又低下头，他捂着脸神情痛苦，“我知道我让大家失望了，我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大家，我毁了一切，所以我甘愿在这里受罚。濯枝，你别为我白费力气了。”

　　耿清玙劝解道：“白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都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们都想找出真凶还你一个清白。”

　　“我就是真凶，没有其他真凶。”白奎双眼通红抬起头注视着他，态度坚定不容反驳。

　　“主人……”连旁边的栾实都发现白奎的不对劲。

　　耿清玙尝试先安抚白盔的情绪，他说道：“你别激动，既然这样，你就当我是来看你的吧。”

　　又劝慰一阵，等白奎镇定下来，耿清玙突然起身在白奎面前一挥手，白奎立刻晕了过去。

　　耿清玙接住白奎，让他趴在石桌上，又把他的头转过来面向自己。

　　栾实被他突然的行动吓了一跳，惊慌地说道：“主人，你……你怎么把白奎仙君弄晕了。”

　　耿清玙双指并拢点在白奎的额头上，解释道：“我觉得他精神有些问题，我想查查看，他醒着情绪太过激动，不会愿意配合我。”

　　耿清玙说完闭眼探进白奎的识海中，他在里面看到很多重复的画面，都是白奎在天牢的日常。他无意窥探白奎的隐私，只在他的识海中寻找异常的地方，以及神文阁起火的记忆。

　　他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个奇怪的画面，这个画面布满黑色的符文，像某种禁制。耿清玙将自己的一缕灵识放进去触碰画面，灵识马上就被弹开，无法破解禁制看到画面。

　　耿清玙收回灵识，缓缓睁开双眼，他好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怎么样怎么样，主人找到问题了吗？”栾实在旁边紧张地询问。

　　耿清玙点头，“大概知道是什么问题了，我试试能不能解开。”

　　说着他召唤出玉铃，用法力将玉铃悬浮在白奎头顶上方，耿清玙闭上眼，玉铃发出白光，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灵气，然后在白奎头上震动起来。三声铃响依次响起，白奎皱起眉头一副很痛苦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一股黑色的阴气从白奎脑中扩散出来，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栾实看见阴气整个人都惊讶地站了起来，他大声说道：“阴气！天界怎么会有阴气！而且怎么会在白奎仙君的脑子里！”

　　耿清玙表情阴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阴恻恻地说道：“还能是什么原因，自然是孟魇做的好事。”

　　栾实听他的话再仔细回想，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神文阁的凶手是他！”

　　“嗯。”耿清玙并不感到惊讶，他看着白奎平静说道：“先叫白奎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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