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往昔繁华竞逐·凝石

作者:酸奶煮橘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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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话 引蛇出洞探迷雾


      月河古镇自放粮以来,每日辰时、午时、申时,皆会在县衙门口搭设的粥棚排起长队,几个官差维持着秩序,灾民们领取救济。

      女孩站在队伍之中,脸上左边一块灰右边一块土,头发揉乱了绑上粗布条,衣裳也穿的是荆钗布裙,探出头往前看了看,洋洋洒洒的人群半天都没能挪动许多。

      昨日,夷兰同玲海说过那位唱戏先生所作的词后,那姑娘瞬间便站了起来,眼神之中透着惊讶与不可置信,唇瓣微张,像是在寻些什么理由,不愿承认些什么一样:“难,难不成那镇抚使大人……他……这不会的吧,陛下御笔亲批的赈银,难道还有谁,敢昧下不成?”

      夷兰靠在椅背上,倾斜着身子,眯起眼睛看她:“既然已经露了马脚,为师作为镇抚使,自然是要查的,不过嘛,小玲子,为师想听听,你有什么好主意?”

      丫头虽年幼,但那篇《藩王论》,她写的却是极好,比那日在潇湘殿写的还要好,此时此刻,他更是想看看如今这番局面,她会是有何种见底。

      罗玲海思绪片刻,答道:“若真是,犯了错,定然是要藏得严严实实的,不叫旁人知道,那位先生,便是最好的写照了……”

      思来想去,她倒是也并非没有个中想法,只是有些不太敢说,夷兰看得出,便坐起身,替她斟了杯茶:“不必担忧,左不过是说给我听。”

      女孩抿了抿唇,终是开了口:“若要查明真相,州衙严丝合缝必然探不出,月河镇地处偏远,应当容易些,只不过,也不能明着去查,与其打草惊蛇,倒不如,将计就计。”

      于是乎,小丫头扮成灾民的模样,趁着辰时放粮,偷溜进了队伍里。

      眼看着前头人头攒动,却是各各面黄肌瘦、颓废不堪的模样,像是,就算是放了米粮也吃不饱的样子,玲海正想寻个人细问,前头却是忽然便传出了一阵好大的动静。

      瘦弱的少年紧紧护着怀里的米袋,任是身边的两个官差步步紧逼也不松手,嘴中还说道:“你们要做什么?这是我应当得的,是我应得的!”

      熟悉的面容,令玲海心下一惊,那是阿城。

      “都在吵嚷些什么?”坐在前头棚子里的知县摸摸胡子,站起身,看看下头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厌其烦的说道:“并非是本官不讲情面,只是,咱们县衙立的规矩是,每日领米需得家中主事之人前来,你一个尚未束发的小娃娃来,是想多领一份不成?”

      阿城一听此话,像是更加气愤:“知县大人,我的祖父已过身了,家中父母,饿得病急下不了床,您摸摸自己的良心,这些,这些发下来的米,”那布袋被少年扯开,里头的碎米伴着石头砂砾散落在地上,“这是人能吃的吗?每日三斤这样的米粮,筛完之后,便只剩一两不到,就是煮粥也像清水一般,大人,我们撑不下去了呀……”

      少年的声音掷地有声,周围的灾民听后纷纷附和,一时之间,人人面上皆是苦不堪言,凄惨至极,眼看着便要控制不住局面,知县大声呵斥道:“胡搅蛮缠,这是上头发放的米粮,岂是你们能够随便议论的?来人,把这个猢狲给我绑了,关进牢里去!”

      三五个衙役顿时围了上来,阿城这才开始有些害怕,往后退了几步,一双细嫩的手,握住了他的肩,往后一看,罗玲海黑灰一样的脸上,目光却是坚定不移的看定上头的知县。

      “知县大人此番,是要将罪责全都归宗到镇抚使大人的身上么?”女孩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是正正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一众灾民便都伸长了脖子来看。

      只看那,生的像个娃娃脸一样的女孩,只比少年高出半头,荆钗布衣,却遮盖不住她的正然之势,知县一看,却是更加吹胡子瞪眼睛:“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尔等还在那里看什么?还不快将这两个一块儿绑了!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嚼舌根。”

      几位衙役便拿着那厚重的长板靠了过来,神情肃穆,可怕得很,玲海将阿城护到身后,徐徐后退,身后却是又围过来了几人,只看已经退无可退,左右无法,只得拉住少年的手,宽慰几句。

