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息

　　柯颂博似乎很困顿，身上有彩带粘黏的痕迹，浓重的眼妆脱了一些，他从随行包里翻了一下。
　　某知名奢侈品牌的基础款大包，被他当作了随身旅行洗漱包，刚随着他上车趁机被经纪人一起塞了上来。

　　周衍心无旁骛开车，脑袋里想着手机上班加铭早上回过来的消息。

　　班加铭说最晚月末回国有时间，一行人从英国跑到冰岛泡温泉，他说的事情能办但是得等等，他妹妹下个月换工作室的事情还没弄完。

　　就这么想着，车速慢了下来，周衍打了转向灯熟练的转弯，车子行驶进一条人少的贵宾道，两边绿植整齐，安静平稳。

　　出于有个孕妇和柯颂博的职业考虑，季阳定的是一家高档酒店，旁边连带的商场也全部都是VIP席位才能进的，奢华隐蔽，私人性很强。

　　旁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周衍抽空斜了一眼过去，看见柯颂博困倦的靠在副驾，一脸没找到东西后的泄气和通过宵的疲倦，小嘴小鼻子还带了点脾气。

　　“找什么？”他冷不丁出声，眼睛还看着路，单手握住方向盘朝右打死。

　　柯颂博刚开始没听清，懵了两秒后从椅背上起身，反应过来后回话。
　　“卸妆巾。”
　　说完他还有点青涩，朝旁边瞥了几眼，似乎有些担心他这个要求在周衍哪里好笑，一个大男人找这种东西。

　　周衍笑一下，不知道怎么脑子里就想到要是苏弥在他旁边的话估计已经炸毛了，肯定开始满车翻找，还要来回喊他。
　　“下面有。”

　　柯颂博对他笑的一下有点受宠若惊，觉得这姐夫有点老父亲的慈祥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哦了一声，朝车载收纳盒边缘一扣。
　　打开，他探身下去，看见东西的瞬间无神的眼睛亮了一下，同时动作一顿。

　　全是便携的洗漱产品，还有几根口红小样，粉底小样，一个个精致迷你。看牌子应该是苏弥常用的，柯颂博抽了一张独立包装的卸妆湿巾，直起身来，把收纳盒关上，开始擦脸。

　　花花绿绿的眼影，眼线，被擦下来，露出他保养的很嫩的皮肤。

　　“姐很忙吗？”柯颂博因为周衍的善意对他倍感亲切，开始主动搭话。

　　“还好”周衍不知道想到什么，眉头皱一下，“今天有点事。”

　　柯颂博点点头，他不好打扰他开车，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满是红点的提示，又被他扔回口袋。

　　“前段时间那个报道我看了，感觉她长变样了。”柯颂博瞥到垃圾收纳袋里面的湿巾，突然说了句。

　　“什么？”
　　“感觉我姐乖巧了好多。”
　　“她以前也很乖巧。”

　　“嗯。”柯颂博开始卸手上的链子，手机响几次铃都被他摁了，周衍朝过看一眼，他直接把手机静音。

　　“蛮出乎意料的。”

　　周衍觉得他是不是年纪小说话有点不着调，拧眉看他一眼，明显是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金属制的项链手链戒指被他一一卸下，噼哩哗啦的滑进包里，胡乱缠在一块儿，发出点哗啦的声音，他也跟着卸下来的链子和逐渐放松的大脑，慢慢说。
　　“我说那个新闻报道，老艾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我以为姐不会做那样的报道。”

　　老艾是他经纪人，在圈内吃的蛮开，之前带过好几个知名艺人，周衍留学的时候认识的几个家里开娱乐公司的伙计，见过那人几次。

　　周衍没出声，链子有一条顺着中控台滑倒他这边的座位下，他不动声响的腾出一只手捡起来，放回去，示意柯颂博继续说。

　　柯颂博看了眼他动作，眼睛放大，“姐夫你不知道？”

　　周衍伸手拿苏弥放在他车座边的醒神糖，倒进嘴里嚼一下，糖被碾成粉末，“不知道。”

　　他话里带着点情绪，意思也很明显，想让他继续说。

　　柯颂博本来不打算讲，想了想觉得苏弥的脾气估计也不会和他讲以前的事情，周曜照看苏弥的那些年连带也照顾了他不少，而且周衍对苏弥好大家都知道，他对苏弥一直觉得有亏欠，周衍又给人一种很强的信任感，知道肯定也没什么。
　　他一个人琢磨大半天，周衍也不催，最后带点试探，说了句。
　　“也不是特别大的事情。”

　　这句话一说完，周衍就知道，从苏弥一开始对他询问为什么非要办理这个案件闪躲的态度，有答案了。

　　“就是我们，上初中的时候，遇到过一些事情。”

　　柯颂博年纪小他们几岁，长得清清秀秀，性格上属于幼稚单纯的大男孩，是柯家私生子，上高中以前都被妈妈一个人带着。进圈四五年了老艾都不敢放手，加上他爸在生意界有点名头，他又真的是傻白甜，脾气倔，老艾当儿子带。

　　这会儿和周衍说话，还是一副孩子的样子。
　　“初中我和姐是一个学校的，我那个时候跟着我外婆住，还没去柯家...”

