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人间月

　　自从那次喂药事件之后，我和她彼此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了。

　　当碧叶桐绿一脸八卦地跑过来找我的时候，我则又红了双耳。

　　“奴才...只是一番话惹娘娘生气了罢。”

　　她们则哈哈大笑，似乎调戏着我是怀真身边的人都做的一件有趣的事。

　　六月初，皇宫中向来有去长安寺礼佛祭祀的习俗。

　　不过，像怀真这样尚未受恩泽于皇上的妃子，是不必去的，毕竟去那边不仅仅是祭祀，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还有一点，妃子们是去乞求龙嗣的。

　　于是这一日，她十分大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出宫的腰牌，而且不计前嫌地叫上了我，和他们一块溜出宫玩。

　　我们大惊，忙劝道：“这不合老祖宗的规矩！”

　　她则嬉皮笑脸。

　　“怕什么嘛，今日几乎所有的人都出去了好吗，里面的守卫没有这么森严！只要外面的混过了就好了。”

　　不多久，我们顺利乘坐上出宫的马车。

　　我们略带佩服地看着怀真。

　　怀真想去民间的白龙寺求佛。

　　我问：“既然同样是礼佛，为什么不和陛下他们一道去呢？”

　　即使陛下没有宠幸过她，但是她也可以去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他。更何况，这次是为了...为了你嘛。”

　　我？！

　　我有点受宠若惊，看着她笑得花枝招展。

　　为了掩人耳目，她还特地给我们准备了几件寻常百姓家穿的常服。

　　我看着手中一身玄蓝色的长袍，有些愣怔。

　　“快穿吧，不必羞涩。都要到了你还磨叽。”见我仍然在犹豫，她作势要过来扒拉我的衣物。
　　我又喜又忧，终究是脱下了常年的宦官服，穿上了平常男子的装束。

　　怀真取下了我头上的发冠，为我整了个平常男子该有的发髻。

　　走在路上我有点窘迫，这么穿着大家也不会露出鄙夷的眼神，相反，有几个女人还娇笑地看了我几眼，我的脸渐渐红了。

　　此刻，一双不安分的手靠近我，突然拉住我的手，我的手满是汗，“怀真？！”

　　她挑眉，瞥着我：“怕吗？反正你现在也不是宫中的...小太监了，我倒是不害怕，你怎么还脸红心跳的？”

　　她的言语活脱脱地像个地痞流氓，但是我也习惯了，于我倒也是心安了许多，我调整了一下我此刻的心态，做出一副正常人的模样来。

　　到了里头，我忽然发现碧叶和桐绿忽然不见了身影，见我一步三回头，面有疑惑，怀真拉着我，道：“别管她们，这两个小妮子估计是求姻缘去了。”

　　我无言。

　　她停下来，郑重地看着我，语气凝重道：“你知道吗，其实在宫里，并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你。”

　　我呼吸一滞，静静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嘉禾十六年冬至，那年我九岁，随母亲入白龙寺礼佛，就是这儿…… 正当我们出门时，看见一个穿着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衣衫褴褛的的小男童把口袋中的唯一一枚铜钱给了一个乞丐，我那时很惊愕，看了那男童一眼，他耳后的那一颗红色小痣永远烙印在了我的心上。元新，你记得吗？”

　　她说完忽地把手探入我的耳后，抚摸着那颗小痣，我有些怕痒，但是一时半会儿却无暇顾及这处，被她所说的话惊讶住了。

　　我仔细一想，往事终于一一浮现在我眼前，我瞳孔猛地一缩。

　　“那时……那时候那个小娘子是你？！”

　　我有些湿了眼眶。

　　“见你生活如此拮据却还要接济他人，所以我那时便从口袋中拿出了银子给了你，也给了那个小乞丐。”。

　　原来我们的相遇却都是有因有果的，那时候如果没有那位小娘子给的那点银子，我也撑不过那个冬天。

　　“所以我从那时便学会了勤俭与良善，我偶尔也会想到当年那个小童的一举一动，打动了我的心。却没想到，很多年后我入了宫，发现你……发现了你耳后的那颗小痣。”

　　她语气一顿，接着说道，“没关系，元新，你想远离这个皇宫吗？”

　　还是这句话，还是这个问题，我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也曾经问过和我要好的其他小太监，如今她也问了我许多次。

　　我想，我当然想，这就是事实。

　　我也想承认我对她的那一份感情，我几乎想要咆哮，想要牵住她，想要抱住她，可是我已然是个太监了，纵使如今衣袍华丽，也无法掩盖我就是个太监的事实。

　　即使她安慰过我许多次，我也无法越过我心里的那道坎儿。

　　可我不想欺骗她。

　　我说，我想。

　　话音未落，她却突然歪了歪脑袋，欺身而上，一下子咬住了我的嘴唇。

　　鼻尖处依然是她的芳香，入眼处是她细腻的肌肤，她的鼻尖与我的鼻尖相触，我显然是呆住了。
　　“元新，和我成亲好不好？又或者说是，我娶你可好？”

　　“……”

　　我想那时候如果有一面铜镜的话，我一定能在铜镜里看见我张大的嘴巴。

　　“哎！你是不是认为我在骗你，在戏弄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看中你的脸蛋？”

　　“奴才不敢！”

　　“我看你敢的很呢。”

　　“元新。”她意味深长，拉住我的手，道：“我……我是认真的，虽然我们的身份有点悬殊，说起来可能你也不太相信，但是我就是喜欢你，很喜欢你，喜欢你身上那股纯真的感觉，喜欢你的淳朴老实！我并没有因为你的身份而看不起你。当年要不是你，我说不定还是个纨绔的小姐。”

　　她的眼睛无比真挚，我的心脏怦然乱跳。

　　“你呢？”还不等我回答，她便紧紧的拥抱住了我。

　　可是这又怎样呢？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是她身上的那股品质和那股劲。

　　“我知道你喜欢我的，你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

　　“你喜欢我的话，那也就抱抱我吧，我都这么让步了你还不给我一个台阶下下，不好吧?”

