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息

　　苏弥一抬眼，才仔细看了眼自己递过去的东西。

　　是黎溪之前送她的生日礼物，她一直摆在哪儿没动，这会儿一看，好像确实蛮贵的。

　　“没事儿。”她满不在乎。
　　“我留着没用。

　　她爬上床，将一页纸撕下，塞进瓶里。

　　周衍抱着狗回到车上，看见徐少鑫敞着腿坐在副驾上打游戏，锁骨处一片红，脸上带笑。

　　“我去，这哪儿来的？”他扒开纸箱子，看了眼奶狗。
　　周衍没理，踢了他一脚。

　　“开车去。”

　　徐少鑫才懒懒支起身子，胡乱把手机一关，准备起身。

　　“喝酒了？”周衍瞥他一眼。
　　“嗯。”他一双眼含春，眼下绯红。

　　周衍无奈的闭了闭眼，他将手中箱子递过去，又砰的一声关了车门，认命般的走向驾驶位。

　　他开着车，侧脸硬挺，眉眼清冽。

　　“哥，我今晚不回。”徐少鑫懒懒的冒了句。
　　“干嘛去？”周衍语气不善。
　　“泡女人啊。”他扯着嘴笑，语调不正经：“纹身店那个——”

　　话没说完，被周衍一脚踢在小腿上，他吃痛叫一声。
　　“你找死？”
　　“那是薛秒亲妹。”

　　“我知道，我有轻重。”徐少鑫摸了把脖子，毫无耐心。
　　周衍瞥一眼他锁骨的红痕，冷笑一声。

　　“你有屁的轻重。”
　　“爸那边自己解决。”周衍声音相当无情。

　　“啧，别啊。”徐少鑫吊儿郎当的向他开口。
　　“哥，老子那边你和妈说说啊。”

　　话没说完，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手机界面显示：阿岑。
　　周衍自觉地撇过头。

　　最后还是在路口处将他放下，周衍声音带点疲惫。
　　“周末和爸一起过生日。”
　　“行。”徐少鑫随口敷衍。

　　车子转个身，周衍将车驶进了平城最贵的地带。

　　“杂种玩意！不回来你就别认老子！”
　　还未进门，就听见徐父愤怒的声音。

　　周衍习惯性的叹了口气，他走进门，尊敬的叫了声爸，放下纸箱子，换了鞋。

　　客厅坐着中年男人，眉眼温润，大腹便便，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

　　徐父看见他，表情明显松了一瞬，放下手机，温和地笑问他。

　　“阿衍回来了。”
　　“嗯。”他情绪淡淡。
　　“妈睡了吗？”

　　“没呢。”许平枝笑着从厨房走出来，她年近五十，却保养的很好，眉眼间和周衍极为相似。
　　许平枝端着两碗鸡汤，迎面走向他，朝周衍身后望了望。

　　“少鑫没回来？”她温和的问。
　　周衍放包的手一顿，他眉目冷淡。
　　“没。”

　　一提到徐少鑫，徐父情绪瞬间激动起来，破口大骂。
　　“不回来算了，我看几天能饿死他个杂种！”

　　许平枝见状，连忙放下鸡汤，走过去给徐父顺气。
　　“别生气别生气，孩子还小。”她望了眼周衍，语气带点嗔怪。
　　“阿衍怎么不帮着管管。”

　　周衍望着那碗鸡汤，有点出神，破天荒的觉得母亲的声音有点刺耳。

　　“行了，关阿衍什么事。”
　　“那杂种自己不争气。”徐父接话。

　　许平枝贤惠的宽慰着，把徐父哄进房间后，才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周衍。

　　他手里抱着纸箱，摆弄着里面的狗。

　　看清了东西后，许平枝脸色稍稍变了变。
　　“家里别养这些，你徐叔叔不喜欢乱糟糟的。”

　　周衍闻声，眼睫轻轻动了一下。

　　见他没反应，许平枝眼睛极快的眨了一下，她将声音放低。
　　“我们要学会感恩，当时你爸爸走的时候，你徐叔叔帮了我们不少。”

