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息

　　等电梯的间隙周曜打电话过来，周衍摁了把手机横在耳朵上。
　　“嗯。”
　　“几点？”
　　苏弥听着他打电话，无聊的数着电梯升降的数字。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苏弥低着头看路，刚想迈进去，一道熟悉的男声从头顶传过来。
　　“小弥。”
　　苏弥抬头，看见了宋滈。
　　他胡子拉茬，与往日的清俊温和样子大不相同，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神色狼狈。
　　苏弥瞥见他手中的病例单，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
　　下一秒，她无视男人直视的目光，直接进了电梯，走到了角落。
　　周衍跟着她进去，瞥见她神色淡淡，朝着手机那边回过去一句“在的。”挂了电话。
　　他抬手，按了闭合键。
　　电梯门缓缓关上，空气寂静。
　　苏弥有点晕电梯，每次会习惯性的站在角落，她指节发白，死死捏住冰凉的铁杆，有一股反胃的感觉往胸口涌，眉头不自觉锁住。
　　好不容易挨到下电梯，苏弥忍着下腹不适，迅速扭头对着周衍说了句：我去买水，等我。然后踩着鞋根朝小卖部走去。
　　周衍未反应过来，迟钝的点点脑袋。
　　他目光不自觉看了眼与他们同行的憔悴男人，羸弱发白，但轮廓依旧清晰，似乎与苏弥相识。只一眼，他打消问个好的念头，收回目光，拿起了车钥匙朝外走去。
　　“喂。”宋滈叫住他。
　　周衍回头，神色疑惑。
　　“你和小弥什么关系？”
　　周衍拧起眉，质问的感觉让他气压不自觉降低，但还是碍于礼貌，刚想回答，就听见面前男人开口。
　　“小弥性格倔强，她可能最近在生我的气。”
　　宋滈一脸白莲模样，清亮温润的眸子还似泛着泪光，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她可能会胡作，你好好照顾好她。”
　　周衍一脸的你脑子没问题吧，看了眼远处买水的女人，突然就有想听他说完的冲动。他直了直肩膀，人看起来没平常那么正经，深褐色的眸子没什么情绪，下巴微抬，一副爷听你扯的瞧着他。
　　宋滈见状，扯着嘴笑了笑，清瘦的轮廓薄弱。
　　“你是最近才认识她的吧。”
　　“小弥和我一起长起来，我很清楚——。”
　　“你说完没？”周衍看他一脸不直的样子，没耐心再听下去，他皱了皱眉，混不吝的味道重了点。
　　扭头就走。
　　“她招人喜欢，招谁都喜欢！”
　　宋滈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有点气急败坏的喊了出来。
　　“她对谁都一样！看样子，你应该还和她——”
　　后面的话宋滈没说出口，他被周衍扭头过来压抑戾气的眼神吓到，噤了声。
　　“把嘴管好。”
　　周衍丢下这句后转身离开，玻璃门被推的来回摆动。
　　蝉鸣和树叶缠绕在一起，细长的树干被晒得发油，空气升温，不自觉带了点闷。
　　周衍坐在驾驶座上，一言不发。
　　苏弥察觉到他不对劲，想开玩笑缓解，却被他简言带过，一来二去，她脾气也上来，扭了头不说话，摆弄手机。车内气压莫名降低。
　　窗外风景不断倒过，闪烁在他褐色的瞳孔中，情绪不明。
　　两个人到了酒店，被服务员领着去楼上包间。
　　门推开，苏弥简单看了一圈，基本都是熟人。周曜带着柯颂博做在主座，黎溪身边坐着个她没见过的红发男人，沙发上还倚着个长相冷冷的少年，身边大概是他三五群朋友，苏弥认出他是那天带走薛岑的人。
　　他们俩都还未落座，门外推门而入一个女生，对着周衍叫了句：周衍哥。
　　周衍点头嗯了声，没看她，朝着黎溪旁的红发男人走过去。
　　那女生盯着苏弥，似乎是觉得她熟悉，一直盯着她看。
　　苏弥一屁股坐到柯颂博旁边，察觉身边人默不作声换了个位，她斜眼，撇见一双古铜色的手臂。
　　心下一阵烦躁。
　　一桌人照常吃着饭，没两下酒上来了，一堆人喝着酒换了场子，从饭桌移到沙发上，摇起了骰子。
　　苏弥手机玩的无聊，她看了眼对面垂眼的男人，伸手抽出根烟，叼到嘴巴上。她没有带打火机的习惯，抬起白皙的脖颈望了望，找火源。
　　一双手递了上来，苏弥抬眼看，是个她不熟的面孔，看样子应该和柯颂博一样大。男生奶奶的，模样文气，戴着黑框眼睛，眼睛亮亮的，乖巧的伸手递了火：“姐姐。”