　　柯颂博妈妈是他爸初恋，年轻的时候怀上他，但是他爸家里安排的有联姻对象，遭不住长辈的施压，最终是没成，他爸结婚，他妈妈和外婆把他养到初中毕业。

　　他和苏弥本来没有交集，他长的比同龄人显小，白净瘦小。小地方的学校总是有那样一群乌烟瘴气的人存在，他们专挑胆小的孩子欺负，任何一点和群体与众不同的特征都会成为他们的欺辱对象。

　　柯颂博就是其中之一。

　　他因为长的白净被调侃“娘”，经常在体育课上挨打，刚开始他试着反抗，但是却在不知道被谁传出来他是私生子这件事情后，自卑和弱小让他整整一个初一学期都不断被欺负，语言孤立，恶作剧，粉笔灰，被强迫值日。
　　一学期下来，少年的脊背也越长越弯。

　　苏弥就是在他不知道第几次被篮球砸的时候出现的。

　　那时候的苏弥虽然刚初三，但是气质却没有孩子的稚气和欢快，甚至有点早熟，她个子比同龄人高一点，独来独往，偶尔和校外的人混在一起。

　　那是第一次，在他每一个被欺负的体育课上，看见一个女孩子，捡起砸向他脑袋的篮球，狠狠砸了回去。

　　“后来我们就认识了，我那半学期都过的很好，就算是欺负，因为有姐的帮助，也没有明目张胆的了。”

　　“认识了之后，我才知道，姐在刚上初中的时候，因为苏漫姐姐的原因，学校传开之后，她也同样受到过很长时间的流言蜚语。后面我初中毕业，就走了我爸那边的人来接我，说他们老婆子去世了，叫我去参加葬礼，我整个高中就再没回去过。”他自嘲笑一下，继续说“本来还想着高中能护住她，当时老师那些长辈，所有的都觉得姐是没救的小混混，她抽烟还和高年级的混在一起，脾气差，一堆早恋这样子的闲话，但其实她只是想保护自己，每次回家，都还要把脸上涂的口红擦掉，然后头发扎起来。”

　　“她本来很乖的，我听黎溪姐说，以前她爱哭还听话，不过还好高中黎溪姐回来了，她那些特别差的毛病才被一点一点纠正过来。”

　　柯颂博说完，周衍只是安静的开着车，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是似乎嘴唇抿了抿，两颊微动。

　　“知道了。”他回一句，“谢谢你。”

　　其实远远不是，苏弥那个时候虽然本心不坏，但是也有一段时间和外面的人一起混坏了习惯和性格，她虽然不主动伤害别人，但是被找了麻烦之后第二天一定会带一大帮子人把吃的亏讨回来。

　　如果不是在学习上有些天赋，苏弥就彻底被老师放弃了。

　　她虽然聪明，但是戾气重，而且在那个年纪，对交往的人根本没有判断，凭着一点义气，站队鬼混，和同龄或者大几届的学长，传出各种难听的绯闻。
　　即使没有让那些人真正的靠近过自己，却依然让他们围在自己身边。
　　直到后面黎溪回来，才严厉让她和那些人断了来往。

　　后来苏弥考上大学走的时候，当时追过她的几个男生，一个因为捅了人进了少管所，另一个进了戒毒所。

　　她一整个人，就像在腐烂的垃圾堆里，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和倔强，被人活生生扯了出来，依然带刺的生长。

　　直到遇见周衍。

　　她身上那些脏东西，烂东西，她改正过来的，纠正不太过来的，才被慢慢的融化，消逝。

　　导航显示最后一段直路。

　　周衍车速减低，他心不在焉的想到刚刚他说的那些话，想到刚认识苏弥时候她身上的匪气，藏不住的倔强，直白还有报复心；想起他无意间撞到她失控的那条小道；想起她对外人的冷漠和亲密关系的心不在焉；想到两个人刚开始交往时她的脾气，她的任性；她难以走进去的内心和心安理得的姿态。
　　但是又想到她回来找自己的画面，两个人亲密时她完全投入放松的姿态，珍藏的他的那张照片，还有无数次念念叨叨简单又直接的话语，对他的支持，喜欢，她尝试学会的付出，改掉的性格和无意间记住有关他自己的爱好。

　　呲一声——车子熄火在前往停车场的路边。

　　周衍还没从自己的状态里理出来，他脑袋开始不断蹦出苏弥在他面前可爱又活泼的笑容，捏着他手撒娇的状态。他周身开始弥漫上一种酸酸涩涩还有些涨的感觉，甚至有些发麻，心疼她的心情还有重新留住她在身边的庆幸。

　　好一会儿，他才听见柯颂博在他耳边重复了一句话。

　　“什么？”他声音先是有点轻，反应了几秒后，加重，夹带着怒气和恐慌。
　　“你说和谁？在哪儿？”

　　“姐说，”柯颂博没明白周衍突如其来的脾气，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太对劲，但还是把话说下去。
　　“宋滈带她，说是聊聊。”

　　周衍开始给车子挂挡，掉头，打开了连在他手机上苏弥的定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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