　　周衍食指停下后，又恢复了动作，缓慢的摸着纸箱的边缘，听着已经重复过无数遍的说教。

　　“阿衍，妈妈也没办法的，你徐叔叔最大的问题就是少鑫，你们兄弟关系不错，你就和他说说听听徐叔叔的话，这样我们才像一家人。”

　　“徐叔叔对我们也很好，他不是打算给你找个好的单位上班，你小叔叔那边，实在不行就算了吧，风险也大，徐叔叔也是对你好的。”

　　周衍伸向鸡汤的手顿了顿，收了回来。

　　“你是大孩子了，要懂事一点阿....”
　　“你要为我们一家人想——。”
　　“妈！”周衍打断她。

　　他喉咙堵塞，像是被噎住，不知道如何反驳自己母亲近乎荒唐的话语，被一股无力感重重击打着。

　　好半响，周衍才习惯性的闭了闭眼。
　　“知道了。”

　　许平枝见状，才微微笑笑，把鸡汤放在他面前。
　　“那记得喝了。”

　　“嗯。”
　　“好，妈妈睡了。”
　　周衍点点头，他眼角红血丝布满，疲惫的做出下意识地动作。

　　客厅里剩下他一个人，熄了灯，指针滴滴答答转。
　　他把手搭在眉骨，脑海里不受控地想起那句话。
　　“要懂事一点啊。”

　　许平枝的话像刺一样，扎进他那些并不太好的回忆中。

　　从小的记忆里，他听到的最多的话。
　　“阿衍，你要懂事一点啊。”

　　“阿衍，妈妈带着你很不容易，你要懂事一点啊。”
　　“徐叔叔对我们很好，你要帮帮徐叔叔，懂事一点，”
　　“你是哥哥，懂事一点啊。”
　　“阿衍，你不懂事一点的话，妈妈会很累的。”
　　........
　　一些近乎混乱的思绪重新涌了上来。

　　父亲痛苦挣扎的模样，警察局里的痛哭声，母亲无休止的说教，打碎的杯子，高考志愿的修改，徐父和徐少鑫的争吵，电话里的怒吼.......。
　　全部重新在他脑海里上演一遍。

　　似乎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他不够懂事。
　　在懂事一点，就没有这么痛苦了。

　　不可以反抗，不可以选择，
　　那样是不懂事的。
　　那样会让身边人痛苦。

　　只要他懂事一点，就好了。
　　懂事一点，大家就都好了。
　　至于他，无所谓的。

　　致死一般的，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缓慢抽动。
　　一种久违的压抑后知后觉的占据了他的心头，堵满了苦涩。

　　情绪被放大，他有些累的往下滑了滑身体。
　　奇怪，明明应该已经习惯了的，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难受。

　　“嗷呜。”
　　身上的箱子动了动，周衍脱身出来。

　　他眼角通红，神色倦倦，盯着那碗凉了的鸡汤。
　　最后一秒钟，他蓦然般的，想到了苏弥的脸。

　　那双黯淡但傲慢，单纯却厌世的眼睛。
　　张扬的红唇和胸口的小痣。

　　手机不适时地亮起，他打开来看。
　　苏弥发过来一张图片。

　　干净的酸奶瓶装了一张纸条，搁置在她淡绿的书桌上，被暖黄色的室内灯照着，温馨可爱。她幼稚的在瓶身上用马克笔画下一个小人。

　　背着挎包，眼下淡淡的小痣，手中拿着一瓶酸奶。
　　画面的正下方，写着她清秀修长的字体：
　　“周小狗。”

　　他盯着照片半响，屏幕的冷灯打在他分明的五官上。
　　半晌，眉目征松下来。
　　一片顺畅。

　　等了好久，久到苏弥以为他不会回，关掉手机，眉眼渐渐放松进入梦乡。

　　手机屏幕亮起。
　　微弱的光照到少女呼吸均匀的起伏。

　　他回过去两个字。
　　【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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