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塔计划

　　孔恩彤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柳智宪的爆发，让她本来放下的心再次变得不确定。

　　她不是没有和爱撒谎的罪犯打过交道，另外她在大学中就选修了几门心理学课程，再加上她始终觉得，柳智宪的案子自己并非用尽全力。

　　那股不确定是否应该存在的愧疚感，伴随着柳智宪这个案子起起伏伏。

　　孔恩彤缓缓走出庭审厅，当一只脚踏出门外时，她似乎还能听到柳智宪声嘶力竭的声音。

　　“啊真的是魔怔了。”

　　她甩了甩头，差点一下没站稳把自己绊倒，却恰恰好被身旁的人扶住。

　　“谢谢”，她再次平衡好身体后，连忙和身旁的人道谢。

　　这不回头不要紧，一回头发现这还是个老熟人。

　　孔恩彤立马带着笑容说：“傅笙先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傅笙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再次准确无误地出现在了她身边。

　　他今天的装扮和平时完全不同，简单的一身黑色卫衣休闲装，再配上他那头看上去有些凌乱蓬松的头发，整个人就像是刚从大学宿舍走出来。

　　“别来无恙啊，孔小姐。”

　　孔恩彤扫了一眼四周的情况，虽然傅笙现在已经不再是任务目标，但只要这人出线，她身边就总是没好事。

　　吃一堑，长一智，她可不会对这人掉以轻心。

　　孔恩彤并没有搭理他，反而继续往出口方向走。

　　傅笙看到她这样冷漠，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当她是不待见自己，依然默默跟在她背后不远处。

　　走出基因改造法院后，两人来到了一片停有不少私家车的空地，这里应该是部分法庭工作人员的室外停车场，路边还有一些小摊贩在售卖小吃。

　　孔恩彤最终在广场中央的一张长椅上坐下。

　　傅笙也默契地在几分钟后，坐到她身旁，还细心地在中间留了一个人的空位。

　　两个人就这样平行地坐在同一张长椅上，相互装作不认识对方，就这么隐匿在热闹的广场中交流。

　　他刚一坐下，就扭头问：“需要做到这种地步了吗？这么小心？”

　　孔恩彤立马转过头去看路边的摊位，用身体反应向他的行为表示抗拒：“……我怕你害我。”

　　这确实也没毛病。

　　傅笙想说些什么，自觉理亏也没有解释。

　　孔恩彤整理了一下情绪，她这次没有上头的兴师问罪，反而平和地说：“你给我寄的东西，我还给你了。”

　　咋咋呼呼的妖精突然变得这么安静，傅笙也不是傻子，立即感受到她的情绪不太对：“你别多想，只是赔罪礼。”

　　孔恩彤当然会多想，她一直都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年轻人。

　　她此刻的大脑皮层中记录了太多复杂的东西，这些记忆附着的神经元就像是一个个迷幻的莫比乌斯环，无情无尽地消耗着她。

　　孔恩彤没有和他继续礼物的问题，既然已经物归原主，后续怎么处理和她都已经没有关系，她自然也丝毫不关心，转了话题问：“我看到你的硬盘里有一些执法官内部的文件，你从哪里来的？”

　　傅笙面不改色地否认：“是吗？我不记得呢？”

　　现在他刚刚被宣布无罪释放，面对孔恩彤这样的执法官，谨慎才是第一选择。

　　“我这次不会举报你……”，孔恩彤有些无奈，两个人此时都有些不信任对方：“你还记得你和我说的，HGC的秘密吗？”

　　傅笙这才发现，孔恩彤是真的有些松动了。

　　但一反常态的是，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座高大的建筑物，说：“你知道这栋楼每天会处理多少起改造人案件吗？”

　　孔恩彤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基因改造法院的巨大LOGO，上面依旧有HGC标志性的三原子图案，只不过添加了一个巨大的天平。

　　天平的重心究竟是朝向哪边的呢？

　　“两层楼，六个审判庭，如果每天都排满流程……我都不知道侨港有这么多改造人。”

　　“我也不知道这项技术最后会有这么多悲剧出现。”

　　傅笙的这句话毫无疑问地触动了她。

　　那些失控的改造体，就像一个个悲剧的主角，如果不是基因库被污染，如果不是非法产业的出现，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孔恩彤看着高处的天平，心中仿佛自问一般：“柳智宪知道自己的行为后果是这样，他还会这么做吗？”