　　苏弥挑眉，她对长得好看的人一向宽容，不过很有分寸。刚想扬手自己拿过来点，却垂眼撇到视线里淡黄色的裙角，顿了下，把头低了下去。
　　男生似乎很喜欢羞涩，冲她说了句什么，苏弥没听清，弯着唇凑得近了点。她笑得弧度饱满，时不时还笑着颤颤身子，扯了两句，从嘴里吐出一口烟雾。
　　烟雾缭绕，熏得她眉眼朦胧，低领丝质裙下仰起的细白脖颈染上点风情意味。
　　何止是招人喜欢，简直勾引。
　　一根烟完毕，她视线对上刚黄色裙角的主人，那女孩刚刚一直附身对着周衍说话，起身后抬头冲她笑了笑，朝她走了过去。
　　“姐姐好。”女孩拿着一杯酒。
　　苏弥抬眼打量她，一双眼睛很灵气，两个酒窝漾在脸上，漂亮又可爱。
　　“嗯。”她声音冷淡，抽出第二根烟。
　　“我叫向时，这个——。”
　　女孩像是要伸手递给她什么，被身后人打断。
　　“姐。”柯颂博叫她，手里拎着一个长方形盒子。
　　苏弥扭头，瞟了眼面前的女生，嗓音清冷。
　　“抱歉。”
　　说完朝着柯颂博的方向走去。
　　那女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无奈的朝着身后的黑发男人笑了笑，怂着肩摊开手掌心里未送出去的银质打火机。
　　周衍起身接过打火机，朝着季阳对面，把打火机啪——的往桌上一放，一屁股坐下去，拿起一杯酒往嘴里灌。
　　“咋了？”季阳刚从黎溪身上碰了壁，瞥见他不是很痛快的样子，摸了把鼻子换了个位子。
　　正巧徐少鑫吊儿郎当的半醉朝着他俩走过来，一双长腿大剌剌的往桌前一伸，他叼着烟从桌上顺了个骰子和蛊杯，欠揍的摇得噔噔噔响。
　　“开一把？”徐少鑫把手往季阳跟前一横。
　　“三个四。”季阳倒是很配合。
　　骰子分明，摇到两个一，一个四，剩余一个不对。
　　“喝吧。”徐少鑫声音懒散，扯着嘴笑。
　　季阳拧着脖子扯扯嘴，顺手扬起桌上一杯一口到了底。
　　“走吧，桌上去。”

　　苏弥跟着柯颂博落了座，两个人坐在包厢内的小阳台上，苏弥高跟鞋尖嘴，她脱了鞋往沙发上一坐，翘起一只腿揉着。
　　“东西给我。”
　　柯颂博顶着一头蓝发走到对面，他身形清瘦，肤色冷白，叛逆气息明显。手上还拿了一条子水果爆珠烟，蓝色的。
　　“诺。”他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叉开腿大剌剌的坐在苏弥对面，困顿的单眼皮撩起看她。
　　苏弥接过烟，眉头拧了一下，她睨起眼，看他，要一个解释。
　　“柯颂博？”
　　对面人挠挠头，对着她劝：“你那烟瘾也太大了，一天一包半，比我都牛逼。”
　　“这个淡点儿。”
　　苏弥无言，懒得和他扯，吐出两个字：“不要。”
　　“那也没办法。”对面人底气十足，对着她开口：“就这个。”
　　他们学校偏小，这片校区老，便利店都没几个，苏弥不经常出校，之前还在学校的时候就随口一提让他带几条子烟回来，却没想今天带过来了。
　　苏弥一边伸手撕烟包装一边回他：“你弄不到？”
　　柯颂博没出声。
　　苏弥懒得和他扯，预备起身：“行，我等会自己买。”
　　“对了，季姐让你最近去一趟。”柯颂博难得的正经起来，“听你室友说你又开始做噩梦了。”
　　“嗯。”苏弥毫不在乎，扯了烟往嘴里塞。
　　好半天，他才继续补充：“姐，你好好的。”
　　好好点的去看病，开心点儿。
　　“不然，我真的，真的，过不去这个坎儿。”
　　柯颂博低了头，一说到这个他眼眶就红。
　　苏弥抬抬眼，看了看他，敛起不正经，神色柔软。
　　“当时，我要是没听我老子的转学，也就.....”柯颂博声音怏怏。
　　“闭嘴吧。”
　　苏弥把手里的东西砸到他鸡窝一样的蓝发上。
　　“哪儿又那么严重，我这毛病得的人多了去了，多少年了。”
　　“而且，和你没什么关系。”她语气平淡。
　　听完她说，他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张口：“哦，姐姐那边，我乐队忙完了就定时看——。”
　　话没说完，苏弥扯烟的手怔了下。
　　“好。”
　　苏弥从阳台进来，没看见刚刚的小女生，倒是瞥见桌上的银白色小物件。
　　有点眼熟，上面刻着swell。
　　她走过去，三张凳子被摆的乱七八糟，苏弥附身把东西拿了，起身却撞上一个宽厚的胸膛。
　　她连声抱歉，却在看清人后火气噌噌往上涨。