      方才静下去的人群忽然便又喧闹了起来,知县疑惑的看过去,方才看到那位月白袍衣的男子时,便已大惊失色,更是在他开口之后,双腿顿时发了软。

      “知县大人,竟是如此公正,还未问出眉目,便要急慌慌的捉人,看来本官,很是应当去那大狱里头逛逛,唔,说不准呐,还能见着前几日被大人关进去的那位卫先生,听她唱上几曲儿才好。”

      裴元峰在一旁听着,唇边却是忍俊不禁,若是说,怪声怪气,话中有话也算是种本是,那么夷兰定然会在这件本事上拔得头筹。

      知县这边,随着二人步入棚下,连连后退,就差将那脑袋窝进脖颈里,夷兰在台上站定,望着下面那将少年护在身后的女孩,身边的衙役手中挥着庭仗,正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便又添了一句:“虽说,这宫中女官,确也不如朝廷上亲封的官职有排场,但我的这个丫头,怎么说也与大人同为七品,轻易便动辄打骂,大人这是,要下我的脸面?”

      话音刚落,知县顿时如临大敌般扑通一声跪下,嘴中连连告饶:“巡检使大人息怒,臣有眼无珠,竟是将您的爱徒当成一介草民,臣愚钝,臣请大人责罚,只求大人莫要生气……”

      夷兰亲口道出玲海的身份,在场众人纷纷惊叹不已,不由得多看了那女孩几眼,几个衙役便也退到了一边,瑟缩着唯恐罪责降到自己的头上。

      丫头鼓起腮帮,似乎对上头那男子如此大的排场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拉着阿城的手行至夷兰的身边,对一旁的裴元峰道了安后,压低声音悄声说了句:“师父您来的也太早了,不是说好,要是徒儿能问出个一星半点,或是进得内狱一趟,说不准还能套出更多呢……”

      男子眉头微皱,偏过头去看向她,语气间有几分嗔怪:“我怎么能看着你进内狱,挨板子训话呢?”

      此话声音虽并不大,却是真真实实的落进了裴元峰的耳中,温润男子略微抬手,掩住嘴角,却是没有压低声音:“夷兰大人真真是对这位罗典记在意的紧呢。”

      然则,夷兰听过此话,却是连眉角都没动两下,只是轻笑一声,语气回归漠然:“别的暂且也不提了,既然裴大人也在,那便正好,这样劣等碎米,还混进去数十斤的石块砂砾,若是今日不能问个清楚,那咱们这巡检使,怕是也不过徒有虚名,便请知县大人,随本官,到客栈走一遭吧。”

      入夜,月河镇的客栈唯有两间厢房点起了灯盏。

      萧竹整理着桌案上头的笔墨账册,说话间颇有几分意外的语气:“没想到,公子还没怎么细问几句,那位知县便全都招了,可是省了咱们许多麻烦。”

      或许是知县太过胆小如鼠,也或许是夷兰往那里一坐,不消说些什么,只用那不冷不淡的眼神将面前的人瞧着,便有如腊月冰湖里头凉到透心的湖水一般,什么上头根本没发下赈银,好米又卖的十分昂贵只得自己贴钱买贱米的事情,那知县一字一句的全都交代了个清楚,甚至于还有害怕百姓的话传到上头的耳朵里,危及自己的官声,这才将那位卫先生软禁了起来如此云云。

      至于为何灾民依旧民不聊生,街上却多了这么多看似寻常的商贩,知县自个儿也一头雾水,说不清楚,只说他们其中有好几个似乎都来自外乡,从来都没有见过。

      “他也是无法,才会这样做,不过,有功自当赏,有过自当罚,知情不报,也算是一项罪责,只是,这件事,怕是牵连甚广……”对于此事,夷兰自然是早已发觉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一个七品的小小知县,自然不敢去贪污朝廷的赈银,就是知州,怕是也做不出这样一旦败露,便会殃及甚广,丢官是小事,株连九族,却是大事。

      看着夷兰微皱眉头,似乎对此事很是担忧的样子,萧竹收拾好书桌,递过来茶盏,会心一笑:“公子若有烦心事不得其解,何不去同典记说说呢?如今这时辰,她应当还未睡下。”

      夷兰抬起头,屋外的冬梅还未开花,只有几个花骨朵在越发寒冷的风中瑟瑟发抖,隔壁屋子的光影照在上面,透着窗户能隐约看到圆圆的形状。

      她今日,像是有些生气。

      原本计划,此次探寻,本就是为的能够从百姓口中得知一二,却是不巧赶上这样的事,玲海一时救人心切,便将自己也搭了进去,夷兰在暗处看着,若非看到势头不对,急忙出来,她怕是真的要被抓进狱里头去。

      “还是不要去说了,她这会儿估计不想见我,我还是自己……”

      话音未断,木门便被一阵有节奏的声音敲响,随后想起的便是女孩试探的声音:“师父,你睡下了吗?”

