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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盛京
“陛下，明熹殿里的那位，许是上次受刺激太深，身子眼见一日不如一日，似乎……快不行了。”
“这就熬不住了？”萧离尘轻蔑一笑，“既是如此，朕便再去看他一回。”
片刻后，二人步至明熹殿。全武德躬身候在殿外，萧离尘径直推门而入……
一踏入殿内，他忍不住抬起手来，挥了挥迎面扑来的浑浊之气，一股药味还掺杂着些污秽的异味，这殿里仿佛每一粒灰尘都是肮脏的。
萧离尘透过昏暗的光线，看到了塌上之人，其身子蜷缩着，还颤巍巍的。再走近一看，那双眼浑黄不堪，却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倏忽有了一丝精神，亦或是一丝惊惧。
“父皇，你这是怎么了？你如今的样子，倒叫朕不敢认了。”
萧离尘眸光射出冷意，“犹记得，父皇当年带着数百亲卫，冲进了信都侯府……彼时，父皇是何等的肆意嚣张。”
萧瑾兴涣散的眼神似有凝聚，“就因为……这件事，你就恨毒了为父……”
“朕恨你的，又何止这一件事，可你，就要死了，”萧离尘转瞬变得狠厉起来，“你怎么能死呢？不够……这远远不够……”
那如枯槁般的身子颤动得更剧烈了，萧瑾兴连连作喘道：“你，你……逆子……”
“逆子？”萧离尘忽而笑了起来，笑得邪肆又张狂，都笑出了泪意，“看在父皇就快要殡天的份上，朕不妨再说出一个小秘密，也好让父皇……死不瞑目。”
萧瑾兴哆嗦着手，艰难地指向殿中人，气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朕想想，是因朕不能食花生果，你们便都相信了……朕这私生皇子的身份，”萧离尘低声笑了起来，“其实朕幼时，是很爱食花生果的。”
“朕记得是朕七岁生辰宴后，母亲突然像发了疯一般，硬逼着朕吃下一大堆的花生果，吃不下就做成花生泥、花生羹……强行灌入，”
“也就一个月，朕就受不了那味道了，后来只要一看到花生果端出，便作呕难耐……”
萧离尘没有错过萧瑾兴原本灰败的脸色一瞬涨红，不禁唇角上扬，“看来父皇是听懂了。”
“不，不……不可能……”萧瑾兴如遭晴天霹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吃力地半撑起身子，“尘儿，你一定是恨极了为父，才如是说的，对不对？尘儿，你快说，这不是真的……”
萧离尘却轻笑道：“母亲也许早就料到了信都侯府即将祸事临门，她会如此做，只为保住赵家的嫡亲血脉，所以……朕姓赵，是赵离尘。”
此言一出，萧瑾兴突然用手捂住胸口，喉间耸动几下，紧接着一大口鲜红喷涌而出……
萧离尘冷眼看着那副身躯终是倒了下去，心头仿佛有什么重压之物在这一瞬化为了齑粉，却也更加的空荡了。
他一身颓然地走出寝殿，看到了满脸惶恐之色的全武德，“……都听到了？”
全武德忙不迭跪下，“老奴该死，老奴听了不该听的，这就向陛下请罪，老奴……自请去看守皇陵，非身死绝不复出。”
“倒也不必，朕……信你。”
“陛下……有陛下的这句话，老奴……”全武德哽咽住，顿了一会儿后，还是摇了摇头，“萧家先祖于老奴祖上有大恩，老奴曾立过誓，一生都要效忠……萧氏之君，自请守陵，亦是自罚。”
“朕明白了，待父皇葬入皇陵，你……不必再随朕回宫了。”
“陛下，老奴最后想说一句僭越的话，陛下其实可以……离去。”伴了萧离尘这么久，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全武德是心疼他的。
“离去？又能去哪儿呢？”萧离尘抬头看向了远空，声音变得很轻，“这一路走来，朕走乏了，怕是再也走不出这盛京了。”
永安军营帐中，北辰渊一脸的凝重，他听着老舒头在絮絮叨叨，出声打断道：“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兮儿她走了，还让我不要太担心？”
“可不嘛，这还是老夫建议的，她身子弱，其实不适合随军。”舒神医面上平静，心中却叫苦，这叫他如何瞒得下去？
“老夫让她干脆出去游历，顺便选个好去处养养身子，待天下安定，你小子再去找她便是。”
“为何走得如此突然？都没知会一声。”北辰渊莫名感到不安。
“就你那粘糊劲，跟你说了，她还能走得了吗？”