　　薛秒像个狗皮膏药，没完了。
　　她向来就不喜欢被人缠着，现下因为刚刚的事情烦躁，这男的看着又不太聪明的样子，苏弥烦他过于眨眼的肤色和身形，人横在她面前，脸色瞬间摆了下来。
　　薛秒缠着没完，撑着手臂离她近了些，人喝了几口酒，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一身酒气的看着苏弥，男性气息明显。
　　她有点抗拒地往后退了退。
　　“微信真的不加一个？”
　　薛秒得寸进尺，伸手臂把人圈在桌子边，脸色红黑。
　　“别呀——。”
　　“你他妈有完没完。”苏弥耐心尽失，声音冰凉。
　　“离老子远点。”她说完盯着人发怵，踩着高更鞋离开。
　　余光瞥见开着骰子的周衍。
　　妈的找你半天了，她在心底骂了句。
　　苏弥不耐烦地径直朝着人群走了过去，一双白花花的腿不讲道理的横在一群男男女女面前，朝着周衍开口。
　　“送我。”
　　“周衍。”
　　一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也没给别人机会。
　　“我靠——”周围瞬间一片起哄声，有几个上次在酒吧就见过苏弥，一脸的磕住了，好几个和周衍熟的都开始推搡着他胳膊。
　　“送送送啊！”
　　“赶紧送嫂子回，快！”
　　一群人打笑着看窝在沙发上拿骰子的男人，他手也不松，松松懒懒的，也没起身的意思，清俊的脸上情绪不明，被灯光打的人性感了些，和平常的温和样子多少有些出入。
　　“哥你不送我送了啊。”旁边一个男生打趣道。
　　“行，你送。”周衍半笑着开口，分不清是不是开玩笑，眼睛却始终没抬起来过。
　　身边迅速安静了下，空气凝固了起来。
　　季阳本来眯着眼笑，想着这姑娘和黎溪好像认识，还能帮着他追追媳妇，被周衍一句话惊得手肘子往沙发下滑，嘴巴里想着叫兄弟却憋出了个我去。连徐少鑫都被他哥不给面子的场面吓到，一双半醉的桃花眼都清醒了不少。
　　更别提苏弥了，脸上颜色都白了些，在人群中冷的发亮。
　　“行啊，你送。”她冷着脸扯嘴笑，对着刚刚打嘴仗的小男生笑了笑，妖艳的红唇藏不住想刀人的眼神。
　　小男生被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出去，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酒，往嘴里灌，在两个人低气压里很怂的摆了摆手。
　　“我我，我喝酒了，不合适。”
　　这下苏弥是真的黑脸了，连带着刚刚薛秒那份，连装都懒得装，她把手一抱，扯着嘴，贝齿互蹭，咬肌微微发颤的甩了句。
　　“行，你最好别找我。”说完踩着高更鞋离开。
　　酒桌上一片安静。
　　好半天，周衍才伸手丢了骰杯，往桌上一推，从季阳屁股下面抽出车钥匙，沉着脸起身，往苏弥离开的方向走去。
　　一群人对着还在通风的空位一阵唏嘘。
　　不应该啊，周衍向来都是面子给的足足的，这小姐姐是哪儿惹着他了。
　　没几分钟，又开了新的局。
　　周衍追出去，远远的看见发丝飘扬的苏弥，上了一个蓝发少年的车。
　　傍晚的火烧云罩在偌大的酒店房顶，热烈又灼人，周衍感觉自己被下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底堆积。
　　或许是夏天来临，温度上升，导致他最近情绪格外失控。
　　懊恼，不甘，又蠢蠢欲动。
　　他停了几秒，直到车尾都消失在的视线里，他才缓缓朝回走去。
　　一堆人看见他回包厢，前前后后都来问两人是什么关系，周衍一概没答，凉凉的眼神回过去，季阳喝的半醉，朝他屁股边挤了挤。
　　“那小辣妹和你咋回事？”
　　“我跟她没关系。”周衍扯着嘴笑得敷衍。
　　“拉倒吧，我信？”季阳半眯着眼点烟。
　　“真的。”
　　周衍捏着烟盒，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脑海里浮现中午那个清瘦少年的话。
　　“她招人喜欢，招谁都喜欢！”
　　“她对谁都一样。”
　　天生喜欢征服而已。
　　周衍习惯性伸手，却发现要找的东西不见，他闭了闭眼，在心底骂了句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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