　　我的身子如筛糠般抖动，是因为激动的。

　　我不想再听她说这些话了，这些话使我困窘却又兴奋，我只好答应了她的让步，拥抱住了她。

　　人生第一次这样，周围好似什么也不能阻拦我们一样。

　　我听见了我急促的呼吸声和她释然的笑声，连带着我也开心了起来，忘掉了那些烦恼和忧虑。

　　我小声地告诉她：“怀真，我也喜欢你。”

　　我很怕这是一场梦境，所以我捏了捏自己大腿上的肉，很痛，所以这并不是一场梦。

　　回到马车上之后，怀真却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可是碧叶、桐绿二人也在，让我觉得有点害羞。

　　不过很奇怪的是，为什么她们看到我们如此亲密的模样却并不惊讶，我脸忍不住的又红了起来，红到了脖子根。

　　怀真笑道：“就你最傻，天天和我关系这么好，她们早就知道啦！”

　　“我那些时候日日与你如此亲密，却见你呆若木鸡一般不懂回应，你可真是个傻子，让我好等。我都那样对你了，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我知道，你就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过我一点都不在意，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在意？我和你讲过那个小公主与近侍的典故了没有，他们是时代的悲剧，一个公主都不在意，更何况我呢，我们不要再让这种身份的悲剧再次发生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大家思想都很开放，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放不开。我们若是真心喜欢彼此，珍惜彼此，没有谁能够把我们分开。”

　　碧叶听完她的话，忽然抬起了头，盯着我，道：“你这个小公公也忒幸运了吧！你知道我家娘娘人多好吗，人美心善的。你家这真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才遇见我家娘娘！！”

　　“碧叶！不要吓他！”

　　“娘娘，要是不吓吓他，他总是把那股子自卑抑郁的劲憋在心里呢。”

　　“你要是对不起我家娘娘呀，我和碧叶第一个找你算账。”桐绿也跟风。

　　幸福来的实在太过于突然了，我有些犹豫和惊慌。

　　然而在面对她的时候，我始终是脸上带了些许的微笑。

　　是的，没有什么能够把我们分开。

　　“元新，我们只需要等。”

　　等一个机遇。

　　七月中旬，年仅三十岁的陛下因为天命到了而驾崩，天下大丧。

　　我朝后宫向来有一个制度，就是帝王死后嫔妃无需殉葬，而且还可以出宫。

　　八月初，我和妹妹，以及桐绿还有碧叶，以及她，终于出了这锁住一代又一代人的深宫，夕阳西下，我与她回望这巍峨的宫殿，彼此相视一笑。

　　当他的哥哥得知我与他在一起之后，面露震愕。

　　“爹知道了之后可不得把你的腿打断？”

　　“反正娘亲也去世了，他耳根子又软，那就瞒着他吧，就说他的女儿当尼姑去了，反正他也不是很管我！”

　　段怀守显得有些无奈。

　　“谁让我有你这个妹妹呀，您真行！”

　　我望着战场上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的段将军，在面对自己妹妹时又宠爱又无奈的样子，有点微微的羡慕。

　　段将军很快又将视线转向我，“穿上常服倒是有个人模人样，长得倒是也不赖。”

　　“怀真啊，你看上他哪儿了？一张脸能当饭吃？能保护你吗这个小身板？还有，你们未来孩子……”

　　我又一次窘迫住了，红了脸。

　　“啧啧，还挺会害羞。你这是讨了个媳妇儿回家吗？”

　　他哥哥打趣我。

　　“对啊，我就是讨了个媳妇回家。阿元有阿元的好，你们谁都不懂。他也有他的优秀之处，也有吸引我的地方，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一张好看的脸蛋。就算没有孩子，我们两个依旧能过得如鱼得水。”

　　怀真满面红光，我心中的忧虑与自卑在哪一瞬间全部都一扫而空。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后来怀真让我学了经商之道，我们在江都附近买了一个宅子和开了一家店铺，生意越做越大，越来越红火，她负责处理内务，我则负责与人通商，她也经常过来看我，为我忙前忙后，或者像个流氓一般的，忽然从我的背后环抱住我，倒真像她是娶了个媳妇儿回家一样。

　　“小媳妇，快回家吧，我给你做了饭，你看你现在多有本事儿，还会我不会的方面呢！你就多吃点吧！”

　　原本还挺欢喜的我听到了这句话，有点恐慌，她的厨艺可真是……不堪入口，她近日新学了许多新的菜样，就是那个手艺有些……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谁让我如此欢喜她？

　　这世间没有他人知道我卑微的过去，就算他人知道了，我也会放下前程往事，不计前嫌了。

　　我终于像模像样的活了。

　　这世间仿佛只有一个我和她正是逍遥快活在人间。

　　岁月静好，让我为她图一个功德圆满罢。

　　我曾经在寂静的夜晚见过无数次月亮升起的场景，却从没有一次为月亮心动过。而如今，她是我的月亮，也是这世间最皎洁的月光。

　　我遇见了，就是我最大的幸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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