北辰渊还是觉得不对劲，“老舒头，你实话实说，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舒神医有些心虚，却还是硬着脖子道：“老夫什么时候骗过你？那丫头也真是的，这种事不自己说，非得托我一老头子说，麻烦死了。要是不信，你就自己去找她。”
“……”
太上皇薨逝，丧仪只办了三日，时值战时，新帝将丧礼事宜办得既仓促又潦草。
当萧离尘拖着一身疲惫回到皇宫时，忽看到一纤影一袭白衣，浅笑晏晏，他恍如置身梦境。
“师兄。”顾惜夕一笑，如三月春风。
师兄？她又肯唤他师兄了？萧离尘怔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低喃道：“素素……”
“怎么？不是师兄说，不论何时何境，只要我肯，都可以回来的吗？”
萧离尘顿觉胸腔处泛起股股暖流，他又想笑，又忍不住眼眶泛红，“回来就好。”
跨越过几步的距离，他伸手一揽，将顾惜夕紧紧地搂进怀中，“既然回来了，就不准再离开了，素素可做得到？”
顾惜夕身子一僵，鼻尖泛酸，“我想回到翠屏峰上，师兄陪我一道可好？”
暖流退去，尖刺陡生。萧离尘眸中起了黑潮，将她稍放开了些，“你是为了他……回来的？”
“不是，我此番是为了师兄才回的。”顾惜夕解释道，“师兄，这场战乱再继续下去，只会累及更多无辜之人，何不让它早点结束？”
萧离尘推开了顾惜夕，后退一步，冷笑起来，“素素，你别忘了，到底是谁先挑起的战乱？”
“阿渊他不是想兴起征战，他只是想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呵，你看看，还说不是为他而来？”萧离尘眸色渐阴翳，“你来，不就是因为他那边陷入了困境，而你想帮他，所以就跑来劝我，劝我放手，劝我将这江山拱手相让予他，我说的……对吗？”
“不是这样的，我的确是为了师兄而来，师兄在这里……可曾有过片刻的开心？不如我们一起离开？”顾惜夕直视着萧离尘，眼神灼灼，她希望他能在最后一刻回头。
“够了，你说的这些，不过是……说辞上更好听些罢了，意思都一样。你若真心为我，就应该去劝他停手，他才是那乱军贼首。”
师兄竟偏执至此，顾惜夕感到无可奈何，低垂下眼眸，“好，那我陪着师兄，即便是错，我也会陪师兄走到最后……一刻。”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萧离尘怔住，他没想到她会选择站在他这一边。他定定地看向顾惜夕，觉得这次再回来的她，似乎有些异样。
翌日清晨，萧离尘醒来，只觉这一夜难得的好眠。
松青却步履匆忙地赶了进来，“陛下，猎苑出事了，是郡主……”
“……说下去。”
“天未明时，郡主只身闯了猎苑，没人……拦得住她，”松青此刻再回想起那情景，都有些发懵，“郡主不知怎的，武功变得奇高，微臣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人……都救走了。”
萧离尘面无表情，只是修长的指尖稍攥紧了些。
“还有，随后郡主一剑破开城门，她带上众人现下……已出京了。”松青低着头，不敢看萧离尘，“御前司的弟兄们已经去追了，但只怕……陛下看，要不要再调虎啸营前去？”
萧离尘摆了摆手，“不必了。对了，让你和松石办的那件事，可办妥了？”
“……已经办好了，陛下当真要……”松青心中惊恐，眉头皱得更紧了。
“朕累了，下去吧。”
萧离尘眼神渐冷，昨日还说要陪他到最后一刻的人，今日便跑了。
他失笑了，双肩微颤，他笑他自己……愚蠢又可笑，怎么还会以为这世上……有人能在乎他？一滴泪滑落，“素素，你又骗了我。”
顾惜夕这边，在拦下好几拨御前司追来的卒子后，她来到了丹阳码头，那里停靠着三艘龙湖帮的货船，是她入京之前就已安排好的。
此外，她还提前让龙湖镖局的人联合各家的府兵，悄悄地将他们的家眷们都接了出来，早已安顿好在船上。
整船待发，顾惜夕朝着众人拱手道：“此去向南，到了永安军那边，就安全了。”
一众人都站在船头，感激涕零，皆无语凝噎，此时方知这道纤细的素影，足可撑天下。
“……郡主，元盛危矣，盛京也不再安全了，郡主难道不跟我们一道走吗？”说话的是兵部侍郎杜仲，他们还算相熟。
顾惜夕淡然一笑，“不了，我答应过他的，会陪他一直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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