　　法官宣判的人道主义销毁，短短几个字，听上去保留了基本的尊重和人性，但实际上就是毒素注射。

　　销毁两个字，原本被他们用在生产线的废料上，怎么会想到有一天这个词会用给活生生的人。

　　她突然回过头，望傅笙的方向挪了挪，直视着他的双眼问：“我再问你一次，柳智宪的案子你到底知道多少？”

　　傅笙被她突如其来的主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无奈地打了个马虎眼：“你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我知道的东西，你肯定也都知道。”

　　孔恩彤快被他绕晕，用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别谜语人，说人话。”

　　“我只能说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傅笙往后躲了半侧身体，另一只手抓住了孔恩彤戳他的手指。

　　他的手有些冰凉，侨港冬季虽然不算寒冷，此时广场的风也刮得人皮肤生疼。

　　傅笙把她不安分的手握在手心中，凑近她时，两人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

　　“我觉得柳智宪不是改造人，但不论怎么样，他都犯了罪。”

　　后半句像是在安慰孔恩彤，而她自己也是反复用这个观点说服自己。

　　孔恩彤没有挣扎，她知道两人像刚才一样分开坐反而显得刻意，现在这个距离，她的半边脸都能被傅笙的兜帽遮住，反而更加自然。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问：“你为什么觉得他不是？”

　　傅笙却反问：“你觉得你是改造人吗？”

　　孔恩彤有些摸不着头脑，皱眉说：“我肯定不是啊。”

　　她有些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是什么，谁还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更何况她自己的母亲就是HGC那群执法官的顶头上司。

　　傅笙却将她的手举起，说：“可是你的身体机能远远超过常人……”

　　他突然又用自己冰冷的手掌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这个动作就像是给孔恩彤加上了手铐：“如果我能找到你异于常人，甚至是远超常人的证据，你能说清楚你不是改造人吗？”

　　孔恩彤这下明白傅笙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换做是她，在那些铁证之下，如何才能证明自己。

　　她最后扭过头，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很难去分辨这些究竟是天赋，还是基因改造。”

　　傅笙也放开了她的手，半安慰地说：“你已经尽力了，毕竟这些都是猜测，真相也不是没有另一种可能。”

　　孔恩彤敷衍似的笑了笑，只有她心里才清楚当时的执法任务中，她究竟有没有用尽全力。

　　当时在首尔执行任务时，她自己就非常纠结这个点。

　　柳智宪本人的调查报告看上去环环相扣，证物和证人更是样样齐全，但真正做过执法官的他们都清楚——取得这样完整的证据链究竟有多难。

　　她自己的走访过程中，也发现了种种不对劲的地方。

　　可当他们处理起那张报告时，孔昭华的命令和HGC一贯的高压，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出头人。

　　于是，他们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整理报告和证据，最终以“我们尽力了”为由，为自己的良心划上了一个勾。

　　孔恩彤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脏传来一阵阵闷疼。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尽力。

　　当三人达成一致后，她也默默销毁了自己本来准备提交给北美总部的申请报告，里面将柳智宪这个案子中的每一个线索都做了标注，也明确指出了她认为存疑的地方，甚至还耐心地写下来一篇私人调查报告，将她在那家韩餐馆附近的所见所闻全数呈现。

　　最终，这些本来有可能救下柳智宪一命的文书，消失在了碎纸机中。

　　孔恩彤不敢再往后想，她最近每天夜里总是反反复复梦见这个场景。

　　她甚至在想，如果此时的她，回到当时的那个画面中，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孔恩彤皱着眉头，脸色有些苍白，广场的风将她前额的碎发吹得满脸，等她整理后，扭头向旁边说：“我觉得我好像一直都生活在HGC的阴影中……”

　　可傅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长椅上空无一人，只留下一个包着深蓝色缎带的礼物盒。

　　孔恩彤将它拿起，果然，在盒子边缘依旧留有傅笙的小卡片。

　　【For Lady K,不要做救世主，那是上帝的任务】

　　下面甚至还滑稽地写了一行小字：“这个不值钱，实在不好意思可以直接转账给我，圣诞节见。”

　　孔恩彤看完后，果然心情好了不少：“搞什么啊？”

　　她这才仔细端详起盒中的礼物，那是一根穿着珍珠的黄铜项链，这种材质大多被用于装饰，因为这个属性导致其非常便宜。

　　那一颗颗珍珠的中央，是一个立体的星球，它那标志性的显著行星环和色彩，立马就让人想到那个拥有最多跟班的土星。

　　传闻中，这是爱神阿佛洛狄忒锁骨上的彩云。

　　浪漫过敏的孔恩彤也有些招架不住，带着抱怨的口气笑着说：“这么过时的东西也想得出来……他妈妈没有教过他，惹了祸要说对不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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