      夷兰还没说些什么,萧竹便温声回到:“公子还没休息呢,典记快请进吧。”随后便开了门,罗玲海站在外头,身上裹着前几日夷兰到街上去给她添的厚厚的冬衣。

      房内一时之间十分静谧,萧竹招呼玲海入座后,便出了房门,说是要去那些点心,再沏一壶茶,只余下两人面面相觑,却是皆相对无言。

      良久,女孩将目光放到男子的脸上,嘴中嘟囔着说道:“今天,还是要谢谢师父的……”

      虽是一时心急,只想着快些将真相查明,却是忘了自己的处境已入穷巷,若非夷兰摆明她的身份,怕是自己便会吃苦,他总是事事都替自己着想,她却是粗枝大叶,说不准还伤了他的心。

      夷兰的侧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棱角分明,他的身型本就有些瘦弱,虽生的高挑,却似细柳一般看上去弱不禁风,此刻略微显得有些委屈的眉眼间,徒添几分愁容的样子,却是没有说话,玲海见状,心下有些着急。

      “师父,我知道错了,师父皆是为了我好,我却是那样不领情,我……”懊恼在此刻被放大,明明前些日子刚刚决定,她不能再任性,不能再对夷兰过于拘谨,心急之时却又一时忘记。

      “啊?你方才说什么?”

      本来逐渐垂下的头抬起,面前的男子一脸惊讶,好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自己方才说的话,女孩顿时感到一阵气闷,拳头握紧,咬牙切实的回答:“没,徒儿什么都没说!”

      夷兰却是被她逗得笑出了声,脸上的愁绪一扫而过:“哈哈哈,小玲子,你不会真的以为,为师我会因为这点小事,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吧,不过你说的那些话,倒也让为师知晓了,小玲子也是很关心为师的嘛……”

      开怀片刻,心间终于轻松了下来,接下来便是该谈正事了,夷兰正了正姿势,再一次开口时语气已经回归平稳:“虽说没能按照计划前进,但好在月河镇的知县已经将实情全盘拖出,小玲子你也都听到了,此次赈灾不力,并非如此简单。”

      罗玲海亦是沉下脸色,细眉皱起,咬了咬下唇,说道:“知县并不知其中内情,那便是更往上的人,牵扯在了其中……”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女孩自己也吓了一跳,知县往上,便是通判,但通判并不掌管放赈之事,按理说就算知道内情,也并非是背后主谋,如若是通判都无法管辖之事,那便只能再往上想,可再往上,和赈银的直接管理有关的,除了一切放赈事宜都听由安排的知州大人,便只有那位,此次最受瞩目的放赈钦差,陛下亲封的镇抚使大人,兵部侍郎,陈沉而已。

      “你不必担心,此事既然在我与裴大人的眼皮底下发生,便说明,并非只是一两个人牵扯其中,那周围的州县皆放任不管,蜀国使臣亦是不闻不问,明知有两位巡检使监察还要行如此危险之事,只能说明,有两种可能。”

      玲海听着夷兰细细的分析,心间不禁惊叹,虽从未见他有过一官半职,他的学识见底,竟是如此全面有理,忍不住问道:“那是,哪两种可能呢?”

      烛光略微一闪,面前男子的神情肃穆间透着几分霜月的寒,仿佛思索到了十分可憎的事:“第一种,便是幕后之人的权势,大过我与裴大人,他自然不担心此事败露,会给自己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而第二种……”

      光影之间,夷兰的眸中,再度变化,这一刻却是无比担心的忧愁:“便是那人,已步入穷巷,为今之计,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或许,并非是为的一己私利,而是更加难以割舍,不想失去的东西……”

      如果可以,他希望会是第二种,因为如果是第二种,那一切的一切,便会有挽回的余地,他不至于与那人直截了当的对弈,互相搏杀,官场犹如战场,若他输给那个人,朝堂之上,怕是再无人能敌。

      小丫头似懂非懂,却还没能明白这两种可能会导致的后果,只这样轻声问了一句:“那如果,是两种情况都有呢?”

      骤地转过头,玲海在夷兰的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还有一种苍白而无力的叹息之意,只听男子沉下声音,像是事件如此便会走向终结:“那便是,最坏的打算了,不过未雨绸缪,也是好的……”

      那时的女孩也未曾想过,自己会一语成谶,甚至于因此事而起,将自己彻底卷入朝堂纷争的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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